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醒過來后,江以蘿很快發覺自己並不在家,而是在酒店的套房裏。
全身上下除去底.褲僅套了件男士襯衣,衣領上有陌生的香水味,忍冬和雪松的氣息十分明顯,不在她喜歡的範圍。
她鎮定地用房間裏的咖啡機煮了杯美式,喝了半杯頭痛便緩解了大半,腦袋也清明了不少。
這件男士襯衣和季泊均的身高相符,這麼說來,昨晚他們一定發生了點什麼。
江以蘿按了按大.腿.內.側,毫無痛感,她說不上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落。
不過季泊均平素一臉道貌岸然,趁人醉酒行不軌的事一定是不屑做的,提前離開也一定是不想她害羞。這麼一想,江以蘿的那點失落立刻就煙消雲散了。
床邊有一套乾淨衣服,是她的尺寸,洗漱換衣之後,她正要離開,意外在枕頭邊發現了一根古董領針。
領針的兩端各鑲了一枚藍寶,背面刻着“L0515”,0515是她的生日,那麼L就是“蘿”?
這個發現令江以蘿既心潮澎湃又黯然神傷——季泊均果然是愛她的,退婚必然是受到了家族的壓力。雖然婚約還在的時候季泊均待她有一丟丟冷淡,但她本來愛的就是他的安(臉)靜(長)淡(得)泊(帥),對女性太過熱情,會破壞他卓爾不凡的氣質。
江家破產後,季泊均每個月都會準時打一筆錢給她,如果不愛她,怎麼會想要照顧她的生活。
彼此相愛卻礙於身份無法在一起,她和季泊均簡直和羅密歐朱麗葉一樣悲情。
江以蘿從電梯上下來,迎面遇上了未宛。酒店大堂太空曠,沒等她找到藏身地,未宛就叫住了她。
“一起吃早飯?”
避無可避,江以蘿乾脆掛上招牌微笑:“我約了人,下次吧。”
“素麵朝天地去見人?”未宛無情地揭穿了她。
江以蘿到底還是同她一起坐進了餐廳。
這間酒店的早餐江以蘿過去一直鍾愛,為了避免遇見熟人,江家落魄后她還是第一次來。
只是對面坐着的未宛令江以蘿毫無食慾,簡直可惜了滿桌的美食。
江以蘿上一次約未宛見面也是在這間酒店,以季泊均未婚妻的身份,而未宛那時則是季泊均的追求者中最狂熱的一個。
據說,季泊均並不是不喜歡未宛,而是季家瞧不上未宛的出身,他知道自己給不了她名分,不想傷害她才幹脆拒絕。
未宛從未灰心,十五年如一日地追隨在季泊均身邊,和他考同一所學校讀同一個專業,明知他剛剛訂婚,還堅持到他的律師事務所工作。
那時候江以蘿正奔跑在成為季家二少奶奶的康庄大道上,自然要拔除沿途的雜草。
她拜讀了快一百本言情小說,研習了無數招式,搜腸刮肚地想了三天三夜,最終決定使用最老土但最有效的方法。
當穿着天價高定禮服、頂着化了三個小時的妝、把所有能戴珠寶的地方都堆滿鑽石的江以蘿將那張空白支票拍到未宛面前,請她別再糾纏季泊均的時候,未宛並沒像她想像中那般露出自慚形穢的隱忍表情哭訴自己對季泊均是真愛、也沒把支票撕碎砸到江以蘿臉上罵她褻瀆自己的初戀、更沒和小說里的白蓮花那樣嗚咽着去找季泊均告狀,所以江以蘿準備好的完美應對方式統統沒用上。
她目瞪口呆地接過未宛填好的支票,數了三遍才數清上面的零:“你要八千萬?”
“是八億。”未宛靠到椅背上,用塗著酒紅甲油的手指燃了根煙,隔着裊裊的煙霧沖江以蘿的身後妖嬈一笑,“泊均,你的小女朋友覺得你連這個數都不值呢。”
季泊均走到兩人跟前,面無表情地摁滅未宛指間的煙,拉起江以蘿,說:“你別嚇她,她年紀小。”
江以蘿早就料到季泊均會來,卻萬萬沒想到他選擇保護的會是自己,可是她並不感到欣喜,只覺得丟臉,三十歲的未宛讓她顛覆了過去對“老女人”印象,那種無處不在而又毫不矯揉做作的風情讓她之前因自己年輕七歲而生出的暗喜瞬間煙消雲散。
她順從地跟着季泊均走出酒店,內心無比挫敗。
坐進車裏,季泊均才皺眉問:“你怎麼把臉塗成這樣?”
江以蘿拉下副駕駛的遮光板,揚起臉對着鏡子左照右照:“不好看么?”
“找個地方把臉洗乾淨,我帶你去吃飯。”
“你是不是很喜歡她。”江以蘿灰心喪氣地破罐破摔。
季泊均側頭看她,半晌才反問:“你覺得呢?”
江以蘿聽到這句,又燃起了希望,搓着衣角問:“聽說你們最近經常一起吃飯。”
“那是為了工作。”
“你真的不喜歡她?”
“嗯。”
“以後也不會喜歡她?”
“嗯。”
她過去一直堅信,季泊均雖然對自己沒什麼耐心,許諾自己的事情卻從不會落空,然而季泊均通過報紙宣佈退婚的后一天清晨,她去找他追問原因,卻看到他親昵地攬着未宛從公寓出來。
此刻江以蘿望着近在咫尺的未宛,換了幾個姿勢都沒能湊足正室藐視第三者的氣勢。
反倒是未宛一臉坦然:“那天早晨我是拿文件給季泊均簽,順道配合他演戲。”
“演戲?”
