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十字與玫瑰
陰魂不散。
如果說方遲一開始是盼望着しと的Avatar出現,但當他露出掠奪者的真面目之後,方遲便越來越覺察到這個人的可怕。
他陰魂不散。
方遲推斷,他一定也是在這個時刻登陸,然後Lacrimosa動用他金融賬戶的提示消息讓他知道她將有所行動。
一次性提取這麼大筆的金額,除了買東西,一定還是買東西。買完東西就會進入物品箱,所以他直截了當地將她物品箱的所有東西“轉移”給了他自己。
而金融賬戶的提示消息還有一個功能,就是能夠提供非主賬戶提款者在Maandala中的定位,以防資金丟失。
所以掠奪者能夠這麼快地找到她。
しと的Avatar仍然在她不遠處。方遲自知Lacrimosa去挑戰しと,不啻於蚍蜉撼大樹,只得走過去和他交涉。
看他的動作,單手操控,像是在在檢查那個視頻。
Lacrimosa說:“請你把那個視頻還給我,對我非常重要。”
“しと”看了她一眼,換了一隻手操作他的主界面,右手中出現了那把熟悉的烏黑長刀。他依然在基岩的地面上刻字,刻出來的字依然是正對着方遲——
【你那個視頻中,含有追蹤定位代碼。】
她看完之後,“しと”刀鋒一掃,字跡全部消失。
因為α抑製劑的緣故,方遲並不覺得驚訝和懼怕。她說:“有又如何,我現在在一個安全的位置。”即使被追蹤到,大不了離開這個酒店就行了。
方遲又問:“你為什麼不說話?”
“しと”忙於操作,並不回答她。看他的動作,手指在空中敲擊如飛,應該是調出了軟鍵盤,在去除其中暗藏的追蹤程序。
方遲也放棄掙扎了,站到“しと”旁邊,說:“這個視頻我也不能不讓你看了。我只希望,你看完之後,給我看看吧。”
“しと”仍然沒有說話。他不再動作,看他凝神屏息的神情,應該是在自己的主界面上觀看那個視頻了。
方遲靜靜地觀察着“しと”的表情。
他面如止水。只是越看,面色越是沉重。隱隱的,竟然是郁怒之色。
她的記憶中,掠奪者是一個極其冷靜之人。過去從來沒有見過他的表情波動,這一次,應該是特例了吧。
視頻持續了十二分鐘。
看見“しと”做出了關閉視頻的動作,方遲問道:“你是盛琰的什麼人?”
“しと”刻字:【無可奉告】
“你為什麼能進入他的Avatar?”
【無可奉告】“しと”直接點了點剛才刻下的字。
“問什麼問題你不會說’無可奉告’?”
【無可奉告】
吃了大劑量α的方遲此時無比的平靜。這樣的平靜賦予她無窮的耐心。
“你侵入盛琰的Avatar是為了保持他Avatar的活躍,調查他的死亡,對么?”
“しと”沉默。刀尖劃過基岩,“無可奉告”四個字消失。
“從視頻中,你能判斷出是誰直接殺死了盛琰嗎?”
“しと”劃下一個字:【能】
方遲緩緩地握住了拳頭。“給我看。”
“しと”:【你確定要看?】
“要。”方遲堅定地說。
一分鐘后,一條消息在方遲的主界面中彈出來:
“您的朋友しと想要向您贈送視頻,是否接受?”
方遲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是”。
傳過來的視頻長十二分鐘,看來“しと”並沒有刪節。但方遲打開之後,發現並沒有聲音。
“本來沒有聲音,還是你去除了聲音?”方遲質問“しと”。
【你不需要聲音】
方遲咬牙。
這個回答,相當於承認他去除了音軌之後才將視頻發給她。她不知道“しと”這樣做是出於怎樣的目的,但是眼下,她只能接受。
畫面並不是十分的清晰,使用的是老式相機拍攝。現在的電子設備都有系列號登記,能夠追蹤到使用者。但是使用老式相機,就避免了這個問題。
盛琰躺在一張鋪着雪白床單的病床上,被擺成十字形。他的身體有多根電極連接到一旁的心電監護儀上。
若干分鐘之後,方遲將不敢再回頭看開始的一段。
因為這開始的兩分鐘內,盛琰的人是完好的、健康的。心電監護儀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心跳、血壓、血氧、呼吸等的數據,都是正常而強壯的。
那是一個她記憶之中的盛琰。
一個完美的、無比美好的盛琰。
床頭有一個大的圓形掛鐘,乳白色,顯示着日期和時間。視頻是七個片段拼接而成,日期從19年10月3日持續到10月9日。方遲對那段時間已經沒有了記憶。因為她醒來時,已經是20年的1月份了。
從第二個片段開始,方遲看到了一場慘無人道的、完全沒有人性的酷刑。
歐洲中世紀的酷刑——木靴子。
10月4日,一個穿着白色的屠夫服裝、白色橡膠靴子,帶着白色頭套的人出現在鏡頭中。在隨後的兩分鐘之內,他用兩塊厚木板夾住盛琰的左腿,以繩索束緊,從大腿根部到腳踝,用紅色的馬克筆畫下十二個圈。然後向鏡頭展示鎚子和十二根鐵楔子,轉身,將那十二根鐵楔子順次從那十二個圓圈上猛烈地敲入盛琰的腿中。
不太清晰的鏡頭中,能夠看見盛琰激烈的掙扎,頭顱極力向上抬起,頷骨與頸部形成了一個可怕的角度,張大了嘴,喉結極度突出,在叫,但是,視頻中聽不見聲音。
這也許是掠奪者刪除音軌的原因。
方遲的印象中,盛琰也是個很頑強的人。她觀看過他的疼痛訓練和身體極限的訓練。他從來沒有發出過聲音,忍耐力在整個十九局中,都屬於上乘。
怎樣的疼痛,才會迫使他做出這樣的動作?
