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4

因為飛機晚點的緣故，葉卿雲抵達預定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凌晨3點多了。為了參加表妹聶雙雙的婚禮，他連續熬夜加班了半個多月，才勉強請出4天假來。精力透支，睡眠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遇上飛機晚點，讓他等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了。

飛機上，酒店大巴上，他一路都在打着瞌睡，以至於白襯衫的背部因為長時間靠在椅背上的緣故，而有了深淺不一的皺痕。在室外穿着西裝的時候還不覺得，此刻進了酒店大堂，隨手將外套脫了，露出長途奔波而不再整齊的襯衫，讓這個拖着行李箱辦理入住手續的高個子男人看起來染了一層落寞的神色。

可是即便是雙眼下濃重的黑眼圈和下巴上淡淡的青渣，也難掩他眉眼間自然流露的俊朗氣質。清晰幹練的輪廓，健康麥色的肌膚，比例恰到好處的高挺鼻樑上方，劍眉星目，讓五星級酒店裏，見慣了形形色色帥哥的前台服務員小姐，依然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3202號房間。

落地窗戶，居高臨下的，可以看到mc璀璨的夜景。葉卿雲雙手插在褲兜里，背脊筆挺地在玻璃窗前靜靜站了兩分鐘，好似在確認身處何處。爾後抬起手，把窗帘拉了個嚴實。

一睡就是昏天暗地。

醒來的時候，房間裏依然暗沉沉的，只有梳妝枱那兒亮着一盞昏黃的小夜燈。葉卿雲在床頭柜上摸到手機，下午1點27分，有3個未接來電和一堆微信消息。

竟然睡了將近10個小時。

他輕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表情。

起床拉開厚重的窗帘，午後明媚的陽光破窗而入，刺得他不適應地微微眯了眯眼。mc的白天不像夜裏看起來那麼繁華，建築物灰濛濛的，也可能因為站得高的緣故，讓他無端感覺到一陣冷清。

電話分別是表妹聶雙雙和助理小周打來的，前者2個，後者1個。葉卿雲先給聶雙雙回了個電話，報了平安，約定一會兒見面的時間。然後打開微信，聽小周發來的語音，羅里吧嗦絮絮叨叨的數十條工作彙報，他只簡單回復了“知道了”3個字。

電梯門口有酒店的樓層指示牌，葉卿雲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掃視了兩遍，從客房游泳池宴會廳到娛樂場，再從娛樂場宴會廳游泳池到客房，最終決定去十七樓的咖啡廳坐坐。

穿着藍色制服的迎賓服務員拉開玻璃門禮貌地彎腰說著：“下午好。”

葉卿雲卻在瞥見不遠處斜對着門的鞦韆椅上那一抹淡粉色的柔和身影時，如同觸電一般愣住了。

單邊露肩的粉色薄毛衣，鬆鬆垮垮地罩在一個膚色雪白骨架纖細的女孩身上，柔軟的下擺處露出淺灰色的百褶裙，短短的一小截布料隨意地耷在鞦韆椅的木板上，只隱約遮住了一點兒大腿根，於是讓舒展着抵在地面的雙腿顯得尤為勻長筆直。

鞦韆椅的支柱旁是牆壁，面前的茶几旁卻是落地玻璃，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茶几和鞦韆椅前的一小片地面上。於是隨着女孩腿部的使力，鞦韆一盪一盪的，讓她一會兒落在明亮的陽光里，一會兒又回到朦朧的陰影里。慵懶垂落肩頭的栗色長捲髮也隨之一會兒反射着太陽光變得金燦燦的，一會兒又隱沒成深深的墨色。

女孩低頭翻着一本厚厚的書，晃鞦韆的動作時快時慢的，看起來特別舒心愜意。

葉卿雲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意。雖然和印象里，多年前那個嬌小的短髮女生，在外形上有了很大的差別，可他還是第一眼就從她的側影認出了她。

13年。

幻想過無數重逢的可能：同學聚會、逛超市、生病看醫生、電影院散場……為了這無數種可能，他大學一畢業就回了故鄉禾城工作，盼望着在這片最熟悉的故土，在不到4000平方千米的小城市，能在某個不經意的街角，來一場不期而遇。

13年。

也預備好了此生再不相見。

卻從未曾想過，會在這完全陌生的mc，酒店十七樓的咖啡廳，見到這個深埋心底的女孩。

“先生，請進。”迎賓服務員見葉卿雲立在門口許久沒有動靜，便輕聲催促了一句。

於是他終於回過神來，朝着服務員的方向微微一頷首，邁開長腿走了進去。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窗邊的鞦韆椅。

