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六十九章
?李月容出了李妃的帳子,阿朱正牽着兩人的坐騎在不遠處等候。
“公主,現在可是要去獵場?”阿朱待李月容走近后請示道。
李月容沉吟了一下,她現在拿不準是否該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再在李濟那兒做最後的抗爭,所以並未立刻回答。李月容無疑是不忍心看着李玉瑤遠嫁西遼的,也願意盡自己所能幫助李玉瑤,她甚至想過許多個鋌而走險的法子。只是今日同李妃的長談,無疑當頭給她澆了一盆冷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當李濟和李妃都主動或被動地接受,並且不遺餘力地推動這門親事時,李月容不免對自己反對與固執的意義產生了懷疑。
“公主?”
阿朱的再次詢問喚回了有些走神的李月容。她回過神來,下定決心去找李濟開門見山地談談,卻見一向沉靜從容的阿朱此時面有焦躁之色。
“阿朱,出什麼事了?為何臉色如此之差,是否身體不適?”李月容關切地問道,阿朱阿碧追隨她多年,她們之間相互信賴與保護的深厚感情,遠遠超過普通主僕的界限。
阿朱下意識地摸了摸心口,也不隱瞞:“奴婢剛剛也不知怎麼了,突然就胸口發悶發慌,手也抖個不停,上次犯這個毛病時,正是阿碧墜落山崖那次,因而有些擔憂……”
李月容聽得秀眉深蹙——阿朱阿碧是血親姐妹,還是雙胞胎,以往也確有過心靈感應這樣神奇的本能,所以李月容不敢含糊安慰過去,而是重視起來。況且她自己的一邊眼皮也是從早上開始就跳個不停,如今聽了阿朱的話,也莫名有些發慌。
“那咱們即刻就去獵場,先接了雪瓊阿碧回來,再去面聖。”李月容不再猶豫。
“是。”阿朱立刻應道。
兩人利落地翻身上馬,揚鞭趕往獵場。
草長鶯飛的時節,禁苑內鬱鬱蔥蔥,繁花似錦,綠草如茵,而李月容並無甚心情觀賞,兩人一路快馬加鞭,很快便走了大半路程。
到了一處樹林時,兩人同時收緊韁繩,放慢了馬速。
“公主?”阿朱請示道。
李月容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不遠處成隊調動的禁軍以及穿麗競門袍服的宦官,均失了往日的傲慢之態,暴躁地盤問、奔走着。這番景象,必然是有變故發生了。
“過去問問。”李月容沉聲道,心裏縈繞着不好的預感。
她先驅馬過去,阿朱緊緊跟上。
“昭陽公主大人!剛剛有刺客在此處作亂,我等正四處搜查緝拿。公主金枝玉葉,望速速回營中,禁衛軍已經加強.....”
未等李月容開口詢問,那禁軍衛尉已經主動報告了。李月容聽到“刺客”二字,腦內立刻“嗡”地一聲,她打斷對方,直接問道:“刺客?可有傷到人?”
“承蒙聖上恩澤庇佑,並無皇親大臣遇刺,”那衛尉頓了一下,瞧了瞧身邊麗競門的人,見對方毫無回話之意,只好硬着頭皮說:“只是......只是好似公主府上一輛馬車正好經過,似乎,似乎.......”
李月容手腳冰冷,差些握不住手中的韁繩,她強作鎮定,厲聲追問道:“似乎什麼!快些如實稟報!是否有人受傷了?”
“似乎是府上有女眷丫鬟之類受了些傷,不過,好在衛隊趕救及時,此刻已經送回您帳中.......”
那軍官話還沒說完,就見李月容馬鞭一揚,轉眼間馬匹已經跑遠了,只留下一道飛揚的塵煙。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李月容一路上只敢念叨着這句話,似乎是她的推論,但更像是作為一個渺小無力的人,向上天神靈祈求愛人的安然無虞。
李月容一路狂策,終於回到自己營帳。傲然神氣的白馬一向受主人愛護,此刻似乎要抗議主人一路的粗暴對待一般,不耐煩地將人往地上撅。若是往常,李月容大概會輕巧一躍,穩穩噹噹地落地,可她現在冷靜全無,竟真的被甩到地上,嚇得營帳前等候的侍女急忙過來攙扶。李月容奮力站起,推開要扶她的侍女們,只覺胸內一陣氣血翻湧,耳內也響起了不正常的嗡鳴。
“小姨娘呢?”她問道,嗓子內一股血腥味直冒。
“在屋裏,阿碧也在,請了太醫......”侍女急忙回道。
早有侍女掀開帳門,李月容疾步走入,內間果然圍着許多人。
“雪......瓊?”李月容卻誰也看不到了,她顫聲喚道,多麼希望此刻那個熟悉無比的聲音能夠回應她,讓她將這一顆已經擔心到要枯竭要爆炸的心重新安定下來。
然而她終究還是失望了。
阿碧、小蝶還有趙敘以及好幾個大夫,自動地為李月容讓開一條路。於是,她終於看到了一直挂念着、擔心着的心上人。她靜靜地躺在榻上,額頭上纏着白色的布條,臉上深深的血痕卻似一道利劍直直插入李月容的心臟,可偏偏她自己卻神情安詳地閉着雙目,嘴角還勾着笑意。這卻無法讓李月容得到安慰,反而更令她憂心。
“雪瓊......怎麼了”她的聲音在顫抖,她知道,不過她的心抖得更厲害,恐懼着聽到什麼她無力承受的消息。
“這......”鬍子花白的老太醫沉吟了一下,見趙敘沉默地向他點點頭,於是回道:“她受了很重的撞擊,以至於軀體多處移骨錯位,不過這都不是最要緊的。雖傷筋動骨,但微臣已經悉數檢查複位,慢慢修養總有好的時候。”
“那......要緊的是什麼呢?她為何.....為何一直.....睡着?”
