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沈曼卿扭頭把身上所有吃的都找出來塞到男孩手裏。
“餓了就說,不問自取是不好的行為。”
男孩手裏捧着沈曼卿給他的吃的,神情怯怯,有些不確定,是不是沈曼卿人真的這麼好,不追究他偷了她的吃的。
“你叫什麼名字?”
沈曼卿看見男孩警惕地搖頭,以為是他害怕,被嚇破了膽,心裏覺得好笑,他也是有意思,膽子真小,也敢來做賊,估計還沒得手,就先要給自己嚇死。
“你不要找我家長……”他烏沉沉的眼睛看着沈曼卿。
沈曼卿忍不住笑他,“行,那你要答應我,這種事以後不能再幹了。”
男孩子抱着懷裏的小狗,沉默不語。
沈曼卿正為他頭疼,就聽見外面忽然喧鬧嘈雜,原來是午飯時間到了,宿舍和教學樓離的非常近,她能聽見教室外空地上傳來的尖銳嘹亮的喊聲:“周塵,你又死到哪裏偷懶了?”
男孩聽了這個聲音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然後看了看懷裏的小狗,又看了看沈曼卿,竟把懷裏的小狗一把塞給沈曼卿,轉眼就跑了出去。
沈曼卿反射性地保住小狗,怕它摔下去,追出門外,發現叫小男孩的是一個比他小上幾歲的小胖墩,身上的衣服和叫周塵的小子比起來不知道乾淨整潔多少。
周塵垂手跟在他的後面,亂蓬蓬的頭髮遮住臉。
沈曼卿覺得這個畫面彆扭又古怪。
這兩人是同學,還是兄弟?
沈曼卿本想追上去看看,可懷裏的小狗叫了可憐兮兮地一聲,她仔細一看,狗的後腿受傷了,不知道是被什麼傷到,無力地垂在後面,原來他撿了一隻受傷的狗,看不出,還挺有愛心。
周塵回到教室里坐好,這裏的午飯是要額外交伙食費的,大多數孩子都會自己帶飯或者帶米過來煮。他和對面坐着的下胖墩都帶着飯盒。
那小胖墩得意地對周塵說:“你這個懶骨頭就是不肯念書,我要是回家告訴俺媽,你肯定又要挨打了。”
兩份餐盒裏的食物呈鮮明對比,小胖墩的鐵飯盒裏裝的是顆粒飽滿的米飯,和油光發亮的紅燒肉。而周塵的飯盒裏只有幾塊乾巴巴的土豆和一截子發黑的玉米,他這個年紀的男孩,肯定吃不飽。
“你不要告訴她。”周塵請求。
小胖墩問他:“我憑什麼要給你保密,你是不是又去偷別人東西了。”
“我沒有。”周塵皺眉。
“我要替媽檢查。”下胖墩仔細搜身,什麼都沒找到,這才作罷。
但是他又生出別的心思,“你就知道吃,這樣吧,我好心給你保密,你把你飯盒裏的吃的都給我。”
周塵的手指死死摳住飯盒的邊緣。
他知道如果不滿足小胖墩的要求,他還有更多的古怪花樣,回家免不得一陣好打。
他只能依依不捨地把飯盒推倒下胖墩的面前,小胖子看周塵把伙食都給了他,忍不住得意。
他看着小胖墩大口吞着米飯,飯香惹得他肚子咕咕叫……餓,吃了沈曼卿一塊肉脯,更餓了。看得到吃不到,他別開眼,乾脆不看。
小胖墩咬了一口他的土豆,乾巴巴的,還有股怪味,呸呸兩口把它吐掉,他在小胖墩把他的午飯倒掉之前,一把奪過來,“你不吃,我吃。”
爭執中,飯盒被打翻在地上,土豆滾落到地上。
周塵看着,趴在地上,把食物一個一個都撿回來緊緊抓在手裏,上面的灰塵吹一吹,他還能吃。還有一截玉米土地掉在小胖墩的腳下,他惡劣地踩了一腳,周塵也從他腳下把玉米撿在懷裏,生怕被他搶走。
