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12章
情況已經一目了然:我和水杏雙雙掉馬。水杏是剛知道,我是一直假裝不知道。
她笑得跟快哭出來似的:“英英,你是哪路神仙啊?”
這個問題我要怎麼回答?我就不是本地修鍊的。
“……我餓了。還沒有地方住。”我只好說。
水杏殷勤地把我帶回了家。就在隔着一堵牆的小區里,安保室里的都是小妖,我古怪地看了水杏一眼,她左看右看就是不和我對眼。越往裏走越大開眼界……遛彎兒的蛇妖,下棋的道士,牽着自家兒子的狗妖……什麼鬼?這一小區就沒有正常人類!
不時還有人打招呼:“哎喲!水會長今天看起來也很好吃啊!”
“會長上哪兒撿的新人?”
水杏拍蚊子一樣揮手:“邊兒去邊兒去!這是個前輩!”
登時消停了。
我有些不習慣本地妖怪活潑的畫風,以及這種修士和妖怪和平相處的氛圍,但還是很友好地沖大伙兒微笑點頭。
水杏家在頂樓,她招呼我坐下,瀟洒一擼袖子,自誇道:“可不是我吹,全中國的妖怪里,我做飯最好吃,你等着吃掉舌頭吧。”
我就等着。
我覺得有必要強調一下,順便告誡習慣了現代生活的便利,包括電子設備、各類美食乃至於出行安全的朋友們,穿越絕、對不是開啟幸福生活和爭霸天下的捷徑。
那句話怎麼說了來着?性格決定命運,假如你是一個天鵝蛋,生在養鴨場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從根本上講,“性格”、“智慧”都是那顆天鵝蛋,你能在現代打下一份不菲的家業,去了古代也未必不行;你在現代是個loser,到哪兒你都是個失敗者。
我以切身體會來講吧。穿越到古代,分為好幾種情況,其中最慘的無疑是身穿。
除非你穿越前正在cos相關,或者撿到你的不是一般的農人,否則被人看見就是死路一條,被當成妖魔邪崇燒死或者沉河,不被看見也是死路一條,那時候虎狼豹可不是保護動物;即使運氣好,撿到你的不是普通人,你也將面臨語言不通、食不下咽兩大最難克服的窘境。食不下咽,是因為鹽——小樣兒,你平常吃的飯菜頓頓有味兒,可放了不少精鹽,那玩意兒現代算不上什麼,放在古代,非一般的勛貴是吃不着的。
所以你吃的飯菜,要麼寡淡,要麼因為鹽質量低劣,又苦又澀。
至於專家所說的攜帶大量病毒反而是不可能的,正常情況下,微生物會被時空壁過濾。畢竟穿越是天道爸爸直接管轄的業務,純屬定額定點傳輸,所以說,穿越者都是氣運強盛也不全是吹的。
要是魂穿呢,大概也就是士、農、工、商的大分類,以及皇家子弟這五種身份了。如同我們熟知的那樣,最後一種是不推薦的,尤其是對聰明又敏感的人來說,每天都活得如履薄冰,要是聰明人再稍微有一點責任感,簡直不要太累。但最不推薦的一種,還是“農”。
我說一句不好聽的,在古代社會,大多數農人都不能叫人口,得叫牲口。
底層人名只能被奴役。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先賢的總結實在是精妙。說真的,在那種閉塞、麻木、人人在土裏刨食的環境裏,吃都吃不飽的情況下,他們蠢得觸目驚心,而那種愚蠢里毫無人性,全是獸.性——你甚至不能說有什麼錯。
我不指責他們。任何一種站在後世指責過去的行為都是不明智的。
我也不同情他們。因為那就是社會的常態。
但任何一個現代人都會為那種景象感到難過——我當然也是。他們甚至不可能去奮鬥,因為社會資源不會允許。
所以說穿越後去種田是非常理想的,不同朝代有不同的律法,以我見過的為例,首先要是富農,這樣田地才是自己的,不然只是勉強混個溫飽,糧食只留得下一二成;其次有沒有金手指都是扯淡,你過得好了,村子裏多的是人想要啃你一口。