“她沉睡不醒,依微臣之見,一是因有毒素自她面上的傷口滲入天靈中樞,不過好在穴道封得及時,未至不可救藥。日後日日服藥,餘毒數月可清矣。然則,我見她有顱內積血之狀,這便十分棘手。”
“顱內積血?這是個怎樣的病,怎樣治呢?”李月容問道。
“最直接的解法,自然是開頭破顱,取出血塊或放出毒血,只是這樣的法子,九死一生,如非萬不得已,切莫嘗試。”
“開頭破顱”李月容只聽這幾個字便腿都軟了,差些沒站穩,好在趙敘及時扶住了她。這樣的風險,這樣的痛苦,她怎麼忍心看蕭雪瓊承受呢?她幾乎立刻否決了這個方案,追問道:“定有其他的法子,是不是?”
“不錯,”太醫點點頭,“日夜服藥清淤以至痊癒的例子也不是沒有的,只是何時能清畢,一年半載,還是七年八載,都沒人說得准。”
“不能清淤的話,便會像這樣昏睡不醒么?”
“倒也不是,病人也許也會醒來,但精神不振,不能走動,大概很快又會昏睡過去,需要好生照顧。微臣已開好藥方,公主將軍可差人隨我抓藥。只是,如今不再宮裏,多少不便。公主若無其他要事,可先安排人手將這位姨娘送回京城,好生治療修養。”
......
趙敘送走了太醫,李月容安慰了自責不已的阿碧,讓她好好養傷后,便遣散眾人,獨自留下照看蕭雪瓊。
她抓着蕭雪瓊的手,從日光明媚的午間一直坐到太陽落山,她想了很多事,她們歡樂天真的幼年,波折不斷的重逢,心意相許后的甜蜜......這時候李月容才意識到,如果失去蕭雪瓊,她便失去了面對今後生活的勇氣和期盼。
“公主。”進來點燈的小蝶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驚醒了沉思中的李月容。
她第一反應是去看自己身邊的蕭雪瓊——她還是沉沉地睡着。
“天黑了么?”李月容這才意識到。
“嗯,已經過了晚膳的時間了。公主多少吃點東西吧,您若是累壞了身體,誰來照顧小姨娘呢?”小蝶勸道。
李月容嘆了一口氣:“我怎麼吃得下呢,你先下去吧,我有了吩咐自然再叫你。”
“公主.......”小蝶還欲勸道,卻被簾外趙敘的聲音打斷了。
“進來吧。”李月容對趙敘喊道,她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怕吵到蕭雪瓊,卻忘記了此刻就算響聲震天,蕭雪瓊怕也醒不來。
趙敘也犯了和李月容同樣的毛病,他躡手躡腳的,生怕發出什麼噪聲來,魁梧的身體因此顯得有些好笑。
他接受到了小蝶眼神的示意,立刻接過了勸導李月容的接力棒:“公主,雪瓊這兒不如先讓小蝶守着,你用些粥菜再回來,咱們也得安排一下回京的事宜。太醫院帶的藥材有幾味已經吃緊了,雪瓊這病可不能拖。阿恪現下在我營帳里,他也有些事情要同你商量。”
“確實得趕快回去,”李月容思索道,“王太醫雖然醫術高明,資歷頗深,但到底是一家之言。我們快回京城,重金懸賞天下名醫,對了,還有青陌,她醫術如此高明,興許能用什麼妙方,一定可以快些治好雪瓊!”李月容越說越激動,恨不得即刻就動身。好在趙敘還算冷靜,止住了她——蕭雪瓊現在的身子經不起顛簸,出發前得好好費心準備一下車具,還得安排好護衛。
“對對,也不能太急,要好好準備才是.....”李月容稍稍冷靜下來,嘴裏念叨着。
趙敘很擔心她現在的狀態是否還可以商量事情,但還是按李恪的意思對她說道:“公主,這次雪瓊遇險,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光天化日之下,公主的車騎在皇家禁苑裏被刺客圍攻,事後竟然一個活口的刺客都沒抓到。阿恪為此很是擔心,他打聽了一些消息,公主還是去和他商量一下吧,興許能推測出什麼。”
“刺客竟然一個也沒抓到?”李月容自回到營地,一顆心就掛在蕭雪瓊身上。雖然也暗自賭誓要將傷害蕭雪瓊的人一一揪出來大卸八塊,但她心憂蕭雪瓊的傷,畢竟無暇理會,只想等麗競門和禁衛軍捉到人,她再慢慢收拾。此刻聽到趙敘說一個活口也沒捉到,真是又驚又怒,低聲罵道,“真是一群不頂事的廢物!”
