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雕蟲小技
如此想着，馬岩起身向帳房走去，這兩天他去過兩次，看到別人都忙忙碌碌，他有心幫忙卻無從下手，陳叔看他的眼神有些怪異，只叫他坐着，大概覺得因為他提的這計數法子，以後帳房的工作就全亂了套了。
“陳叔！”進了房間馬岩朗聲叫道，聲音儘力透出說不出的親切。
陳叔正對着紙張錄入帳目，聞言手一抖，筆下劃了個彎，不禁搖頭暗道：“剋星啊！”
“哦，馬岩啊，這麼有空——”說完陳叔自己也覺得彆扭，按理說人家是來聽差的，忙改口道：“那個，你先坐着，有事喚你，那几上有茶！”
馬岩嘻皮笑臉的湊上前去：“陳叔，大小姐吩咐讓我跟您學學管理帳目，這幾天我是絲毫不敢怠慢啊，已經準備好了，您老什麼時候教教我啊？”也真虧他說得出口。
“哦，學學——”陳叔捋捋山羊鬍，想了想道：“學學也好，劉企，過來！”
只聽另一屋一年青人乾脆的應一聲，顛顛跑過來：“陳叔什麼事？”
“你來教教馬岩如何做帳目，從基礎開始。”陳叔囑咐到：“務必教好，以後，嗯，以後才好處理。”
馬岩有些沒明白以後處理什麼，這劉企他是認識的，一起吃過飯，挺不錯的小夥子，大小姐家的下人，果真是一團和氣。
“是，我一定用心教好，馬兄跟我過來吧！”劉企施禮告退，帶着馬岩走到他的座位。
跟年青人交往馬岩隨意了很多，也是感激陳叔這樣的安排：“劉兄以後多多關照啊！”
“馬大哥千萬別跟我客氣，就叫我小劉子吧！”劉企頓了頓又道：“眼前誰都知道，大小姐要用馬兄的算數方法改造帳目，那些方法我看得有趣，以後還得馬兄多多關照呢！”
一般年輕人對新事物的接受和理解都比較快，不似那幾位老人般保守，這劉企得到這消息，完全不似陳叔那般瞻前顧後，反倒是有幾分期待。
馬岩客氣幾句，劉企翻開幾頁帳目，開始授課：“這帳目之學說簡單很簡單，說繁瑣是很繁瑣，簡單的說，咱們用的是前人所創四柱結算法，這四柱分別為舊管、新收、開除和實在，主要規則就是舊管加上新收，必等於開除加實在…”
馬岩簡單接觸過一些現代的財務工作，聽了一會大概理出頭緒，舊管即是上期結餘、新收就是本期收入、開除即是本期支出，實在為本期結存，如此看來，古人的帳目，也是達到了一個很高的程度了。
劉企講了許多，包括朱出墨入等規則，馬岩一邊聽一邊拿炭條記錄——他這段時間成了廚房的熟客，搞到很多炭條，省得拿起毛筆來丟人。
聽了一兩個時辰，馬岩覺得差不多了，再聽就有些吃力了，於是向劉企道：“謝謝劉老弟，我記錄了這許多，得回去思考整理一下，今天就到這如何？”
劉企一看天，的確講了很長時間了，不好意思撓頭道：“看我一說起來忘記了時辰，馬兄請便，有空儘管過來，小弟隨時恭候！”二人這一會稱兄道弟，倒也氣氛融洽。
出門和陳叔打了招呼告辭，陳叔也不想多管他，馬岩優哉游哉的走回自己住處，卻見門口一個俏立的身影正在那裏左右張望。
“咦？小蘭姐？”正是那愛害羞的小蘭，不禁奇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啊？”小蘭嚇了一跳——當真是跳開了一步多遠，讓馬岩不禁咋舌：好輕功！
“馬，馬——嗯！馬大哥！”小蘭臉又有紅的跡象，馬岩甚是無奈，這丫頭可怎麼回事呢！只得問道：“你找我？”
“嗯嗯，啊不，大小姐找你，客房有請。”小蘭總算想明白自己來做什麼了。
“哦，我這就去——我們一起過去？”馬岩有些不敢多和小蘭說話，這小丫頭見了自己大腦就象死機了似的，總得引導着她才說得出下一句，哪象小翠，說一句回十句。
“不不，我還有事——有事。”小蘭慌忙搖頭又擺手。
“好，那我去了。”馬岩只得一個人轉身向客房走去，剛走兩步卻聽小蘭又喚他，這次連貫了許多，便回頭笑道：“小蘭姐還有什麼事？”
