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孩子,你記住,爸爸不是壞人!你以後也一定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望着那有些佝僂的身影漸漸遠去,高陽淚流滿面,想要邁動腳步去追趕他的步伐,卻發現無論怎麼努力也追不上那遠去的身影!
“爸爸!”高陽猛地大叫一聲,呼的一下坐了起來,有些疑惑的望着四周,眼角處很是生澀!
臉上有些清涼,高陽習慣性地摸向枕頭下面,一方有些發黃的手帕被他拿了出來,擦了擦尚掛在臉上的淚珠,才順勢向外望去。
外面已是天色大亮,火熱的陽光順着有些破爛的窗戶點點撒進,照在佈滿了灰塵和雜物的地面上,陣陣蟬鳴從外面傳來,一副悠遠清凈的美好景象。
房間中甚是簡陋,只餘一張實木桌子和一隻已經掉落了一條腿的方凳,桌子上亂七八糟堆了一些書籍和尺筆,極為凌亂。
望着這一幅幅極為熟悉的畫面,高陽揉了揉有些生澀發痛的眼睛,抬頭看去,眼前依舊是愜意自然的景象。
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突然轉過身來,在破舊的床鋪上尋找着什麼,翻開已是露出棉絮的被子,又掀開枕頭之後,才拿出剛剛用來擦淚的那方發黃的手帕!
看着手帕上綉着的鴛鴦圖案,他怔了半晌,猛地一拍額頭,蒼白的臉上帶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道:“天啊……我這是在哪裏?剛剛不是為了救那個女的,淹死了嗎?”
高陽甚至還記得那種死亡前的絕望感覺,那種讓他心慌意亂,讓他想要求救卻無法求救,只能絕望地感受着漸漸呼吸不暢,慢慢窒息失去神智的感覺!
這個手帕……他仔細的打量着那已是帶着些許黃漬的手帕,早在入伍的時候,這隻手帕就已經莫名其妙的丟失了……
高陽怔怔地靠在床頭,雙目有些散漫地打量着四周,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傳入腦海之中!
這是我的家!高陽猛然一驚,吊頂上他曾經在十二歲的時候刻了一個變形金剛的形象,那隻凳子上的腿是他砸核桃時摔斷的……還有那桌子上如果沒有錯的話,有自己刻得一個字,一個讓他刻骨銘心的字!
高陽越想越順暢,心中漸漸肯定下來,這裏是他的家!曾經的家!
拿起床頭處的褲子,他驚喜的發現,這條牛仔褲是他曾經少年時最喜愛的褲子,一個骷髏頭綉在膝蓋處,那時侯的他覺得穿起這條牛仔褲的時候簡直威風極了!
穿上褲子,穿上球鞋,他猶豫着走到桌子旁,只見那張破舊的木桌右上角一個嶄新的‘雨’字出現在眼前……
九六年,這一定是九六年,高陽怔怔地望着桌面上那個‘雨’字,尚帶着白痕的字划彷彿是昨天才剛剛刻下的……
望着眼前的一切,高陽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不敢想像的念頭,這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一切都讓他腦袋有些發脹,有些黯然和驚喜。
自己,重生了!
高陽狠狠地擰了一下右臂,皮膚上那痙攣一般的疼痛告訴他,沒錯,這是真的!真的重生了!
獃獃地站在木桌前,那個在陽光下泛着白光的‘雨’字微微閃爍着光芒,他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
沉默半晌,木桌上那兩隻耳朵的鬧鐘指針已是遊走到了八點的時刻,他才緩過神來,看着枱曆,一九九六年六月二十八日!
今天是領取期末考試成績的日子!高陽心中有些苦澀,高一的最後一個學期,下個學期即將進入高二,而高二……就不能與她在一起了!