她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同趙敘、李恪好好商議一番,再回來照顧蕭雪瓊。仔仔細細叮嚀了小蝶半天,她才同趙敘離去。
“阿姐!”李恪聽到二人的腳步聲,急忙出來迎接。
李月容到底心情低落,打不起什麼精神,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恪何曾見過自己阿姐這樣無精打采,毫無生氣的,心下也十分難過,安慰道:“雪瓊的傷勢,趙敘都同我細說了。阿姐勿要過於憂心了,天下名醫眾多,還都未曾問診呢。咱們多少銀子都有,什麼藥材都能弄到,雪瓊一定能早日康健的。”
“嗯。”李月容知道大家都在關心自己,也不好再愁眉苦臉,她勉強笑笑,拍了拍李恪的背脊。
李恪接着道:“再者,現在可不是阿姐傷心的時候。刺客是誰?因何而來?如何能在層層巡邏的獵場得手?是否還會捲土重來?這些不搞清楚,恐怕後患無窮啊。”
李恪的話點醒了李月容,刺客這次雖然沒能取蕭雪瓊性命,但保不準還有下次。她要好好打起精神應對才行。
“派個人找阿碧過來,說我有些話要問她。”
李月容對趙敘說道。趙敘點點頭,出帳吩咐了。
“阿姐這半日一直......無心問津此事,你先和我說說,此事進展得如何了?為何麗競門和禁軍如此窩囊廢?”李月容整理好思緒問道。
“麗競門和禁軍層層把守、偵查,如何還能讓一群刺客混入禁苑中潛伏,這一點兒至今沒法說清,兩邊人現在互相推諉踢皮球。”李恪先說道。
“那父皇怎麼說?”李月容突然想到。
李恪有些無奈地說:“父皇說“所幸未出大事”。他罰了麗競門的總頭子王潛和禁衛軍首領,也就是辭冰的大哥各半年俸祿,責令他們加強巡備。調查這批刺客的事則交給麗競門和大理寺。還讓他們謹慎行事,勿讓番邦使節看了笑話。”
“呵”,李月容言語間滿是諷刺,“沒想到雪瓊大半條性命,竟然只值兩.....人半年的俸祿。”李月容本想說兩個廢物的,但想到禁軍首領許擴畢竟是許辭冰的大哥、李恪的大舅子,還是改了口。
“我擔心的是,這些刺客到底是不是衝著阿姐來的?為何這麼巧就襲擊了阿姐的車駕呢?我今日議事時已經有所指了,父皇還裝作不知。”李恪有些不滿地說。
這時候,阿碧進來了。她分別向李恪、李月容和趙敘行了禮。李月容看到她缺了一節的尾指,一瘸一拐的腳步,還有身上四處包紮着的傷口,立刻後悔了。她愧疚地說道:“對不住了阿碧。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多傷,不該讓你跑過來的。你先回去好好養傷吧,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我。”
阿碧直搖頭,她的神情是肅穆的,這是之前難以想像會在她身上出現的情緒:“我自幼受公主照拂,吃穿用度,哪裏是一個丫鬟該有的。可今日正當用我的時候,我卻如此沒用,連小姨娘都保護不好......”
她眼圈紅紅的,強忍着淚水,只覺得此刻若哭哭啼啼更是無顏再見李月容。
“阿碧,你不要太自責。你已經做得夠好了,莫蘭都同我說了,這次的刺客非是一般,她帶着我們府上精心操練的衛士都抵擋不住。你以身護着雪瓊,保她一條性命。這是天大的恩情,我李月容會一生銘記的。”李月容正色道。
阿碧還是搖頭,她嗚咽着說:“是奴婢沒用,平日裏練武總不用功......”
李月容輕輕地摸着她的腦袋,安慰着她。
“阿碧,”李恪見她情緒漸漸穩定,先開口問道:“今日的刺客,你可看得出武功出自哪裏?他們是否是衝著咱們的車架來的,還是只是因你們經過他們埋伏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