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欲拒還迎

當又一個銅丸順着碑漏里的排架滾完一程跌落在方斗里，福喜終於忍不住了，小心的抬眼瞅瞅依然端坐在几案后的皇上，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低聲說道：“皇上，時辰不早了，該就寢了，”

陸俊頭也沒抬，隨口問道：“什麼時辰了？”

“剛剛敲過三鼓，”

“都這麼晚了，”陸俊有些驚訝，兩手一展伸了個懶腰，這才感覺渾身酸困不已。

“是奴才愚鈍，早該提醒皇上才是，”福喜站在陸俊的身後，小心的敲打着他的脖頸，這也是做為奴才應該通曉的阿諛之道。

陸俊閉着眼，突然問道：“張夫人那邊可有什麼事情？”

“一切安好，請萬歲爺放心，”

陸俊聽了之後，點了點頭，怎麼說，這也是他第一個孩子，心裏緊張也是自然，再說了，自己的孩子竟會降生在這遙遠的前朝，而且還是生於帝王之家，心裏面荒唐甚至多於驚喜。

福喜一邊觀察着皇上的臉色，一邊輕聲說道：“皇上一連多日熬夜，奴才看在眼裏實在是替皇上龍體擔憂，要不奴才替皇上找人侍寢，也好為皇上……”

陸俊一驚，坐了起來暴喝道：“大膽奴才，還不與朕跪下，”

“皇上饒命，”福喜不知自己犯了什麼事，嚇的臉色煞白，

陸俊狠狠盯着福喜，不過小小的年紀才在他身邊呆了沒多久，竟也學會了這套，如果背後無人指使，晾他也不敢，

“誰讓你這麼做的，”

“沒，沒人，是奴才擔心萬歲龍體，這才……”

“混帳，難道你也要逼朕殺了你嗎？”陸俊猙獰着面孔確實是怒相畢露。

福喜一聽，聯想到皇上訓斥魏了翁時的情景，頓時嚇的魂飛魄散，腦袋碰在地上“咚咚”直響，口中連呼：“萬歲爺饒命，是，是史相爺……”

陸俊一聲冷笑，心裏卻也鬆了口氣，其實他剛才也是故意這麼一說，沒想到還真被他詐了出來，畢竟自己身邊的人如果真得被人收買去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深宮大內，從來都是弱肉強食，他可不想早早的步上先帝的後塵。

福喜此刻真是悔不當初，早知如此，他剛才何必多嘴，猛的醒悟過來，趕緊從懷裏掏出一把紙鈔舉於頭頂，口中說道：“這是史相爺託人帶給奴才的置業錢，請皇上過目，“

陸俊掃了一眼，冷冷說道：“內侍不許結交朝臣，你不知道嗎？置業？你小小年紀，有何業可置，”

“奴才再也不敢了，”

“算了，朕念你初犯，這些就當是朕賜給你的，回去好好想想清楚，如再有下次，朕絕不姑息，”陸俊真想一腳踹將過去，可轉念一想，沒了福喜，旁人難道就會忠心不二，王祖善倒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太后那也總得有人看着才行，心中怨嘆，終是忍下了這口惡氣。

福喜還算聰明，知道自己算是熬過了一關，皇上總是大過相爺，既然皇上都說賜給自己了，那總是拿的，到了這會，他可真是不敢再多半句嘴了，瞧過皇上的臉色已經沒了剛才濃重的煞氣，他方小心翼翼的把錢鈔又收回了懷中。

依年紀算來，福喜正是轉性之時，如果陸俊此次沒能拿捏住他，等他嘗到了甜頭，以後再想改之，已是遲遲晚亦。正邪兩念，聽起來差之千里，但往往只是一念之間，聖人也能變逆徒。

既然史彌遠如此關心大內的舉動，陸俊又怎會讓他失望，打定主意，卻又感嘆起自己就彷彿台上的戲子，一切的凄美豪壯總是演給別人看的。

“朕也累了，福喜，誰來侍寢，安排她來替朕更衣，”陸俊也是男人，而且還是來自開放的後世，古人三妻四妾，從來都是他最羨慕的地方，雖有幸來這大宋走上一遭，但今處深宮，根基尤未穩固，俗話說帶眼識人，和當朝這些玩陰謀的高手相比，他不過幼兒，就算她是貂禪再世，入懷之前也得慎之又慎。這恐怕也是他美色當前，卻統統無視的本因所在吧。

福喜的小腦袋怎會明白陸俊此刻的心情，站在那猶豫着不敢接話，見皇上正看着他等着答覆，惶恐着回道：“皇上，皇城司副使林大人尚在外侯旨，奴才怕打擾了皇上的興緻，所以一直沒敢回稟，”

“你個大膽的狗奴才，”陸俊聽後為之一結，瞪了他一眼，陰沉着說道：“還不給朕傳進來，”