收拾情懷,他拿起桌子上的一串鑰匙,推門走出,跨過前院,將大門鎖好,目光中帶着興奮和好奇打量着四周,就這樣散着步向巷子口行去。
浦海市一中是浦海市升學率最高的一所高中,最早在建華巷,如今卻是整體搬到了南郊的曲風新區。
高陽走出巷子,循着記憶在巷子口的右側站定,那裏豎著一個公交站牌,他家所在的這條巷子叫做青天巷,而這一站自然叫做青天巷站。
望着對面有些破敗的商鋪房屋,一個破爛的巨大招牌立在馬路邊上,上面寫着:曲風新區,歡迎您的到來!下面落款則是一個讓他忍不住落淚的名字:高海東!
浦海市進入六月以後,便已是到了暑期,烈日炎炎,上午就開始了一天的炎熱!明晃晃的陽光照在那個巨大的招牌上,泛着紅銹被雨水腐蝕的有些模糊的字體顯得格外凄楚。
高陽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高海東,父親的名字,曾經號稱浦海市最為廉政的官員,全省勞模!
曲風新區就是由他一手創立,原意是作為拉動浦海市新一輪的經濟增長點的火車頭而設立,可是如今……
他搖了搖頭,正所謂人走茶涼,更何況如今父親雖然已死,但是他身上的大貪官這個污點卻依舊無法洗去,如今整個浦海市可是聞‘高’色變啊!
回想起自從父親離去后,他直到‘死去’的七年時間裏,豈止是用滿腹辛酸淚來形容!高陽苦笑着站在烈日下,望着來來往往的街坊鄰居,那原本熟悉至極的親切面孔此刻見到他卻是變得格外猙獰和小意,彷彿他就像是一個能夠隨時傳染的病毒一樣,生怕給他們帶來危害。
重生之前的高陽自從父親離去之後,性格也是大變,尤其是當浦海市的大街小巷甚至是學校之中都在談論高海東貪污的事情,他愈發顯得沉默和孤寂。
此時恰好是父親剛剛自殺半年多時間,想到父親,他的心中沒有悲傷,有的只是無盡的恨意!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
高陽瞪大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起來,使得他站在公交車站牌下顯得有些猙獰,雙拳緊握,他心中大聲呼喊着:我回來了,天可憐見,連老天都讓我重新活一次找你算賬了!
前方一個很長的電車緩緩駛來,堪比拖拉機聲音的公共汽車離出老遠,都能夠聽得到。高陽用力甩甩腦袋,強迫着在眼圈中打轉的淚水收了回去,從那綉着骷髏頭的牛仔褲屁股兜中掏出一枚硬幣,上了這比牛車還要慢的十二路公共汽車。
十二路公共汽車,是當初一中剛剛搬離建華巷時調度過來的,起點是慶華大街,終點是曲風村公交總公司。
高陽所在的一中則在倒數第二站,自從搬離了建華巷后,他就獨自一人回到位於青天巷的老宅,留下了至今天他重生腦海中還存在的不可磨滅的記憶。
青天巷位於曲風新區的北端,這裏是城鄉結合部,如今高陽所住的老宅還是他的爺爺留下的祖產。這裏距離一中恰好有四站路,如果不是每一站相隔足足有一公里,他每日只需步行上學就可,而不是象現在這般坐着晃晃悠悠的電車趕往學校。
扶着斑斑銹跡的欄杆,高陽打量着周圍熟悉的路邊風景,不自覺的回憶起重生前的記憶。
自從父親高海東在牢中自殺后,那個女人便立即將他拋棄,幾乎是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就不見了蹤影。那段時間可以說是高陽前世的人生之中最為黑暗的時刻,每日忍受着老師們異樣的目光和同學們挖苦諷刺,年紀尚輕的他只是依靠着父親被抓時對他說得話而堅持了下來。
也恰恰是因為這段時光,高陽的性子雖然日益沉默,但卻變得極為堅強。高中讀完,幾乎是順着大家的願望,他沒有考上大學。那個時候的大學是端起鐵飯碗的根本,只要考上大學,一旦畢業就會分配工作。可以說,進入了大學就是進入了保險箱。
只是,他的父親是貪污犯,是整個浦海市近五十萬人民心中的大壞蛋,他怎麼能順利的進入大學這個保險箱中?更遑論端起鐵飯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