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008章
紋斛的日子又回到了戴狗環兒鎖桌腳的正常軌跡。
如果非要說有有什麼不同,那就是紋樞變成了一個話嘮。
“你就不好奇我同衛誠說了什麼?”
紋樞興緻頗高,好似很想找人交談一番。紋斛看了一會兒他,又看了一會兒自己手上的鏈子,看完規規矩矩點頭。
“好奇。”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態度不夠誠懇,紋斛還給自己加了一個更加誠懇的眼神戲。
然後被紋樞一腳踹翻。
“我同他說了什麼不重要,你只需記着,我說什麼他便信什麼,如此而已。”
你的命,終歸不過憑我一句話罷了。
這樣的對話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複一次,重複得多了紋斛沒覺得煩,反倒是紋樞自己覺出不對勁——他在怕,怕終有一天謊言會被戳穿。
可是很快,他找到了解決的法子。
再過不久便是衛國公的忌日,狗皇帝駑勒會來將軍府替他上香,駑勒如今雖裝得勤勉親民頗得讚譽,可偏好男風的傳聞卻一直沒有消過。
手段殘忍經常折騰死人的傳言也沒消過。
紋樞看着紋斛那張遍佈青紫卻仍掩蓋不住眉眼精巧細緻的臉,突然放下了心病。
“五哥,我們到底是兄弟。”
紋樞上前一步俯身扶起紋斛,精緻的靴子落地不久後退回,露出一隻被碾成黑點兒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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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國公的死糾其根本算不得光鮮,不管當初原因為何,現衛誠投了新朝是事實,遂衛誠也沒大辦,自家親長已歸於地下,萬沒有叫兒孫再挖出來聽閑話的理。
故衛國公忌日,操勞的也只衛家人而已。
許是因為衛家上下的忙碌感染了紋樞,他這幾日甚少折騰紋斛,最多不過用些婦人所用消腫祛疤的膏脂往紋斛臉上抹罷了,一邊抹再一邊說他生得好,毀在他手裏怪可惜。
“阿翁,我覺得往後要糟。”
紋斛一邊剝核桃一邊同老管家念,他如今穿得厚實,臉上也被糊得厚實,不冷,不餓,除了活得像條狗之外,並沒有多大委屈。
“難道你覺得你現在過得好?”
老管家瞪着腫泡眼看紋斛,後者一邊苦大仇深地說要糟,一邊拿手上的鏈子夾核桃,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比衛誠耍槍舞棍還順暢。
“你還要不要臉,你從前好歹還是個皇子!”
現在過得跟個畜牲一般,他竟半點羞恥心都沒有地拿狗鏈兒剝核桃吃?
紋斛把視線從核桃仁兒轉移到了老管家那張蜘蛛網一樣的臉上。
“你難道想搶我核桃吃?”
尊老愛幼的道理他倒是聽人說起過,可是這十顆核桃都是他冒着生命危險從紋樞眼皮子底下摳出來的,送出去最小的那一顆都覺得肉痛。
所以,老管家眼睜睜看着紋斛小心仔細地把剩下幾顆核桃藏進衣服夾層,隨後牽出一根線頭,一拉,夾層的細縫瞬間收緊,一系,半點痕迹瞧不出。
“愚不可及!”
老管家也不願多言,甩袖就要走,這幾天忙得他暈頭轉向,他是瘋了才會用這僅有的閑暇來看這小畜牲。
如果不是昨晚做夢夢見小少爺,他才不會走這一遭。
“阿翁。”
紋斛捏了捏藏得穩穩噹噹的核桃,對着轉過來的老人家笑了笑。
一如當初,最後一次在衛國公府見到他一樣。
“我求你一件事。”
“如果我過不了這個坎兒,求你幫我收個屍。”
他摸了摸,到底從身上摸出來一片金葉子,一臉心疼地塞到了老管家手裏。
“本來是想當跑路的路費,結果沒跑成,正好給你填個棺材本兒,權當辛苦費。”
紋斛說得一臉真誠,老管家聽完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他身板兒可好,一頓飯能吃三碗,就算是要攢棺材本兒,也輪不到這個活一天賺一天的人操心!
“不積口德的畜牲,我等着給你收屍!”
他好心好意來看他,他竟說這些混賬話!
老人家氣呼呼地往外沖,許是氣糊塗了,手裏竟牢牢攥着那片金葉子沒摔紋斛臉上,走出三扇門兒才想起來扔回去砸死這小兔崽子,老人家健步如飛,往回沖不帶一點喘氣兒。
臨到進門兒他留了個心眼兒,怕這兔崽子使壞,偷偷往窗戶里一瞄。
沒瞄着。
老管家嚇了一跳,如果不是確信那小子沒鏈子的鑰匙,當場就要衝出去抓人。
“阿寧,我怕死。”
冷不丁的,響起這麼一聲,唬得老人家一時回不過來神。
屋子裏靜得狠,很容易就能循着聲音找到縮在桌子地下窩成一個球的人。
“我當真怕。”
聲音實在小,又或許是老管家耳朵不好使,他聽不清旁的,只依稀覺着小畜牲在哭。
小兔崽子的眼淚從小就不值錢,為了顆花生米都能哭得跟國破家亡一般。
他看了無數回,聽了無數回,早不稀罕。
只是這次……竟似第一回聽時一般覺着心裏酸。
老人家捏捏手裏的金葉子,到底還是揣進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