沉穩，緩慢，伴隨着心臟怦怦的跳動聲，他來到她的身邊站定，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自她的上空溫柔落下：“小姐，我可以坐這兒么？”

程迦藝循着聲音抬起頭來，視線透過圓圓的鏡框在空中與他相遇，神色從輕輕蹙眉的茫然微惱瞬間化成了柔軟的喜悅：“怎麼是你？”

“你不是應該說好久不見么？”葉卿雲微笑着坐進茶几對面另一個鞦韆椅里，卻因為腿太長而不能像程迦藝那樣舒展着晃動，只能規矩地屈起來把椅子撐穩。

“嗯……真的好久不見吶……”程迦藝歪頭思索了片刻，“有十來年了吧？”

葉卿雲接過服務員遞上的menu，低頭翻了幾頁，點了一杯白咖啡和一個三明治，輕描淡寫地說：“十三年。”好似這十三年對於他而言就像幾個禮拜或者幾個月一樣短暫輕鬆。

“十三年啦~”程迦藝天生娃娃音，把句末的尾音拖長之後，聽起來像是在撒嬌。一般陌生人聽到她的聲音，第一反應不是覺得她年紀還小，就是覺得她大概很做作。所以她常常有為自己的聲音困擾的時候。

可是葉卿雲對她的聲音再熟悉不過，能從表象的撒嬌裏面聽出隱藏背後的內心感慨。他淡淡地“嗯”一聲，視線回到她的臉上。圓圓的娃娃臉，淺淺的眉毛，一雙大眼睛又圓又水靈，黑漆漆的，透着清澈的光。小時候，每每在文章中看到將眼睛比喻成心靈的窗戶，或者是形容會說話的眼睛時，他都會想起她的眼睛。

然後，他的笑容放大開來：“你一點兒也沒變~”

“可是，你變帥了！”程迦藝調皮地歪了下腦袋，把書籤夾進書頁里，將書本合上，放到了茶几上。黃色的封面上，標題三個黑色的大字映入葉卿雲的眼帘，他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相對論》？”

“嗯……”程迦藝拿起茶几上的咖啡杯，捂在手心裏，視線直直地落在杯子中，“我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也許讀點兒科學能讓我想得明白些。”

依舊悅耳的娃娃音，卻像一隻無形的小手在葉卿雲的心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窒悶，心塞。

他知道她過得不好。

可是下一秒，她又變得明媚起來，像是鞦韆往前盪進了陽光里：“你怎麼來了mc？”

葉卿云：“我表妹結婚，明天，在這兒。你呢？”

“失戀，來療傷。”程迦藝嘴角掛着笑，像在述說一件溫馨的喜事。

於是葉卿雲也延續了方才輕鬆的口吻：“療傷不是應該去麗江那樣的文藝古城么？怎麼跑來du場林立的mc？”

“物質和精神都空虛啊，精神難填補，就判斷着，進出du場的都是有錢人，興許能傍上個，先解決了物質空虛。”程迦藝腿上一用力，又把自己盪進了陰影里。

葉卿雲卻忍不住笑出了聲：“窩在五星級酒店裏看《相對論》，我怎麼看你，物質和精神都空虛不起來嘛！”

語畢，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程迦藝裸露在外的雪白大腿，壞笑着拖了個長音：“啊~難怪……”

程迦藝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裙角，彆扭地收了腿，不再晃鞦韆了，穩穩地把椅子撐好。恰巧服務員把咖啡和三明治端了過來。葉卿雲就着咖啡，三兩口吞掉三明治。

程迦藝：“餓成這樣？”

葉卿雲口齒不清着：“唔……兩頓沒吃了。”

程迦藝：“什麼時候來的？”

葉卿云：“凌晨，你呢？什麼時候來的？待多久？”

程迦藝：“第3天了，待滿一個星期，可能會飛個泰國再回來待一個星期。”

葉卿云：“真賴上這兒了？還是說……有目標了？”

程迦藝：“……”

“明天有空么？陪我去參加婚禮吧，表妹小我6歲都結婚了，長輩肯定要叨叨我，就當幫個忙，扮一天女朋友。”葉卿雲喝着咖啡，半開玩笑的語氣。

突然的換話題，讓程迦藝恍了個神，在腦子裏又理了一遍字面意思，鼓起腮幫子連連搖頭：“才不要！你爸媽可都認識我的，要是真誤會了，以後多尷尬呀。”

