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佳枝從小生活在梨村,一晃十六年,打會走路的時候就下地幹活,以為自己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哪曉得有一天村裡就來了一幫人,住進了那間久沒有人居住的大宅子裏。
那宅子好像被買了十多年了,挺大一個大宅院,只是大門光禿禿的,沒匾沒什麼,從外面看着灰漆漆的,倒也與這個偏僻的村子不甚維和。每隔着一兩個月就會有人進去打掃,佳枝趁着人開大門的時候也偷偷往裏望過,見院子裏都是些花草樹木,瞧着並不算稀奇。
一開始還有人議論,長輩們說那可能是城裏的官老爺置辦下來養小妾的,只是過了十多年,別說小妾,連個阿婆都沒來住過,漸漸也就沒人議論了。
結果某一天,那宅子裏忽然就住進了人,門上也安了匾,上面寫着:安府。是白天有人發現那大門敞着,往裏一望還有人影走動,才發現這宅子的主人在時隔的十幾年後忽然記起了自己的這處住宅搬了進來。只是,這一宅院的人,究竟是何時來的呢?怎麼一點響動都沒有。
只王五家那個麻子說,他大半夜出來撒尿,聽見有車軲轆滾動的聲音,尋着聲兒往外走,就看見村子最寬的那條路上,有好幾輛馬車並成一列,駛了進來。
“那些馬車,足有這麼大!”他把胳膊掄圓了比量,眾人嫌他吹牛,笑笑也就沒當真。
佳枝卻仍好奇的很,等人都散去了,又扯扯他的袖子:“你有沒有瞧見,車上都是什麼人啊?”
“那哪敢啊,那些車上一點兒人聲都沒有,大半夜的,嚇得我還以為是鬼車呢!”見佳枝有些喪氣,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我瞧着,那馬車的帘子,都是上好的綢緞,月光一映,都發著光!那宅子裏住的人啊,一定特別有錢!”
聽他這樣一說,佳枝就對那宅院更加好奇,和渴望了。
結果她真的得到了進那宅子的機會,是一個老管家模樣的人,說是府上的少夫人要找個丫環伺候,她不顧自己的爹娘的阻攔,趕忙去報了名,那老管家問了她的年紀和家室,就派人帶她去檢查身體,起先爹娘還不樂意,結果聽說了每個月的工錢,便都高興壞了,巴不得讓她立馬去伺候那位貴婦人,多掙一天的錢是一天的。
等真的進了那個院子,她覺得好似在做夢,這宅院從外面看上去挺破舊,哪知內里被佈置的富麗堂皇,她雖瞧不出自己擦的那把椅子是紫檀木的椅子,卻也覺得摸上去似乎和自家的手感不一樣。更別提架子上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還有自己從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
起初她還惶恐的很,怕自己粗手粗腳,做錯了事情,待了兩三天,便察覺出,這府中的下人都挺和善,尤其同自己一起服侍少夫人的。這府中有規矩,貼身伺候少夫人衣食起居的,是青梅和綠蘿,自己只負責少夫人用的幾間屋子的打掃,至於廚房做菜的,另有兩個丫鬟。
她第一次見到青梅的時候,見她長的又端正,衣衫又漂亮,還以為這就是自己要服侍的主子,差點就要跪下,結果就讓人扶住了:“傻姑娘,我不過是個丫環罷了,你跪什麼?”她微微抬起頭來瞧她,心想怎麼這人說話都這樣好聽。
青梅喜她有點憨意,耐心教導她府中的事項,告訴她這府中是老爺和少夫人在住,老爺姓安,是經商的,如今外面局勢不太平,便帶着有孕了的少夫人來鄉下安胎。老爺住東院,少夫人住西院,老爺喜靜,平日不可去東院。又細細交代了平時都需要做些什麼,便將兩身新衣服交給她,讓她換了,帶她去見少夫人。
進屋看到少夫人的時候她愣在那裏,覺得斜坐在椅子上膚白如玉的那個人好看的似乎能發光,簡直不像個凡人,是神仙吧?她獃獃地看着她。
直到謝意映笑起來,沖她打了個響指:“嘿,愣什麼呢。”
她才匆匆忙忙地跪下來跟人磕頭:“少……少夫人好。”
“你也好呀。”謝意映讓青梅扶她起來,彎眼笑着看她,“咱們府中沒這些規矩,以後不必動不動的就下跪了,你叫什麼?”
