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月容姐姐,你會一直記得雪瓊么?”
“這......”少女故作猶疑,沉吟了一會懇切地說:“不瞞妹妹說,我記性可差了,有時連幾個弟弟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蕭雪瓊聞言,頓時像被抽去力氣一般,因期待而昂起的小腦袋拉聳了下來,粉唇緊緊地抿住。
估摸着再逗弄下去這個可愛的妹妹就要抽泣起來,李月容笑着拉起對方粉嫩的小手:
“不如這樣吧,等我隨父兄立了功班師回朝,就接你來我家裏。咱倆白日裏一塊玩兒,夜裏就在一處睡。這樣,我記性再差,也是忘不掉你的。”
......
夜深忽夢童稚時。
自母親離世后蕭雪瓊鮮有安眠之夜,時常驚猝而醒,淚濕枕巾的情形也不少見。此次她從朦朧夢境中漸醒,下意識地拂了拂臉頰,沒有摸到淚珠,只有微翹的嘴角,原來她竟是笑着的。
這一醒再復睡就難了。一來是因夢境勾起了往日回憶,心緒起了波瀾,二來是因為同舍的幾個壯婦鼾聲如雷,臨床的柳芽兒還磨着牙,伴着室內隱隱異味,讓素喜潔凈安寂的蕭雪瓊很是頭疼。
這樣想來,以往的日子過得雖陰鬱,倒也不能說一無是處,畢竟那時住的籠子是金絲兒編的。如今,在新皇下了處置前朝餘孽的昭書後,蕭雪瓊便沒入掖庭宮勞役,金絲的籠子變成草蒲的了。
掖庭可以說是後宮的“後宮”,歷朝歷代都不可或缺,蕭雪瓊尚為公主時就對此處略知一二。
按殿所分佈及各自職能,掖庭可分為南北中三部:位於中部的儲秀宮是低階女官及無品級宮女的住所。在此居住的宮女都是良家子,為服侍皇帝及后妃而被選入宮中,年滿二十五歲就要被放還歸家。如若在期滿前得皇上垂幸,或者因才能技藝超群被封了女官,便可留在宮中終老。此外,既未得皇寵,又未封女官,但因得后妃器重喜愛留在身邊而免於出宮也是有的,這樣的宮女一般喚作“姑姑”“嬤嬤”。
掖庭之南是內侍省,這是一個由宦者運作的機構,負責教導、管理後宮宮女。
蕭雪瓊所在的是掖庭之北,是女戰俘、罪臣眷屬等被去了良籍的女奴服役之所,各朝甚至同朝不同皇帝在位期間都有不同的名字,如今就改了前朝“苦奴院”的名字改稱“女役所”。名稱雖多變動,但裏面的實兒卻是不換的,此處就是負責後宮中勞苦差事兒的地方。
女役所里的女奴雖也和儲秀宮的女子們一樣被喚作宮女,然而兩者無論從地位、職責、命運上皆是不同的。論地位,一民一奴,良賤有別;論職責,儲秀宮的宮女們學的是琴棋書畫,女紅烹茶,最苦不過是侍奉主子,端茶倒水傳話守夜,而女役所的女奴幹得都是些臟重累的活兒。無論你初來時什麼天仙般的嬌嫩模樣,不消幾年,保你皮糙肉厚,手腳生繭。再說這兩種人的最終命運,儲秀宮的宮女有得帝王賞識,后妃喜愛而飛上枝頭的機會,再不濟也能在人老珠黃前出宮還家,女役所的女奴則只能將一輩子耗在宮中無休止的勞作之中。或許晚年可以找個處得來的太監,做對“夫妻”,免於孤苦。
如此說來,一朝身陷女役所,豈不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也不盡然。
以蕭朝為例,近百年中就從女役所里出了一位王妃,一位女醫官。娶王妃的那位王爺原本是最可能繼承大統的皇子,因一意孤行仗着聖上寵愛,強將女奴編入良戶並娶為正妻而飽受天下人詬病,此後便失了帝寵民心,不久就帶着自己的王妃回封地做閑散王爺了。
而那位女役所里出來的女醫官,境遇看起來要好得多。女醫官出身醫藥世家,祖父因誤判病情致使當時的太後娘娘猝然薨逝。女醫官年幼,尚未婚配,仍屬族中血親,由是受到牽連被貶入苦奴院,專為太監女奴看病。這少女雖遭此橫禍但並不自怨自艾,在苦奴院裏兢兢業業,廣受尊敬。
也是蒼天有眼時事造人,恰遇上小皇子身染重病,眾醫官束手無策之時少女挺身而出,不過月余,小皇子便痊癒了。當時的皇帝,蕭雪瓊的曾祖父感其一片忠心,赦了她的罪,並令其入太醫院奉事。沒過幾年,西南瘟疫橫行,朝堂上一片愁雲慘淡。醫女自告奮勇到即將封城的疫區察看,配出解病良方后使人遍投河井,因此而保命的黎民不計其數,直至幾十年後的今日,當地仍有人為其塑像立碑。這位醫女後來官至從五品太醫院使,只是上任沒多久就因病離世了,真是“醫者救人易救己難”,她留下的兩部醫學藥典多年來仍有再版。
可見,雖是鳳毛麟角難得一見,即使在若塵土泥淖一般的女役所,如果你得遇貴人,又或有不世之才,也會有雲開月明的一天,
