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易川

天海省的天河市此時正籠罩在一陣朦朧的細雨之中。

時值深秋，細雨夾雜着冷風，整個天河市像是提前進入了寒冬。

金水園小區，在房價飛漲的天河市雖然只是中檔小區，一套小二居也依舊價值八十多萬。一零年的時候易川為了挽留如今正在樓下的女人，砸鍋賣鐵花光所有積蓄又跟胖子借了五萬塊錢才付下了這套房子的首付。

從一零年至今，五年的時間，易川累得像只狗一樣，一邊供着一套房子，一邊付着父親高額的醫療費，剛剛三十歲的易川已經滿是滄桑，眸子裏全是疲倦。

站在六樓的陽台上，看着細雨中緩緩離去的窈窕背影，易川心底的希望好似在一瞬間被抽光。

這個離去的女人名叫李瞳，是陪伴了易川五年的女友。五年的時間，易川的生活就像是灰色的，而這個溫柔如水的女人的正是他生活中唯一的色彩，也是他奮鬥下去的動力。

五年的時間，他的字典里除了賺錢已經幾乎沒有了其他的字眼---他要賺錢，他要完成對父親的承諾，在父親閉眼之前組建一個完整的家庭，給老易家留下一道傳承的香火。

而如今，這一切好似鏡花水月，瞬間成空。

雨絲如幕，但是遮擋不住易川的目光。

一襲青衣的李瞳在一個高大男人的攙扶下坐進了一輛黑色的帕薩特轎車內。這一刻的易川已經說不出自己心裏的感受，他似乎已經被這操蛋的生活給折磨的麻木了。

車門關閉，李瞳裹了裹身上的青色風衣，雖然車裏已經開了暖氣，但是不知為何，她還是感覺到了來自心底的寒意。

她轉過頭，透過車窗和雨幕看到了陽台上的易川。那個消瘦的男人，此時像是標槍一樣挺立着，他的眸子像是刀子一般冷冽鋒利，撕裂雨幕直直的刺在李瞳的心底。

李瞳臉色一怔，正欲開口的“再見”也隨之戛然而止。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忽然不認識這個和自己生活了五年的男人了！

這讓李瞳有些懷疑陽台上的那個男人，還是不是那個為了生活低頭賠笑唯唯諾諾的易川？

“小瞳，你怎麼了？”坐在主駕駛的男人發現了李瞳的異常，隨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好看得到了陽台上的模糊身影。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雖然儘力克制但是他的語氣里依舊有着一絲淡淡的嘲諷和不屑：“小瞳，這種男人不值得你這樣！”

“你年輕又漂亮，而如今又當上了公司主管，前途一片大好。為了這種窩囊廢的男人傷心實在是不值得。如今這個社會，男人要是沒有能力，沒有金錢，那真是可悲！”

“不要想了，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那就不要猶豫了。如今的你們兩人已經不再一個平行線上了---為了一個廢物...”

“夠了！---”李瞳眸子緊緊閉上，臉色冰寒頭也不回的對着旁邊的男人呵斥道。

男人面色一僵，隨即乖乖閉上嘴巴，看了看依舊緊閉雙眼的李瞳默默發動汽車，消失在雨幕。

“佛說緣盡緣滅，就是如此吧？”易川緩緩閉上眼睛。那如刀一般的目光，剎那被遮蓋，再張開時又恢復了原來的疲憊滄桑。

李瞳離去時，易川心哀若死。他的腦海中把畢業這些年的記憶像是電影回放一般的過了一遍，他發現自己真的好像是一事無成，甚至是混的極為凄慘。和他同屆的同學，有人仕途，有人從商，混的都是風聲水起，曾經校園裏的同窗，如今已然分為三六九等，再見時，混的好的趾高氣揚，混的差的隨笑附和，昔日同學的情義被濃郁的銅臭污染的一絲不剩。

不幸的是，易川就是混的極差的一員。

已經三十二歲的易川，是一個天河職業技術學院的講師。要說一個大專的講師也是不錯了，好歹也是大學老師不是？可是易川卻不在編製之內。

是的，已經在天河職業技術學院教學三年的易川卻不在正式教師編製之內。可是，就算是這樣，易川依舊不能放棄這樣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