林雲棟在書房外可是有時辰了，眼看着自己當值的時辰就要到了，可還是沒有得到覲見的旨意，本想着皇上今夜可能是不想接見朝臣，正尋思着撤牌子迴避，可引見太監卻突然推開朱門從裏面走了出來。

“林大人，皇上喚你進去，”

林雲棟答應着反問道：“皇上這麼晚了還沒就寢？”

引見太監也是一少年，長的甚是俊秀，見大人有問，隨口回道：“萬歲爺這些天都只睡兩三個時辰，林大人可要估摸着時辰，千萬別耽擱久了，”

林雲棟不覺抬頭看了一眼，滿天繁星正自閃爍，心裏一酸，整整裝束隨着少年太監躍步而上。

陸俊聽着外面腳步聲傳來，隨手一揮，說道：“你們都先下去，沒朕的旨意，不許驚擾，”

“奴才明白，”福喜帶頭應了，忙招呼幾個宮女太監隨他出了書房。

“臣林雲棟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陸俊正端着碗濃茶醒神，見他跪在地上，淡淡道：“起來吧，現只你我君臣二人，這些大禮當免就免，”

林雲棟胸口一熱，站起回道：“臣如果早知皇上近日熬夜至此，就該明日再來，”

“身為天子，朕勞累也是應該，沒什麼明日復明日，你深夜求見，可是建康有了消息？”陸俊一口將濃茶飲盡，苦澀的茶味頓時充斥喉間，異樣的感覺刺的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回皇上，這是孟珙奏於皇上的抵報，而這份，是鷹衛從金國帶回來的消息，請皇上御覽，”

接過兩封密函，陸俊湊於燈前仔細的看着，隨着目光所及，既有驚喜連連，也有無奈在胸，總是有了眉目，放下信函，他敲打着腦門坐回龍椅。

“孟珙在信內向我舉薦一大將之材，名叫余玠，你可曾聽過，”

林雲棟微微一想，回道：“臣下不知，”

陸俊將信函捏在手裏，照着念道：“蘄州人氏，現任軍中部將……改天你去兵部把他的籍屬給朕調來，別與旁人知道，”

“微臣明白，”林雲棟默念一遍，感覺銘記於心，方娓娓回道，

“你師兄的事可曾安排好了，”

“師兄他已然投入軍中，不過他不讓臣下干預，說是初沐皇恩，想自各再歷練幾年才有面目回來報效皇上，”林雲棟對他這個師兄頗有些無奈，但總是兄長，他也是無可奈何，

“這一點你可是不如你師兄看的透徹，”陸俊滿意的笑着說道，沒想到張世武此人也是別有豪情。

“我師兄自小就是這脾氣，倒讓皇上見笑了，”林雲棟停了停，接口道：“師兄臨走時還託付微臣一事，望皇上成全，”

陸俊心情甚好，隨口說道：“有事就說，”

“師兄擔心皇上身邊沒人伺候，想將師妹翠雪送進宮裏，也好護衛皇上周全，”

“翠雪……翠雪，”陸俊疑惑的看着林雲棟，問道：“可是除夕夜那個翠兒？”

林雲棟尷尬的笑個不停，小聲着回道：“正是翠兒，他原是我師兄的親妹子，”

陸俊明顯一愣，好半晌，方才醒悟過來，指着林雲棟大笑道：“哈哈……竟有這般兄長，可真是用心良苦，哈哈……，”

※※※

垂拱殿外的廣場上，眾官員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閑聊着各自的家長里短，此時還未到朝會時辰，聽着耳邊傳來的陣陣朗笑，嚴肅的氣氛中不覺透出几絲寫實與輕鬆。

“哎喲，這不是魏大人嗎，小弟在這恭喜你遷升中書啊，”

魏了翁本不想在這種場面下招搖，但中途被人攔住，他也不得不隨口敷衍着，“都是皇恩浩蕩，我們做臣子的只圖本分而已，”

“話可不能這樣說，皇恩浩蕩自是不假，但魏大人眾望所歸恐怕這頓酒是逃不掉吧，”肇事者得理不饒人，頓時就吸引的旁人也跟着起鬨連連。

“就天香樓吧，聽說那來了位北方伙頭……”

“什麼北方伙頭，說的官面堂皇，恐怕那花魁黃安安才是你老兄的目的吧，”

被臊者當然不樂意，拉着禮部尚書關雲清的胳膊回敬道：“有關大人作證，關大人，你說，”

關雲清沒想到竟會把自己扯了進來，拂袖怒道：“胡鬧，”

魏了翁今天是上任起居郎後頭一次臨朝，可不想被眾人糾纏在這，“眾位大人，天香樓就天香樓，華父我奉陪就是，”說完，不敢再留於此地，抬腿就匆匆走上了白玉階梯。

這一幕，史彌遠和宣繒都看在了眼裏，不過卻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雖見面還是禮數有加，但無形的隔膜卻將二人封在了彼此不同的兩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