小胖墩嫌惡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周塵。好在這次他沒有再說什麼。
飯後放學,他背着小胖墩走山路回家。
小胖墩嫌棄他腳步太慢,忍不住在他背上動來動去。
周塵終於忍不住吼他:“周宏,你夠了,再動我把你扔這兒你自己走回去。”
周宏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然後哇得一聲哭出來,“你凶我,你居然敢凶我,我要讓媽揍你,你慘了,你別想吃飯。”
其實說完周塵就後悔了,明知道不會有好結果……為什麼就是忍不住。
忍一忍,總有一天能離開這裏。
沈曼卿沒有養過寵物,好在同屋的女演員懂一些寵物的護理,回來后幫她簡單處理了小狗的傷口。兩人剪了狗毛,在不傷到它後腿的情況下,給它簡單洗了洗。
她轉身的時候,才發現,她給周塵的零食,周塵一樣都沒有拿,原封不動地放在床上,丟在床上的或許還有些匆忙,一兩包散裝的豆子掉在床下。
洗過之後的小狗終於有了點乾淨可愛的樣子,明明只是一隻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草狗,沈曼卿與它卻意外地投緣。
她想着明天再找到那個學生,讓他給小狗起個名字。
她和顧老師打聽了那個學生,顧老師沒太上心,聽完之後隨口說道:“哦,那個學生啊,他是我們這裏有名的刺頭,和你說的胖小子是兄弟兩個,只是也不知道怎麼長的,哥哥偷雞摸狗,弟弟還算乖巧。你多遠一點就行,如果他和你說什麼,你別相信,現在孩子心眼多。”
沈曼卿總想起那一雙眼睛。
覺得顧老師的說辭和她見到的完全相反。
晚間的時候蘇秘書看見沈曼卿懷裏多了一隻狗,後腿還綁着繃帶。
他忍不住跟保鏢嘀咕,“你看那條狗的腿也受傷了。”
也……這個字用的很微妙。
還有一位傷員,就是徐南渡。
徐南渡不禁皺眉,這個蘇秘書,膽子越來越大,當他耳朵是聾的嗎。
狗的待遇要比他好,狗有沈曼卿酥軟的胸懷,而他呢,有硬邦邦的床。
第二天沈曼卿看到周塵的時候他又翹了課,偏僻的角落不知道在牆角挖什麼,腳邊堆了一個小土包。
沈曼卿的腳步聲嚇了他一跳,他差點從地上跳起來。
他踢了踢腳邊的土,試圖毀屍滅跡。
奈何沈曼卿已經看見,沈曼卿不想讓他難堪,說道:“一個人在這裏玩嗎?”
她試圖讓自己露出最和藹的表情,“周塵對嗎?來,你跟我來。”
周塵不情願地跟着她。
她把小狗抱出來,給他看。
周塵看見香噴噴的小狗,眼睛亮了一下,沈曼卿確性,看見他一閃而過的笑容。
小孩子,就應該多笑一笑。
她問周塵,“這是你撿的狗,你把它帶回家養吧。”
周塵臉色大變,想也不想就拒絕,“不行。”
沈曼卿不明所以,聽了兩遍才聽清,原來周塵在說,會被吃掉。
沈曼卿知道有些地方有吃狗肉的習俗,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只好轉移話題,“那你給它起個名字吧,你可以隨時來看它。”可能是沈曼卿自己很難再孕,她對孩子出奇的喜愛耐心。
“悟空。”周塵脫口而出。
“悟空?”