愚昧。你逃不脫大環境裏的愚昧。
別的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工”是賤籍,再好的手藝,再牛的傳承,主家想要你死也就死了;“商”是一塊香饃饃,有錢沒地位,不找個靠山就得死,找了靠山就得割肉。
就是這樣。那些不公正、不平等一直存在,只要人類社會還在繼續,它會始終存在下去,就像偉大下的影子。可那時候,你看,那時候太過赤.裸.裸了,原住民可能還察覺不出來,因為在他們的意識里事情就是這樣的,可我不行。那種時時刻刻切割着心臟的恐懼和不安如同附骨之蛆,身邊時常有人悄悄死去,又被另一個人補足……你會覺得自己是個消耗品,不值一文,不值一提。
事實不是如此,但事實又正是如此。
你忍受不了,相信我,你忍受不了,因為你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因為你擁有人性。
我曾假扮成一等侍女侍奉一位王妃,她臉上永遠帶着溫婉笑意,談吐和風細雨;我也曾裝作貼身小廝照顧皇商的幼主,他有遺傳自母親的細長眉毛,和一雙天真懵懂的眼睛。他們的殺機就像春寒,藏在油綠的草地和初生的芽孢上,絕不離經叛道,而是合乎禮儀。
我看着他們輕言細語定下乾坤,想着看過的小說,穿越而來的少年少女也同他們一樣,嫻熟地利用古代的潛規則,宅斗宮斗齊上陣,一生都離不開陰謀詭計。
不由悚然而驚。
我很害怕自己也變成那個樣子,不不不,我不是說適應社會不好,我覺得他們都很勇敢,非常勇敢。他們能很快認識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想辦法融入一個陌生的世界,這需要很勇敢、很堅強的心才能做到,要遺忘捨棄許多重要的思想。
他們未嘗活得不好。
但是我很害怕。我很害怕,真的,我說過了,我是那種很脆弱很懦弱的人,我不敢。我害怕我會變成那個世界的人,所以我不敢輕易尋歡取樂,凡是我真正喜歡的,我都不去做。
我讀秘籍心經,但我不看志怪;我穿綾羅天錦,但我不吃東西;我與敵人交談,但我不與任何人交心;我要露水姻緣,但不要長久相依。
過多的快樂和過多的時間都會讓人喪失警惕。
這三千年真的苦死人了,偏偏修士們天天念叨着“斬情”,念叨着“太上忘情”。要我說就是精神病人思路廣,平白無故的,偏要自己失去情緒,偏要“斬情”。
我說了,真正的高階修士,真正的仙,和凡人是兩個物種。
也挺奇怪的,我不明白我這算是什麼情況,想來想去只有歸功於功法。想來這部功法是我最大的掛了,副作用很強沒錯,不過也確實足夠給力,總體而言還是功大於過的。
這麼點兒工夫,水杏倒騰出了一桌子菜。全是家常小菜,也沒什麼明顯的地域性,多數是炒菜和涼菜,她還開了一壇梅酒,香飄十里,滿滿的都是靈氣。
“我不喝酒。”我說。
我說謊了。我只是在得到那部功法后不喝酒,在那之前,我是很愛喝酒的,尤其愛梅酒。
這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就讓我想起了我曾經的主人。我講過他是很寵愛我的,也許沒有講過。我愛梅酒,他便贈我一個巴掌大的葫蘆,裝滿了梅酒——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一百多年日日痛飲,卻彷彿依然無窮無盡。
渡劫前我將它送給了神光,不知道現在它在哪裏。
於是我吃菜,水杏坐在一邊看着我,悶頭喝酒,一口去了大半壇。
她喝酒的時候在想什麼呢?我不問,我知道那必然是個不短的故事,而我沒有耐心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