“佳枝。”
“佳木秀而繁陰,這名字很蔥鬱,和你很相配。”
佳枝聽不懂,只對人傻笑。
“以後你便住在這裏,若有事要出府便去同管家請假,平日只負責些打掃洗涮的活兒,若有不懂的地方,儘管去問青梅她們好了。”
謝意映向來對女孩子很好,此刻眉眼溫和,又傾下身來食指撫了撫她的側臉,佳枝只覺得心裏一顫,被青梅帶下去的時候還沒緩過神來。
在這安宅里待了有十來天,她察覺出這府中主僕上下為人都十分和善,且在這裏吃住都好,覺得自己能進這樣的富貴人家做下人真是上天賜下的福氣。便也漸漸放下了那顆總是束着的心,不再總是拘着自己言語。一****擦拭器皿的時候,聽謝意映問這時令的瓜果蔬菜,便答了一句,隨後又順着話隨意說了幾句,說著說著,她便問出了心裏一直好奇的一個問題:“少夫人,怎麼少爺沒同您一起來呀。”
這話一說出,她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不該問,因站在那邊的從來都笑嘻嘻的綠蘿都變了臉色。
只謝意映斜躺在榻上慵懶地喂着窗台上浴缸里的小魚兒,神色如同往常:“他呀,還在外地做生意呢,不然拿什麼來養這一家老小呢。”將手中的魚食撒盡,側過頭來看她,眉眼甚是從容,帶着一點兒佳枝看不懂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卻襯托的那張臉更加好看了,“只是這世道,要活下來,總不容易。”
這時青梅端着冰塊進屋,綠蘿便趁着機會叉開話題,又一面使眼色讓佳枝出去。謝意映瞧見冰塊兒,就像那邊一伸手:“可熱死我了。”
其實為了消暑,這屋中已安裝了機械傳動的製冷設備。這種設備採用冷水循環的方法:用扇輪轉搖產生的風力能將冷氣送入屋中。同時利用機械將冷水送向屋頂,任其沿檐直下,形成人造水簾,激起涼氣,以達消暑之目的。但謝意映有孕在身,便有些害熱,雖是七月流火天,但只要稍微一動,就開始流汗。
沈長修看她這樣心裏也上火,想着是不是再往北邊走走,換個涼爽的地方住,奈何謝意映肚子漸大,並不方便移動,何況是久居旅途。
“哎呦愁啥啊,”謝意映看着沈長修纏在一起的眉頭樂,“再過幾天就能卸掉了,不怕!”這段時間一直跟沈長修待在一起,兩人沒事兒一起下下棋、聊聊天,也就熟了,沈長修原本還以為這是個溫柔賢惠的孫媳婦兒,沒成想是個搗蛋鬼,肚子裏有個孩子還皮的很,月份小的時候有一次沒看住差點讓她上樹,發現的時候險些把老頭氣厥過去。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嬉皮笑臉:“哎呦,我就是看那果子長得好,想摘下幾個來孝敬您老人家,彆氣了,要不……我晚上下棋讓讓您?”
說來也讓沈長修驚訝,謝意映的棋藝在他看來只是平平,結果沒過多長時間她便進步地能與自己打成平手,“你這是,這兩天跟我學的?”
謝意映本因輸了沈長修一子,正悶悶不樂在那嘀咕:“陽光,雛菊,鮮奶油,把這個老頭兒變成橙色的。”聽到沈長修發問,連忙討好地對人笑,“對啊。”
保持着這樣的進步速度,又過了一個月,她甚至能贏過沈長修。沈長修把玩着白玉的棋子兒琢磨了一會兒,同她說:“你這樣好的姑娘,何必把這一生耽誤在周瑾那小子身上。”
謝意映正在那兒剝榛子,表情認真的像只松鼠,聞言樂了,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臉上是溫和從容的動人神色:“我從十四歲就跟周瑾在一起了啊,一個人,怎麼離得開那個從十四歲就陪伴在他身邊的人呢。”
“我們倆就像兩棵根都長在一起了的樹,如果要強行分離開,恐怕誰都活不下去。”
她說著,似乎是覺得這個比喻很有意思,又輕輕笑了一聲,而後抬眼看着沈長修:“嗯,是活不下去,不是活不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