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今月曾經照古人
自從那日往禛貝勒府送過綉樣,耿母見我沒出岔子,又得杜嬤嬤誇讚說乖巧懂事,也放心將這送綉樣的差事徹底交給我去辦。
這樣常來常往,與府中的人也熟絡起來,見面時多了笑顏,偶爾還會寒暄關照幾句。再入雍邸,沒有初來時的拘謹,行事也就輕鬆許多。
轉眼就到了五月,天氣就早早地變得炎熱不堪。幾場雨下來未見涼爽,反而如往蒸籠里點水般更添悶燥。
聽春兒說,今年這天比往年要熱得厲害。或許是習慣了那個時空動輒近四十度的高溫酷暑,如今身處植被茂盛的環境裏,雖然沒有空調風扇,但房舍格局多是四合院,通風良好,入夜時在庭院裏擺上一張竹椅,點上驅蚊的盤香,搖着團扇看滿天繁星璀璨,如此愜意,也就不覺得有多難忍受。
這日,杜嬤嬤派人傳來話,說禛貝勒府的幾個粗使丫頭中暑病倒,府中人手不足,讓我去府里幫忙些時日,等新的仆婢入府,再讓我回來。
耿母想着這差事既能得些銀子,又能見見世面,學學規矩,便就應下,當日就讓我跟着杜嬤嬤一起回去。
想着我是新來的,又只是暫替一陣,杜嬤嬤也沒安排太多複雜的事,不外就是洗洗主子們的衣服,幫着其他需要的地方搭把手,處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府里這些婢子平日裏看起來小心謹慎,其實相處久了就知道她們私下裏當真是八卦的緊。有時聽她們偷偷說著主子們的私事,不僅可以了解那些人的性格喜好和經歷忌諱,也不失為打發時間的唯一樂趣。
聽婢子們說,此時的胤禛正值二十三四的年紀,已有三位妻妾,育下三子一女,其中除長子弘暉為正室烏拉那拉氏所出外,其餘二子一女均是側福晉李氏所誕,還有一位格格宋氏在胤禛十七歲時為他生下長女,卻並沒有獲得太多寵愛,而她所生的女兒未滿月便就死了,她許是胤禛的第一個女人,卻也是這府里最可憐的一個。
說起府里眼下最得寵的,就屬側福晉李氏。這位四爺平日不苟言笑,但對李氏可見偏愛,反冷落了正牌的嫡福晉。幸而福晉脾氣好,沒有絲毫怨怪,只一心照顧小世子,也不計較什麼。
婢子們說起李氏的盛寵,語氣中都是滿心的羨慕嫉妒恨。在我聽來只是一笑了之,並不以為然。花無百日紅,等年氏入了府,那才叫盛寵至極。到時候,李氏這個下堂婦連哭都沒地方哭,有什麼可羨慕的。
這些話自然只是擱在心裏,反正她們樂意說,我也了樂意聽,只當是娛樂八卦,沒多在意。
皇子府邸里的規矩雖然多,但沒有宮裏那樣的宵禁。此時入夜深沉,古時人們夜間娛樂少,主子們大多早早睡下,做奴才的白日辛勞,不當值的人也都在忙完各自剩下的事情后回房間休息,睡不了多久,第二天天未亮就要起身各司其職,趕在主子們起床前準備好一切。這個時間只有外院巡更人偶爾響起的梆子聲和內院負責巡夜的太監們走動,嫌少能見到其他人。
不知是自己做的事不多,還是習慣晚睡。入夜後睡不着躺着反而難受。於是向屋裏的人知會了聲,說是天太熱睡不着,想出去走走,便拿着扇子,到后花園裏尋了個清靜的地方納涼。
入夜的王府大宅寂靜深沉,樹影綽綽在月色下如鬼如魅,風穿過山石林木與屋舍樓宇的空隙發出的嗚嗚咽咽聲,如訴如泣,分外清冷。
在這個時代,沒有哪個大宅內院是乾淨的。總有那麼一二個死得不明不白的冤魂無處申訴。可是那與我何干,我不怕黑,也不怕神神鬼鬼的東西,說起來學醫的什麼屍體沒見過,以前還與人玩笑說,學醫的敢和閻王搶人,煞氣重,鬼怪都要避讓三分。這話雖說是玩笑,卻也不虛。
這宅子是康熙三十三年新建的,賜給胤禛到現在也不過七八年的光景。坐北朝南的標準格局,每個院落相互獨立,各不相擾。只有前庭和後園是公共的,與各個院落相連。
繞着石子鋪就的小路在園子裏閑庭信步,也不敢走遠,在菊圃開闊地的圓桌前坐下。
“薰風殿閣櫻桃節,碧紗窗下沈檀爇。小扇引微涼,悠悠夏日長。野人知趣甚,不向炎涼問。老圃好栽培,菊花五月開。沒想到此時場景果真應了顧太清的這首《菩薩蠻》”我看着那入眼的驚喜,自顧喃喃道。
五月份原本不是賞菊的日子,菊圃里幾株菊花卻開的正好,為夜色中的王府增添了一抹動人的柔情與詩意。只是顧太清是道光年間的人,他恐怕也不會想到在康熙四十一年被人念了出來。
時空與時間之間奇妙的重疊與交集,讓我突然生出許多莫名的惆悵。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白兔搗葯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里。”
風徐過,涼意生,去了夏炎,靜了心緒,坐在石桌前抬頭望向漸滿的明月,我輕聲吟起李白的《把酒問月》。吟罷,啞然失笑,想到自己這“今人”此時不正是與“古人”共看明月嗎?
