299.番外:冉冉的夢境(二)
封冉冉被他擁抱着睡過去的時候,她再看見眼前的男人的時候,很自然地問道:
“阿幸醒過來了?”
對面的那個男人眼神裏頭閃過一絲困惑,明明還是熟悉的臉,他愣了三秒,然後封冉冉聽見他用一種困惑的語氣問道:
“阿幸……?”
封冉冉只用了三秒,便意識到,自己恐怕又重新回到了夢裏頭。她咳嗽了兩聲,有點尷尬,眼前的男人一雙眼睛只是看着她,封冉冉想了想,還是很自然地換了一個話題。
“沒什麼……我之前有跟你提過我的工作安排么?”
“你不是後天就要去國外了么。”
他看着封冉冉笑了笑,低着頭,聲音很溫柔:
“我沒有想到你會讓我來。我知道你最近很忙很累。”
很忙很累……封冉冉點了點頭,這個裴亦斐看着她的眼神其實還是一樣的。她心裏頭無聲地蕩漾出了絲絲的溫柔。
很奇怪,面對這個人,雖然她理智上知道他其實算是另外一個裴亦斐,但是情感上還是忍不住想要親近,這種親近感,絕對不僅僅是因為他與之前的裴亦斐相似的臉龐,而是因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封冉冉看着裴亦斐,其實她們沒有見面太久,裴亦斐就主動離開讓封冉冉休息了。
不過封冉冉也沒有睡成,幾乎是沒有過多久,經紀人走過來,表情看着封冉冉欲言又止——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開口說道:
“冉冉?”
“該去國外了。”
封冉冉站起身,經紀人恍惚地看着這個小姑娘,說實話,她始終覺得她有點不一樣了,但是她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
但是想到她昨天的強勢,她想了想,表情倒是溫和了不少。低聲說道:
“冉冉這部戲你好好拍。投資商那邊,昨天你雖然得罪了人家,但是我幫你去賠罪,人家大人不記小人過沒有放在心上,幸虧不封殺你要不然冉冉你的未來可就完了。”
這經紀人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封冉冉已經自顧自地走了出去,伸出手:
“工作安排?”
這個經紀人遞給她一張紙,封冉冉抓在手上看了兩眼,然後隨意拿手指圈點了兩項出來。
“推掉。”
這個經紀人顯然有點愣,封冉冉眯着眼睛,氣場強大到可以讓眼前的這個女人閉嘴的地步。
這個女人結巴了幾下,原本還想開口說些什麼,看着眼前這個姑娘滿不在乎的表情的時候還是忍住了。她低着頭,小聲說了一句好。
封冉冉知道,有的人,你就得表現得比她更強勢才行。
……
這個夢很短暫,她坐上飛機之後她躺在座椅上頭之後也不知道怎麼迷迷糊糊便睡了過去,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天還是黑的。她躺在自己家裏頭的床上。她低低地喘了一口氣,起床準備倒一杯水,卻發覺身邊的裴亦斐額頭上居然有冷汗——她驚訝地看着他,他額頭幾乎被冷汗打得濕透了。
裴亦斐的嘴唇細碎地蠕動着,封冉冉默默地低下頭湊上去,想要聽清楚他在夢裏頭到底在說什麼,但是他只是發出些細碎的不成聲音的夢囈,任憑她如何努力,也聽不清一個字。
她看得出來,他在做噩夢。但是到底在做什麼噩夢,封冉冉覺察不出來。她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臉頰,低下頭,認真而安靜地親吻着他的額頭。等到他稍稍平息了一些,她才在他身邊躺好,用一種擁抱的姿態,輕輕地抱緊了他。
她打算這樣睡過去。
她以為自己睡不着,但是她很快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她開始做夢。她原先以為這還是之前的夢,但是很快她發覺,這不是。這一次,她成了一個旁觀者。
她走到了,裴亦斐的噩夢裏頭。
……
她的身體似乎是透明的,跟之前的完全能夠掌控自己不同,這彷彿是一間很大的房子,電視機打開了,娛樂新聞記者畫著精緻的妝容坐得端正無比,用字正腔圓的播音腔,一字一句地說著話:
“天後封冉冉跳樓一事……”
封冉冉聽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站在這裏,可是一切卻如同一場荒謬的情景喜劇,充斥着黑色的幽默,她耳畔聽見的是自己的死訊,她那瞬間只覺得荒謬——但是下一剎那,卻覺得悲涼。
裴亦斐從房間裏頭走出來的時候,封冉冉根本不敢認這個人。她沒法認出這個狼狽不堪的人就是自己的愛人。他顯得狼狽不堪,鬍子不知道多久沒有剃,眼睛裏頭全都是血絲。他一直在喝酒,封冉冉看得觸目驚心。
他喝了大半瓶,然後又開始嘔吐,到最後吐無可吐,開始吐血。封冉冉駭了一跳,她想衝上去拉住他,這才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因為她現在根本只是一個不存在的幻影。