以後……葉卿雲若有所思地彎了彎唇角，也不強求，繼續喝咖啡。

程迦藝彷彿突然明白過來葉卿雲的畫外音，不掩驚訝地問：“欸？你還單着吶？”

“嗯，單着。”葉卿雲倒是不以為意，聲線淡漠地反問，“你不也單着么？”

程迦藝：“我……是聽說很多老同學都結婚了，有些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所以……”

葉卿云：“嗯，最早的好像是……朱悅吧，她高中一畢業就結了婚，現在孩子都9歲了吧……”

程迦藝：“真沒看出來，你也這麼八卦？”

葉卿云：“同學會的時候知道的……每年都開，你怎麼都不來？”

“我……”程迦藝才吐出一個字，就被iphone的鈴聲打斷了，葉卿雲歉意地從褲兜里摸出手機，聶雙雙的名字，他接起來，回了一句“我馬上下來。”便掛斷了。

“你先去忙吧~”程迦藝沖他微微一笑，放鬆下來的懶散語氣卻像是在送客。

葉卿雲不自在地“嗯”一聲，從鞦韆椅里站起來，把手機放回褲兜里。

程迦藝又拿起了茶几上的書，還自在地架起了二郎腿，把書頁攤開在大腿上，然後抬頭揮了揮右手說：“拜拜~”

葉卿雲走出幾步，又忍不住回過頭來，輕蹙着眉問：“你一個人沒問題么？”

“你看我像有問題的樣子么？”程迦藝臉上的笑容更甜了。

葉卿雲在心裏嘀咕了個“像”字，表情卻從原本的擔憂偽裝成了輕鬆：“嗯……你已經長大了，我還忍不住把你當成當年的那個小女孩，怕你一個人會遇到危險……”

在程迦藝微微動容的驚詫視線里，葉卿雲故作從容地步出了咖啡廳，拐進右側的電梯間裏去了。

聶雙雙七八歲的時候，父母就出車禍過世了，她後來一直住在外婆家，也就是葉卿雲的奶奶家。那個時候，她讀的是鎮上的學校，而葉卿雲因為父母很早就去了市裡工作，所以讀的是市區的學校。但是每年寒暑假，他還是會因為父母工作忙碌，無人照顧，而回奶奶家住一段時間。

每年假期的幾個月相處，讓兄妹倆的關係很親。

所以這次她邀他來婚禮上代行父親之儀。宴會上，他要將她的手交到新郎手中，還要代表娘家人上台致賀詞。

葉卿雲一出電梯，就看到聶雙雙一身大紅色的連衣裙等在酒店大堂里，雖然小他6歲，看起來卻早已脫了稚氣，挽起來的精緻盤發給她的瓜子臉添了一分嫵媚的成熟韻味，一見了他，也不顧腳下踩的高跟鞋，噔噔噔地就迎過來。自然地雙手環住他的手臂，也不寒暄，邊走着，就邊交代起明天婚禮上的注意事項來。

看着這個二十齣頭的小表妹，一臉憧憬的樣子，葉卿雲忍不住彎起了唇角。雖然已經在電話里溝通過無數遍婚禮的流程，可是此刻她巨細無遺地說著，他還是認真地一一點頭回應。

末了，他問：“我們現在去哪兒？”

“呀，剛忘了和你說，外婆他們提前到了，我們現在去xx酒店和他們一起吃晚餐。”

聶雙雙大學考了南方城市，此後就很少再回故鄉了，所以她熟悉的親人並不多，加上又是在mc舉辦婚禮，受邀來參加的長輩只有外婆、大舅舅、大舅媽（也就是葉卿雲的爸媽）和小舅舅、小舅媽（也就是葉卿雲的叔叔嬸嬸）。

機會難得，他們就多請了幾天假，包了個港澳游的旅行團，前幾天在hk，約定今晚8點到mc。

葉卿雲有些意外地問：“不是說晚上8點到么？現在才4點多，而且我媽也沒給我打電話啊。”

“具體我也不清楚，前面導遊通知我的，舅舅舅媽嫌通訊費太貴，說是一會兒就見上面了，就不多浪費這幾塊錢了。”

葉卿雲無奈地搖搖頭：“該省的地兒不省，不該省的倒是摳得緊……”

一直到走出酒店的大門，他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剛才沒有問程迦藝要手機號碼，也沒有問房號，那麼……他頓時有點兒心塞，抬頭又望了一眼這幢38層的高大建築物，不無落寞地和聶雙雙一起坐進了門口的出租車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