正自顧娛樂,忽聞有腳步聲走近,昏暗中難辨來者,那人行了幾步突然停下來,身影藏在樹影中看不清全貌,讓我驚覺起身,戒備問道“誰在那裏?”
腳步聲因問話復又響起。那人從樹影中走出,雖看不清臉,但月光照到了他腰間的黃帶子。
這個時間這樣的地點會看到這樣的黃帶子,我心下瞭然,忙矮了身子,埋頭行禮道“奴才給四爺請安,四爺吉祥”。
“你是府里的奴才?”胤禛從黑暗處出來,走到我面前居高俯視,問道。
“回四爺的話,奴才在雜役房裏當差。”我沒抬頭,他清洌如水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給悶燥的酷暑帶來絲絲涼意,讓人難以判斷他的喜怒而感到惴惴不安。
“雜役房?”胤禛的語氣似喃喃自語,又似在反問。
“回四爺的話,奴才是管領耿德金的女兒,前些時日雜役房的幾名奴才病了,杜嬤嬤就讓奴才來府里幫襯幾日。”雖猜不透他到底是自語還是反問,但本着主子問話就要回答的原則,還是如實地說了一遍。
“抬起頭來。”胤禛尋思片刻道。
果然是他!坐在馬車裏的人和王府大街口遇到的人果然就是未來的雍正爺胤禛!
我順他的話抬起頭,迎上那雙熟悉的眼眸,這雙眸子也同樣游移在我的臉上。眸中的眼神太過犀利,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讓人不敢久視。只是一瞥,我便自然低下頭想要迴避那幾乎可以穿透肌骨的目光。
“起來說話”他打量了片刻,收回目光走向適才我坐過的那張石桌前,看着菊圃里的那幾株早開的菊花默不作聲。
本想胤禛素來孤僻,應該是不喜歡被人打擾的。於是起身屈膝道:“夜已深,四爺若無事吩咐,奴才先行告退。”說完只等着他點個頭就可以離開。
“可會飲酒?”胤禛頭也沒抬,突然問道。
“酒?會一些,不過很少飲。”沒想到胤禛會突然問這個,微微一怔,我如實應道。
在那個時空,我的白酒酒量還算不錯,身為醫生也知道快速解酒的方法,只是飲酒傷身,凡事不可過量,所以除了紅酒外,能不喝也就不喝。來到這裏,偶爾也會陪着耿父喝點,但也只是限於淺嘗即止。
“一起喝兩杯,可好?”胤禛在桌前坐下,指尖有意無意地輕扣着桌面。
沒有想到眼前的人會提出這樣的邀請,無論是記憶的還是傳聞,這位四爺都是個不苟言笑且性情古怪的難纏角色。可是現在的他看起來雖然依舊清冷,卻好像並非是難以相處的人。
我抬起頭,頗感意外地看着他。想了想,猶豫地小心問道:“四爺可用過晚膳?”
“主子忙着處理公務誤了晚膳,剛才忙完又覺沒胃口,說是想出來走走。”我的問話胤禛只是沉默地無視了,跟着胤禛的貼身太監蘇培盛從不遠處上前一步,接過話小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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