末了,白衣屠夫拔出鐵楔子,拎起盛琰的腳。他的整條左腿就像一個松垮的袋子。
10月5日,對盛琰的右腿重複酷刑。經過一天,他的左腿已經黑紫得有平時的兩倍粗,基本已經壞死。
酷刑過程中,盛琰昏迷,被強制清醒,繼續接受刑罰。
10月6日,盛琰的雙腿被齊大腿根部鋸下,裝入放滿冰塊的木箱中。以方遲的了解,這個木箱隨後被冷凍空運至十九局。
10月7日,對盛琰的左臂執行酷刑。盛琰多次昏迷。
10月8日,對盛琰的右臂執行酷刑,盛琰的精神已經處於恍惚狀態,雙目無神地睜着,嘴唇鬆弛而微微翕動。
10月9日,白衣屠夫在鏡頭前展示電鋸,從盛琰鎖骨下方一直鋸到髖骨,用擴張器擴開盛琰的胸腔、腹腔,從中完整地掏出正在跳動的心臟、縮張的肺部、肝臟,放置在托盤上,呈現到鏡頭正前方。心電監護儀的數據顯示,盛琰已無生命體征。
視頻結束。
方遲恍惚地、久久地站着,彷彿做了一場夢。
她曾經想像過一百種盛琰可能的死亡方式。沒有想像過是這樣。
她捂住胸口,心臟仍然在胸腔中穩穩地跳動,沒有快一下,也沒有慢一下。
如果沒有α抑製劑,她現在會不會已經猝死了?
“しと”走了過來。在她面前刻字:
【你認為,是誰殺死了盛琰?】
方遲機械地張開嘴:“神經玫瑰。”她又說,“但我不明白,神經玫瑰為什麼要這樣虐殺盛琰。這已經不是殘忍,是心理變態。”
【你可以認為是神經玫瑰,但也並不是神經玫瑰】
方遲滯重地抬起頭:“什麼意思?”
【你看到掛鐘下面的東西了嗎?】
方遲一怔,隱約地記起,掛鐘下面,有一束玫瑰花,插在一個乳白色的花瓶里。她重新又打開視頻,放大依次去看七個視頻片段中的玫瑰花——
第一天的玫瑰一共有七支,新鮮的、鮮活的,甚至帶着清澈的露水,是那個房間中唯一的一抹亮色。這個房間中冰冷而殘酷的刑具,愈發襯得那玫瑰花嬌艷而美麗。
嬌艷的玫瑰花很快凋零。後面每天會少一支,細細看去,是插**進了擺成十字形的盛琰的身體裏。
玫瑰——
方遲手指突然一動。
“玫瑰之路、神經玫瑰,還有這裏出現的玫瑰,有什麼關係嗎?”
玫瑰之路,是曾經暗網中最大的交易網站,幾乎壟斷了暗網中80%的黑市交易。16年,在盛琰和盛清懷的大力推動之下,玫瑰之路被十九局聯合FBI、克格勃中情局一舉剿滅。
想到這裏,方遲忽的倒抽一口涼氣。
那個幕後的操縱者!
當年玫瑰之路的覆滅,也只是搗毀了他們的伺服器,抓捕了那一群犯罪團伙。
但是假如,玫瑰之路真正的操縱者並不在其中呢?
假如說,那個操縱者逃脫了制裁,重新又建立起了神經玫瑰呢?
16年,玫瑰之路覆滅。
同年,神經玫瑰成立。
這時間,絕不是巧合!
所以這樣虐殺盛琰,是對他剿滅玫瑰之路的蓄意報復嗎?!
【還記得wither(凋零)的標識嗎?】
wither,那個與僅憑一台電腦和一部調製解調器闖入“北美空中防護指揮系統”頂尖黑客凱文·米特尼克齊名的俄羅斯人嗎?
“16年因盜竊俄羅斯某總統候選人體檢報告導致其競選失敗,而被克格勃網情局懸賞緝拿的Wither嗎?”
【對】
又是16年。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克格勃網情局通緝wither的時間應該在玫瑰之路覆滅和神經玫瑰成立之間。
而那個wither最著名的標識,是一支十字架上的,凋零的玫瑰花。
《聖經》雅歌2:1我是沙侖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