未宛笑而不語。
“你是說他故意讓我誤會你們?為什麼?”
“你覺得呢?我的確追過季泊均,但現在已經對他沒興趣了。我說這些是不想繼續背黑鍋,無故被仇視。”
江以蘿看過的那一百本言情小說里,有三十個男主故意讓女主誤會自己和女配有染是為了激起女主的妒忌心,三十個了絕症,十個被人追債,十五個和女主有殺父之仇,十個是女主同父異母的哥哥,五個受家庭所迫……
儘管原因各不相同,但他們無一例外地都深愛着女主——一想到冷峻寡言的季泊均竟深深愛着自己,江以蘿就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了粉紅泡泡。
莫名其妙的是,作為不被愛的失敗者的未宛,看向她的目光卻充滿了同情:“聽說你是學大提琴的?我同學有家高端禮儀公司,客戶都是名流,報酬應該不錯,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淪落到被情敵同情的江以蘿為自己默哀了兩秒后微笑着拒絕了未宛的好意,為了討飯吃去婚禮上演奏,簡直對不起被她放棄掉的著名交響樂團演奏員位子和她那把百萬級的大提琴。
然而,當江以蘿闖進季泊均的辦公室,才終於明白未宛同情的並非是她有個破產的爹,而是她愚蠢的理解力。
“領針不是我的。昨晚是陳帆送你回去的。”
季泊均的助理陳帆聞言立刻點頭:“你摔倒后拉着黎先生的袖子不放,黎先生和我一起送你到酒店,領針應該是他的。”
“黎先生是誰?”
季泊均卻顯然不想回答她,見她賴着不走,眉頭微皺。
“我醉得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能讓你助理和陌生男人送我到酒店!”
“為什麼不能?”
季泊均的口氣裏帶着明顯的不耐煩,江以蘿再自戀,也無法繼續幻想他愛慕自己。
“你既然不關心我,幹嗎每個月打生活費給我?”
季泊均看了眼陳帆,陳帆為難地沖江以蘿笑了笑:“這是季先生母親的意思。”
“你和你媽媽給我救濟金是為了減輕退婚的負疚感?你從來都沒喜歡過我?”
季泊均先是沉默,感受到江以蘿不問清楚堅決不走的執着后,才緩緩開口:“我以為你明白我們的婚約和喜不喜歡無關。”
“和喜不喜歡無關,那和什麼有關?”在季泊均的追求者中,她並不是最有錢的一個,既然與喜歡無關,那麼他當初選擇自己貪圖的難道是……美色?可是他們迄今為止最親密的舉動也不過是蜻蜓點水般地親一親嘴巴。
儘管江以蘿表現出了強烈的求知慾,季泊均卻沒有再回答。
陳帆收到季泊均的示意,做出送客的姿態。
望着季泊均臉上疏離冷淡的表情,江以蘿唯一的念頭便是愛來愛去的言情小說果然都是女屌絲們YY出來的。
為了討好季泊均,江以蘿過去一直待陳帆不薄,因此,陳帆堅持將她送出了寫字樓。
“其實,季先生對你還是不錯的,江先生害季先生的父親損失了那麼多錢,他們也沒跟着那些人一起起訴他,而且和你訂婚退婚都是他父母的意思,商業聯姻么,本來就是……”
“以蘿。”一個嬌滴滴的女聲打斷了陳帆的話。
江以蘿回頭望去,看到了拎着保溫桶款款而來的李薇兒。
“陳帆,季泊均在么?”
陳帆擺出公事公辦的微笑:“季先生在開會。”
李薇兒將保溫桶遞給陳帆,捏着嗓子細聲細氣地說:“那我就不上去了,我給他煲了湯,記得提醒他喝,讓他忙完了打電話給我。”
陳帆向江以蘿道過別,拎上保溫桶,轉身上了樓。
李薇兒見陳帆走遠了,立即恢復了原本的嗓音,她理了理頭髮,沖江以蘿敷衍地笑了笑:“你最近怎麼樣呀?這麼公然走在外面沒有危險吧?聽我爸爸說,你爸的那些債主一個個正咬牙切齒呢!你可小心着點兒,我本來想去看看你,但最近樂團正準備去紐約演出,實在抽不出時間。”
李薇兒的語調令江以蘿感到十分陌生,在過去的十年間,李薇兒一直是她忠實的跟班,在所謂的上流圈裏,更看重的並不是誰更有錢。對於那些富N代來說,她和李薇兒只是暴發戶的女兒。
她好歹還有父親的寵愛和大把大把的錢,而李家的財力本就有限,李父又結了三次婚,李薇兒從小便不被父母重視,因為怕被家境優渥的同學輕視,中學時代還叫李雙喜的李薇兒為了在學校里找存在感,做了許多充滿了中二氣息的蠢事,只有深深地理解並同情她的江以蘿肯與她為伍。
看着前“閨蜜”戴着自己送的鑽石手錶、背着自己送的限量版包包、頂着自己讓出的樂團大提琴手身份殷勤地追着自己的前未婚夫,江以蘿直想痛揍她一頓。
可惜剛剛一時衝動,離開季泊均的辦公室前把他給的□□拍到了他臉上,萬一打壞了李薇兒花大價錢隆的胸,她實在賠不起。
“得了吧李雙喜,就你那半吊子水平,還是別現眼現到國外了。”江以蘿懶得同她廢話,拋了個輕蔑的眼神,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