沈曼卿忽然就想到那一句,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
她想可能周塵沒看過這句話,但她總覺得他的心中深深埋着某種願景。
“好。以後狗狗就叫悟空。”沈曼卿笑道。
周塵伸出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小狗的腦袋,他似乎怕自己手上的灰弄髒小狗白色的毛髮。
但是這一下卻讓沈曼卿看清了他藏在袖子裏的手臂。
上面遍佈傷痕,新的傷,疊着舊的傷,駭人得很。
沈曼卿對這些最是敏感,她立馬看周沉的眼神就變了,她聯想到周塵說自己的餓,冒着被發現的風險偷她的吃的。
她抓住周塵的手,“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沈曼卿想幫他,可是他卻不想要沈曼卿的幫助。
沈曼卿的體溫讓他感到溫暖,但是他想到曾經向學校裏面的老師尋求幫助,可是結果……這樣他驚恐不已。
當時學校老師很緊張地找來支書還有他的家長,要對他的父母進行批評教育。
考慮到他的父母受教育程度不高,學校新來的支教老師準備了一大篇腹稿,想要告訴他們,這樣傷害孩子是犯法的。
那時候周塵心中也懷有期望。
也許從此以後,他就不用挨打了,他也可以和弟弟一樣,有飯吃了。
可是沒想到他的父母看起來都是老實人,來了之後對着老師又是哭,又是怕的做戲,“這孩子是我們收養的,本來我們想要收養一個女孩兒,那個……給咱孩子的人也說是個女娃娃,可哪裏想到變成了一個盡吃家裏糧食的半大小子。但是我們真的沒有虧待他,這事情吧,在沒有么仔的時候都還好,但是么仔出生以後,這大娃娃就變了。”
“不僅整天陰沉沉的,還經常傷害自己,試圖引起我們的注意。有時候一個看不到,就發現他自己往木頭樁子上撞。他滿口謊話,老師你們要不要輕易相信啊。我們沒文化,不懂教娃娃,才把孩子都放到學校裏面,就指望老師交他們成人。肚子裏有兩瓶墨水,以後懂做人。我們真的是……苦啊,有苦說不出。”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上不少的婦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周塵看着周圍大人的眼神,就知道,他的希望落空了。
大人們都讓他乖乖聽話,回家好好孝敬父母。
只有他知道,他能夠來學校,擁有半天珍貴的放鬆時間,不過是因為他的弟弟不肯走路上學,還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雷雨夜,閃電從空中劈下,像是要把這山丘劈成兩半,雷聲轟轟,豬圈裏的豬都不安地躁動起來,周塵回家之後就被趕到屋外,沒處躲雨,他只好躲到豬圈裏面。
他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遭遇這些,他還朦朦朧朧保留着過去的一些記憶,在來到山村之前,他記得他的家不是這樣,他生活的地方有數不盡的高樓,還有寬闊的馬路,隨着時間的推移,過去的記憶模糊,就像是一場夢,因為他去過縣城,就算是最繁華的縣城,也沒有他夢中的高樓。
所以他不信,外來的陌生人會為他提供幫助,即使想要幫助他,也會把他再次交給養父母,那麼他還能有活路嗎?
周塵甩開沈曼卿,迅速跑開。
沈曼卿看出他的不信任,愁眉不展,看着周塵,她就想到自己的兒子,如果她肚子掉下來的孩子,被打成這個樣子,還不知道有多心疼。
偏偏她追問周塵,周塵的嘴巴就像是緊閉的河蚌,怎麼都撬不開。
她只能在學校裏面悄悄打聽。
沈曼卿也聽說了上一次學校找過周塵父母的事情,後來那個想要幫助周塵的老師因為村裏的村民護短,覺得他冤枉了周家父母,對他意見很大,不得不提前結束了支教回城,後來不同的老師來來去去,再沒有人提這件事,大家都默認了周塵是個有自虐傾向,品行不端的鄉下小子。
再說小學六年,再過個一兩年周塵就可以畢業了,誰也不想多管閑事,惹一身騷。
沈曼卿為自己的發現驚心不已,心裏想着這事,晚上睡不好,白天無精打采。
山上並不比外面涼快多少,看見沈曼卿翻來覆去睡不好,早上醒來帶着烏青的黑眼圈,徐南渡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台半新不舊的電扇,給她送過來。
他以為沈曼卿是不習慣這裏的生活,卻沒想到沈曼卿問他:“如果你發現一些不好的事,不是很確定,你要怎麼辦?”
這還是這麼久以來,沈曼卿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什麼事?”
沈曼卿總覺得心頭有顆石頭壓着,又不知道找誰說。
徐南渡很認真地聽沈曼卿說周塵的事情。
沈曼卿不確定地說:“你說是不是我胡思亂想,多管閑事?”
其實沈曼卿不知道,這所學校的贊助人就是徐南渡,他不能幫助每一個人,也不能掌握自己的童年,但是內心深處,他還是希望,即使能力有限,也能為有限的孩子,提供一些切實的幫助。
當然在外界看來,他的善舉完全是因為他的上市集團可以通過慈善合理減稅,博得美名。
徐南渡忍不住點了根煙,吸了一口,想起來沈曼卿在面前,她不愛聞煙味,隨手扔了香煙,在腳下踩滅。
他說:“既然懷疑,就去搞清楚來龍去脈。”
徐南渡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幾乎不用沈曼卿操心,徐南渡就找人問到周塵家的地址。
他的腳剛好些,“路不好走,我帶人去看看。”
“我也去。”沈曼卿的眼皮跳了一下,她堅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