如今女役所里寥寥幾個不信命的,蕭雪瓊就是其中之一。“或早或遲,也許一年,也許十載,月容姐姐一定會救我出去的。”她是如此堅信着的,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她要努力地在這裏活着。
蕭雪瓊現在呆的地方是女役所的浣衣局,每日雖勞累,但都些洗濯衣物的活兒,比起被分去倒夜香的、喂狗的、洗馬的,不知好了多少。蕭雪瓊初到時,還以為自己是要幫新帝的嬪妃公主們洗衣裳,因她當公主時衣服就是下人們洗的,她只管換,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人洗的。來了以後才知道,在宮中,洗衣服也是要看資格的,像她這樣身份卑賤的,只能洗洗宮中各殿換下的毯子、帷幕,又或者是太監、宮女們的衣物。至於嬪妃公主們的衣服,衣料金貴,弄起來講究,有其它專門浣洗的地方。
李月容封了公主后,時常藉著請安的名義入宮,“順道”隔三差五地來浣衣局巡視一番。每回來,都要想着法子賞蕭雪瓊些東西,首飾脂粉,糕點藥品,應有盡有。自然,為了幫雪瓊妹妹營造良好的同事氛圍,其他宮女也是要賞的,雖不會像賞賜蕭雪瓊一般盡心,但足夠籠絡人心了。負責管教蕭雪瓊的宮女小頭頭,受了李月容特別的恩惠賞賜,對蕭雪瓊更是照顧有佳,恨不得每日只叫她閑坐在一旁看着眾婢勞作。“狐假虎威”特立獨行可不是長遠之計,一時偷懶還好,時間長了其他宮女定然心生不滿,畢竟自己少乾的活兒就是攤在他人身上多乾的活兒,蕭雪瓊這點覺悟還是有的。因此每次幹活時,雖不大包大攬,但自己分內的事情還是不肯推脫的。
一開始的確難熬,一天下來手心、指腹都是磨出的血泡,還有搗衣時不小心磕碰出的淤痕,每天晨間起床,渾身像散了架一般,直到干過一兩個時辰活后,酸痛之感才逐漸麻木,只是第二日清晨,又是筋骨被拆卸一般的疼痛。不知李月容是否早就料到蕭雪瓊不會乖乖偷懶,賞賜的物品里總是少不了各類膏藥補品,正好派上用場。
不知月容姐姐何日才能再來看我,蕭雪瓊翻身打了個呵欠,盯着遠處昏暗的燈火,漸漸睡了過去。
蕭雪瓊在宮內念着的月容姐姐,此刻正在府上忙得不可開交。
李月容如今被正式冊封了公主,封號“昭陽”,成了親的公主應依制出宮住在駙馬府。只是周朝開國不久,並沒有應在公主出嫁前就修建好的駙馬府,皇帝就把前朝永昌公主的府邸換了牌子賜予她了。蕭朝亡國后,永昌府上的下人跑得跑賣的賣,只剩下老幼病殘以及歌姬了,用起來也不得力。李月容作為家中管事的,一方面要在京中買奴置地、整頓家風,另一方面還要應付每日數波前來拜會,幾乎要踏破門檻的新舊顯貴。
留在西北家中養病,連受封大典都沒趕上的幼弟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家書一封封快馬加鞭地往京中送,控訴父親和兄姐心裏沒他這個弟弟,揚言再不派人來接他就自己騎着小毛驢過來。李月容哪裏會忘記這個寶貝弟弟,只是自雲中至帝京山高路遠,如今天下初定,流匪橫行,沒有軍士護送,她豈能放心,因而還要想法子讓被朝政煩得脫不開身的父皇快些派人去接李勖及家中其它女眷。
此外,更讓李月容煞費苦心的,是李恪的婚事。李恪已經年滿十七,正是男大當婚的年紀。之前因家中忙着大(造)事(反),李恪及小他一歲的五弟李臻、六弟李致的婚事便擱置下來。如今,雖然還有幾股割據勢力尚存,但前朝版圖大半已經落入自家囊中,幾個皇子的婚事自然提上日程。
李濟在登基大典之後下詔將自己七個兒子四個女兒皆封了親王公主,不分嫡庶,不論功勞高低,雖有大臣提出異議,但並未得到採納,一時大家都摸不清皇帝的意思。這時候,公主先不說,幾個皇子無疑在名義上是等量齊觀的,因而在未娶親的皇子再挑選正妻之時,女方的家世能否為夫君提供助力就顯得尤為重要。
不以情感為基礎,而以利益來衡量的婚姻也許聽起來殘酷,但事實上卻多是你情我願皆大歡喜的美事。對於男方來說,實打實的利益隨佳人一併攬入懷中,心滿意足自不必說,就說那些明明是自己嫁人,卻只能聽從父母支配的貴族女子吧,既然無論如何婚事都輪不到自己做主,與其嫁一個資質平庸的“陌生人”,不如嫁給同樣沒有感情基礎的天驕貴子們,畢竟若郎君是少年才俊,婚後培養感情倒容易些。
不過凡事皆有例外,有些女子偏偏就不順着來,比如有些人家喜歡將女兒嫁給知根知底、青梅竹馬的表親;再比如我們的李月容公主殿下,年滿十八了還死活不成親,最後不得已,乾脆自己選了個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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