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周瑾檢查的時候沒有說話,謝意映也一聲不吭,只是歪着腦袋站在那裏細細打量。觀察李大媽的神情、唇色、手勢和衣袖等細節,然後打量了四周,猜測李大媽死前正在做什麼。
她想的有點兒認真,沒注意到周瑾已經站起來招來一旁的耿明跟他吩咐了一些事項,而後吩咐人打掃清理廚房。
直到幾個下人拖動屍體的時候,謝意映才反應過來,察覺周瑾正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揉了揉眉心問他:“看完了?”
“嗯,”周瑾其實內心也疑惑於謝意映的淡定沉穩,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看到屍體,應該是這種反應嗎?不僅不害怕,甚至在……探究?他剛剛派耿明查廚房案子的同時,也命他再安排人去調查謝意映。
眼前的這個謝意映,真的是承議郎謝正的女兒嗎?
“看出什麼了?”
“只是猜想。”
周瑾擺手讓人停下整理,“說說。”
謝意映猶豫片刻,然後開口:“我只是隨口一說,你聽聽就算。”她指了一下屍體:“她唇色發紫,鼻腔和口腔有大量血液,且都是黑紫色,可能是中毒致死。她死前正在燉湯,嗯那是湯吧,”謝意映比了一下空間位置,然後她神情有些發散,像是陷入了某種……幻想之中。“她在燉湯,然後拿出勺子嘗了一口,可能有些淡,所以她又加了點鹽,”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做了一個撒鹽的動作,然後她虛拿起了什麼,在空中轉了一下手腕,“撒完鹽她要再嘗一下,這時候毒發,她很痛苦,所以扔下了勺子,”這時候她的眼神恢復清明,指了一下灶台上鍋邊的鹽粒和地上碎成了幾瓣的瓷勺,碎片邊還有尚未乾盡的湯汁,她看着屍體,聲音輕了一些:“她想要呼救,這時候她開始流鼻血,所以從灶台前到她的腳下都有血滴,從血滴的距離上來說她沒走幾步就開始窒息,她喘不上氣,想要拽開衣領,衣扣崩開了一顆,她先是……”
謝意映說著猛然停了下來。
她意識到有哪裏不對,人在喘不上氣的時候會不自覺的弓起上身,而且死者的褲子膝蓋那裏也有明顯的灰塵,她是喘不動氣之後先跪下然後趴倒在地上的。
但是他們來的時候,屍體是仰面躺在地上的。
“有人動過屍體。”她看向周瑾。
周瑾一直盯着她,眼神未變:“你怎麼能分析到這一步。”
謝意映意識到她說的這些周瑾都已經想到,聳了聳肩膀,語氣毫不在意:“邏輯推理,或者說,基本演繹。”
“嗯?”周瑾微微挑了挑眉毛,他的眼睛輪廓不算狹長,帶着點星眸的意思,盯着人看的時候,眼神里就透着寒意。
“就……”謝意映轉了轉眼睛,不知如何解釋,乾脆敷衍,試探出聲,“蒙?”
其實和蒙也差不了多少,她不是什麼刑偵的專科出身。只是上大學的時候,她的室友葉寒是醫學生,經常白天葉寒去上解剖她去教室玩erp,回來之後葉寒就抱怨啊為什麼不能分給我一具新鮮的屍體啊我想要一個肉還緊緻有彈性的啊,謝意映打着字抽個空回頭就看見她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沉着冷靜回過頭繼續盯着屏幕手下動作不停:“我現在就留下遺書說如果我死了那定是你謀殺我的。”
“誒嘿嘿,”葉寒跳下床撲過去,“來來來我看看你這本小說里死者又是怎麼被謀殺的。”她那時候嘗試寫推理小說,是校園凶殺案的一個系列,平時遇到醫學專業的知識就諮詢葉寒,也會拽着葉寒一起模擬兇殺當場的情景。
有時她扮演被害者,葉寒扮演兇手,她在廚房煮飯,葉寒無聲無息的拿着尖刀從她身後靠近她……她突然想到什麼嗷的一嗓子,倒是把葉寒嚇了一跳:“怎麼了!”“嘶……溫度不對啊。”“誒?”
所以她習慣性的,會把自己代入死者或是兇手,來考慮命案當時的具體情況。
細節、和心理,都要仔細考慮。
周瑾有自己的思量,沒再追問,只是轉身帶她出去:“晚上吃點什麼,現下府里是不能做了,讓他們去外面買點來吃。”
謝意映最後看了一眼,腳尖一轉跟在他身後,垂着眼默不作聲,她心裏還有疑惑。
王府出事,其實第一感覺就是衝著四皇子或是自己來的,然而下毒這種手段……意外情況太多,過程很難控制,就比如眼下這種,廚娘嘗了嘗,於是先中毒死亡,不但實現不了原有的目的,還會打草驚蛇。
四皇子境況再差也是皇室身份,她知道這整座王府里,至少明面上,沒有太多人,但是縱使如此,也不可能叫人輕易地就做出了投毒的事情,若是謀害之人有那樣了不起的能耐,便不應該只有這麼下下策的智商。
所以他不是為了毒殺周瑾或是自己。
但是如果只是私仇想要殺死那個廚娘的話,就不應該也不能夠在王府內行事,這樣說來還是衝著王府內的人來的。
那麼……是為了什麼?
周瑾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見了這個場面吃不下飯,剛要開口,就聽她利索的點了四菜一湯。
縱是周瑾也忍不住腳步一頓。
謝意映還沒反應過來,差點一下子撞到人背上去,她有點呆看着人,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停下:“誒?”
“……”
“呃,這個點兒,近的還開着的酒樓,不就福源。這不是它家的招牌菜嗎?”說著還有點饞似的。“我還沒吃過呢。”
周瑾聲音低緩:“你就沒感覺?”
“有啊,”謝意映坦坦蕩蕩,一幅“嗨,這有什麼啊”的神情,“有人死了我很難過,看見屍體了我還很害怕。晚上我會做噩夢的。”言之灼灼,目光誠懇。
她沒說謊。
以前寫推理的時候,她晚上就會做噩夢,夢見死去的人活過來,沉默地望着自己。
她總覺得那些人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但她很怕,她只敢在離人幾步遠的地方站着,一聲不吭,直至胸腔中的驚恐壓迫地她醒過來。
今天見到屍體她怕嗎?她當然是怕的。
只是每個人害怕的表現方式不同,不是每一個人都要叫出來的。
周瑾當時沒信,當晚就見識到了她的害怕。
他之前與謝意映約好仍舊同睡一屋,防止讓他人探測到他們分居狀況。反正他對謝意映沒什麼興趣,才丁點兒大的孩子,好看是好看,可是還沒發育好呢,沒胸沒屁股,要是對她也能下手,也太飢不擇食了些。
他睡覺向來不沉,丑時暗衛回報。他隨手拽了衣服披在身上,推開門去見院中明月朗朗。低聲討論了消息,回屋時聽到謝意映的叫聲。
很低很急促的一聲。
屋門未關,他一腳踏進去,月色從門外照入,他看清謝意映蒼白的臉和額頭的汗。
神情不似作偽。
她坐在床上緩了一陣兒,然後勉強對他笑了笑:“我想喝水。”
“我給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