但見小蘭扭扭捏捏走上前來，象下定很大決心似的，開口小聲說道：“馬大哥，那次，那次在飯堂，我說不知小翠姐在哪裏，是，是騙你的，小翠姐，小翠姐要我那麼說！”
馬岩大樂，都過去多久了這點事小蘭還掛在心上，想必是小翠當時生他的氣不想見他，開導道：“沒關係了，這點小事，不用多想——話說回來，小翠姐經常欺負你是不是？”
小蘭眼淚都快出來了，在眼圈裏打轉，用手背輕擦，顫聲道：“沒有，小翠姐待我很好，象親妹妹一樣，很多事情都幫着我，只是，只是人家從沒說過謊，這幾天心裏想想總是難受。”
馬岩聽得感慨，居然還有這麼純潔的女孩子，說句小謊難過這多天，看着她悲戚的樣子，有心伸手幫她拭淚，又強制按下，柔聲道：“是的，小翠讓你說謊其實也是為你好，有時善意的謊言比惡意的實話強上萬倍，你不要多想了，沒有人怪你的！”
小蘭還是咬唇不語，象個做錯事的孩子，馬岩看得有些心疼，想安慰下，終覺無從下手，只得說道：“我得去客堂見大小姐了，你想開些哈！”一溜煙跑掉，只留下小蘭站那裏想他馬大哥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進入客堂，馬岩看到大小姐坐在次席，正在和一雄偉男子說話，那男子三十幾歲樣子，青衫襆頭，貌甚儒雅，不知該如何招呼，只得施禮：“大小姐，您找我？”
大小姐妙目轉來，又向著男子道：“大哥，這就是馬岩了，馬岩，快見過大少爺！”
馬岩依舊施禮問候，大少爺微微點頭：“坐！”
馬岩尚不知自己幾次見面就有座位是多大福分，只這一點就羨煞那些下人了。
“聽月娥說你有手算數絕技，足可超越十經，可真如此？”大少爺朗聲問道。
十經即為《算經十書》，其中包括《九章算術》、《綴術》等十本算經，集古代數學之大成，是唐朝的國立太學必讀的課本，大少如此說也是有些譏諷的味道在裏邊，馬岩哪裏知道這些，只是謙虛道：“不敢，雕蟲小技而已。”
馬岩說的實在，可明顯不是場合，在大少聽來很是狂妄，不禁冷笑：“哦？如此說你還另有大才了？”
馬岩也不知如何解釋，他還想不到自己有什麼可稱為大才的東西，只能說：“回大少爺，我說的小技是說此法簡單，一學便會，如果能普及開來，想必對我吳越經濟乃至工藝技術都會有所幫助。”
他說得詞彙半文半白，大少爺卻也聽得懂，只冷哼一聲，“豎子安敢妄談國事！”
馬岩看氣氛有些僵硬，感覺這樣不好，畢竟是自己老闆，於是只能硬着頭皮道：“嗯——小子哪有這等見識，全賴大小姐高瞻遠矚教誨有方，才算明白些道理！”
大小姐在旁撲哧一笑，打圓場道：“呵呵，我是說過，學得倒快，大哥不妨讓馬岩演示一番，好定下是否向世子請示？”
大少爺手一揮，表示心中的不耐：“不必了，月娥的眼光我信得過，把他收拾一下，明天我們去見世子，到時別丟了周家的禮法。我還要去和杜大人吃酒，不多呆了！”言罷徑直走出房門。
馬岩也是暗擦冷汗，怎麼著就得罪這位大老闆了，看來以後日子不那麼順當了，看人已走遠，耳邊卻聽得大小姐幽幽嘆息一聲，抬頭一看，大小姐縴手正輕揉額頭。
“大小姐——”馬岩輕聲叫道，誰想大小姐答的比他聲音還輕：“嗯？”
聽到這蚊子一般的聲音，馬岩心中一盪，太勾人了，忙暗念三字經壓住心神。
大小姐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輕咳一聲道：“什麼事，馬岩？”
馬岩定了定神，本想問自己哪裏做得不對，出口變成：“大小姐，保重身體，不要太過勞累！”
大小姐眼中泛出一絲溫暖，卻轉瞬即逝，只道：“回頭讓小翠給你找身象樣的衣物，順便教教你禮數，大少說的對，世子不同我們，你可別再丟了周家的體面，下去吧！”
馬岩告退，大小姐那一刻的神態深深印入腦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