封冉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嘔出鮮血來,她感覺自己的心彷彿都在滴着血,看着他往外吐血那瞬間,她覺得自己靈魂都要掏空了。
封冉冉其實已經串聯起了一切,她知道裴亦斐的這個夢裏頭到底發生過什麼了。
她沒有做明星的時候,她倔強生長,她一點點地在圈子裏頭打拚,所有的鋒芒卻終究被這個娛樂圈蹉跎,她開始服從——哪怕是遇見了他,但是他終究是遲了一步。
他走不到她的心裏頭去了。不怪他,那個世界的封冉冉,拍過那麼多的戲,見過那麼多的世事滄桑,她的心早就是一片荒野的冰川,不論是他還是任何人,都留不下了。
她是寂寞的飛鳥——最終飛得疲倦,最終選擇一個最決然的方式,給自己畫下戛然而止的靜止符。
可是這樣……
這樣對裴亦斐太慘烈了啊。封冉冉其實看着他吐血的時候已經感覺到靈魂撕裂的滋味,她看着他抱着抱枕哭得像個孩子,那種凄厲的模樣,是她從未見過的。
原來一個男人也可以這樣哭。封冉冉整個人顫抖得厲害,她抱着自己的頭蹲下來,看着他哭,她宛若一團透明的虛影,他嘴唇一直在動,這一次,封冉冉清晰地聽見他在說什麼了。
他在說:
“冉冉,不要走。”
這真的是裴亦斐的夢么……還是說,是他的曾經呢。封冉冉死死地看着他,很多剎那一瞬間有了答案。
此後的一個月,他雖然還好端端地生活着,可是卻成了一具行屍走肉,那是讓人眼淚闌珊的一幕,封冉冉看得錐心的疼,可是她心裏頭卻清清楚楚,她眼下再疼再痛,也依然比不過他哪怕絲毫。他只怕是比死還要更疼些。
此生如此刻骨剜心,方才念念不忘。《破天光》的疼痛不過是駕輕就熟,那樣的疼痛從來都存在於他的身體裏頭,他知道失去是怎麼樣的疼,所以才能演得酣暢淋漓。
疼到這種地步,哪裏有救贖。
一生一世,從此再也得不到救贖。
裴亦斐其實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做過一次這個夢。那種疼痛彷彿沁入靈魂,他連呼吸都能夠感覺自己顫抖的滋味,他抬起頭,眉眼之中儘是苦澀,那苦澀一直滲透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那苦澀滲透他的心——最終讓他整個人支離破碎。
你不懂,什麼才是最痛的事情。
可是我懂。
第一世——他沒能握住她的手。
所以他後來許願,用自己靈魂做賭注,此後重生千萬次,他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再重新找到她。她能再次照亮他,哪怕是記憶在輪迴中逐漸模糊,他相信的,他依然能夠找到她。
因為這種疼太痛了。
他不要她走。
冉冉——我傾其所有,也要握住你的手。
從一開始,哪怕是記憶已經逐漸上鎖,他逐漸忘卻初衷,哪怕是失敗了,他也記得,要掃平所有的障礙,他也記得他要找一個人——他一點點辛苦打拚,從失敗到終於學會如何站穩腳跟,每一步都是血淚,但是他最終還是成功了。
最初,這是一切的最初。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夢。
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看着身邊笑盈盈的妻子,封冉冉湊過來,給了他一個早安吻。這個吻很甜,那瞬間就彷彿讓他融化了昨夜的陰霾,他也笑了起來,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就是那麼一動不動地看着對方的眼睛,特別特別認真。
彼此的眼睛最動人。封冉冉感覺到他伸出手,輕輕地擁抱住自己。
“冉冉,我覺得現在真好。”
“以後會更好的。我們會一直好下去。”
這個回答溫暖而暖心,他看着封冉冉,他總覺得她今天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了,他難得地愣愣地看着封冉冉,封冉冉笑得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她站起來,然後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然後笑眯眯地跑掉了。
表情很甜很甜的冉冉,讓他那瞬間又怦然心動了一下,封冉冉卻是直接開口說道:
“該給裴幸餵奶了╮(╯▽╰)╭!”
裴亦斐:“……”
好吧好吧,雖然早晨很美好,但是用來餵奶,也不算太浪費。
他手忙腳亂地去抱裴幸,然後他聽見封冉冉小聲說了一句:
“你哭成那樣真的很醜。”
裴亦斐:“欸?”
不會是他想的那樣?
他回過頭,卻看見自己老婆依然笑眯眯,彷彿剛才那句話是他的錯覺一樣。
算了——就當做是自己的錯覺吧,重要的是當下,不是么?
他還是得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