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君臣密談
因曹國舅鬧了這一場,榮姜在如意樓便多耽誤了些功夫,她入宮時衛津已經等了她快兩柱香,甫一見了她便先端了禮,才引着她入了清風殿。
趙珩是先帝唯一的兒子,先帝子嗣艱難,一生也只得了一兒一女,長女在五歲上便夭折,唯有這個兒子長大成人,卻並未因此養的十分嬌縱,反倒手把手的歷練,文治武功樣樣拿得出手。只是性情有些不大好,為人也虛偽了些,這都是後來老太傅周尤深勸諫趙倧時的話,便暫且不提。
“你來的晚了些。”趙珩在榮姜行禮前便先開了口,“這裏沒有外人,你坐吧。”
榮姜自然沒敢抬頭與他對視,垂首應了個“是”,便落了座。
她才坐下,趙珩便笑着問:“西戎三皇子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榮姜呀,”似是有什麼為難的事情,他叫了一聲榮姜,又許久沒說話。
其實榮姜是很不願意與這位天子單獨見面的,她深知伴君如伴虎,況且趙珩與榮家的一段往事她自幼便聽外祖父說過,更不會以為這位皇帝對榮家有什麼好感。眼下聽他叫了自己一聲便沒了后話,心裏大約有些明白,對上拱手禮一回,很平靜地回話:“這都是臣應當應份的,並不是為了討陛下什麼賞賜。”
她是聰明人,趙珩一向很欣賞聰明人,若她不是榮家的子孫……趙珩笑了笑,又叫了她一聲,見榮姜看上來,便對着她招了招手。待到榮姜近前,他抽了份奏表遞過去:“你看看。”
榮姜沒敢接,趙珩又催了她一次,她惴惴的接了奏表,打開來看時臉色卻愈發的白,看到最後“啪”的合上奏表,當即跪在趙珩腳邊:“陛下明鑒。章大人彈劾臣掌控三軍不知陛下,臣不敢生受。”
趙珩只是“嗯”了一聲,沒有扶她,也沒有叫起,可是也沒有開口。
榮姜雖拿不准他是怎麼想,可這個時候不為自己說話,任憑人家上表給她潑髒水,那她不成了傻子嗎?她朝着趙珩磕了個頭:“臣十三歲領兵,到如今四年有餘。臣這一身榮耀,一身軍功,無不是陛下所賜,若無陛下,自然沒有今日的榮姜。章大人身為御史,卻這樣給臣潑髒水,臣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弓着身子跪拜在地上,端的謹慎小心,大抵是這幅姿態觸動的趙珩,方開口:“朕自然知道。你身為三軍主帥,若是握不住軍心,還談什麼打勝仗呢。”
趙珩卻也只說了這麼一句,就沒有了后話。榮姜見狀便沒接話,她自然不會傻傻的以為天子這樣一句話,就是釋懷了。自古以來天子最忌諱的就是軍功太過,功高蓋主。或者趙珩早就忌憚她,忌憚榮家,或許章大人的上表……榮姜沒敢再往下想,她才十七歲,這樣的政斗,是她所不願參與其中的。
趙珩看着她跪在自己腳下,心下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滋味,他想到了榮臻,想到了榮家,想到了數年前的事。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榮姜的膝蓋都快沒了知覺,趙珩開了口:“榮姜啊,以後就待在京城吧。”
榮姜怔住了。這是什麼意思?天子輕描淡寫一句話,叫她以後待在京城?她恍然間有些明白,這大約是要卸了她的兵權。她沒辦法去反駁,章瑋的奏表還在她手中發燙一樣的燒着她的心,這些言官御史不開口便罷,一開口就是字字誅心,下筆的每一個字,都往人的要害去戳。她能開口說一句“臣願一生駐守江北”嗎?不能。且不說她舍不下鄴城的家人,便是這句話,她也沒辦法說。一旦開口,豈不是坐實了章瑋的話嗎?
她這頭還沒回過神,趙珩便又開了口:“你是朕的福將,也很有能力,朕也捨不得……”天子似乎嘆了口氣,去扶她起身,“這件事以後再說吧。眼下朕詔你回京,是有一宗要緊的事。”
榮姜膝蓋有些麻木,趙珩扶她,她卻不敢把身體的重量壓在天子一條臂膀上,強撐着站直了身子,又得了趙珩的准許,下殿去坐。聽得“一宗要緊的事”,方問了句:“陛下有什麼要吩咐臣的,臣自然盡心去辦。”
她的表情彷彿很讓趙珩高興,再開口的時候語調都有些上揚:“太后想到昌隆去住一陣子,這段時間你隨駕吧,朕會讓淑妃和康貴嬪跟着去侍奉。”像是怕她多想,跟着添了句,“太后的安全朕交給你,也不是要拘着你。你只消安排好底下的人,昌隆與鄴城原也不遠,你每日回榮府也可,住在昌隆行宮也可,約莫十天吧……”趙珩神色略變了變,榮姜自然是沒看到的,只是覺得他後面的話有些僵硬,“英王會回京伴駕,到時候朕會另外指派人過去,你的擔子就可以卸下來了。”
榮姜大概聽明白了,太后想出宮,安全是頭等要緊的事情。這個時候把她召回京去護駕,自然是因為這一行中多是天子的女眷,不好交給男人們,由她來做正合適。等過個十天半個月的,英王回了京,自然再由禁軍接手他們在昌隆的安全問題。
只是這裏面卻只怕是大有文章,前方戰事才結束,太后這個時候要出京,皇帝一道密旨把她叫回來,京城流言四起,章瑋上表彈劾她……這期間似乎有着某種割捨不斷的聯繫,一時間榮姜有些拿不準,而英王呢?這位先帝的親弟弟,曾經的皇太弟,在這盤棋里,又擔任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她這頭髮怔出神,趙珩也沒惱,只調笑似的問了句:“榮卿是嫌不若在江北自由,不肯接這份差事嗎?”
嚇得榮姜立時回了神,趕忙說“自然不是”,又接下旨意來,說了一些“臣誓死護太后與眾位娘娘安康”一類的話。
趙珩見她應下來,便放她出宮回府去了。她前腳剛進家門,後腳宮裏的賞賜就下來了,賞了她五十金一百銀並珠寶錦緞一類,絲毫未提什麼留守京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