大學的時候易川學的是經貿管理。可是他在天河職業技術學院講的卻是影視傳媒---影視傳媒時天河職業技術學院的一個小系，但是像天河職業技術學院這樣的專科院校，想要找來資深的講師幾乎是不可能的，在胖子的介紹下天海大學畢業又對電影又深有研究的易川就在這裏“落戶”了。而且，他對於電影的研究就算比那些所謂的教授也不差上絲毫，三年的時間學生對他的課程反響一直不錯。

坐在屋子裏的易川燃着一支煙，神色恍惚，沒有說話。

正當他的思緒紛亂時，手機響了。

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易川深吸口氣，平復一下心情後接通了電話：“喂，鄭主任，有什麼事嗎？”

“哦，小川啊！你編製的事情我已經在看了，說實話我對你的工作，我很滿意啊！可是你也知道，編製的事情，很麻煩啊！---這樣吧，現在你們系臨時加了個課，還得麻煩你過來一趟，順便咱們好好談談！”

易川眯着眼睛半天沒有說話，忽然間他換上一副笑容：“鄭主任說的什麼話，有什麼麻煩的？我這就過去---”

等了半天終於等到易川說話的鄭主任終於鬆了口氣，還以為這小子長能耐了呢，結果還是這樣慫！浪費自己一番口舌。

掛掉電話的易川重現換上了一幅平靜的面容，生活還要繼續。為了躺在病床上的父親，自己還要忍！---這是自己欠他老人家的！

半個時辰之後，一襲灰色西裝的易川步入天河職業技術學院。

和大腹便便的鄭容和寒暄一陣之後，易川夾着一本文件夾走進了教室。

諾大的教室之內零零散散的坐在二十幾個人，看到易川進來也沒有放下手中忙活的手機。

易川也不生氣，自顧着說道：“上課之前，問個問題---《夏洛特煩惱》大家都看了嗎？”

這個問題顯然吸引起了大家的興趣。

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女孩說道：“必須看過！”

“必須的必！”

“這麼贊的電影，當然看了---”

“笑點十足的誠意之作，肯定看過啦！”

這些學生都是電影粉絲，否則也不會來到這裏學什麼影視傳媒。提起電影來一個個都像是打了雞血一般興奮。

易川看着台下的眾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感覺到發自心底喜悅。他是一個骨灰級的電影迷，各種電影論壇，他都是常客。

每一部口碑之作他都會拉着李瞳去電影院觀看，幾年的戀愛下來兩人攢下來的電影票都堆成小山了。

從荷里活大片的《教父》《肖申克的救贖》到後來的《復仇者聯盟》等，到國產，港台等的一系列經典電影他如數家珍，看過不止一遍。他的眼光很是挑剔，各種論壇網站都是元老級人物，但是從來不寫影評，儘管他的電影知識儲備已經超越了那些所謂的影評家幾倍。

“那麼---”易川好像回到了電影的世界，把李瞳離去的陰霾一掃而盡，他的臉上帶着奇異的笑意，向著眾人問道：“這部電影的賣點是什麼呢？”

“懷舊！”

“搞笑！”

“重生！”

學生們的回答五花八門。易川只是靜靜看着眾人討論，沒有說話。直到他聽到隱隱有學生在問：

“要是你回到高中時代，你想要幹什麼呢？”

這一句話讓易川的笑容僵硬，思緒瞬間飄飛。

.......................

等到易川上完課已經下午了，出了校園的易川漫無目的走在馬路上。

“嗡嗡--”手機震動。

易川看了一眼手機上信息的內容腳步一頓，整個人瞬間石化。就算是李瞳的離去，也不及他此時心情震動複雜的千萬分之一！

二十分鐘后，天河市凱旋大酒店走廊，5310房間門口。易川猶豫半晌深吸口氣，終於扣響房門。

房門打開，裏面走出一個年輕女人。

“你來了！”

女人眉目如畫，身上披着一件紫色絲綢睡衣，青絲散亂在雪白的肌膚上，在燈光下照的易川頭暈目眩。她把獃滯的易川拉進房間，關上房門才轉身對着易川回眸一笑：

“不認識我了？”

易川心神震動，直到現在也沒有平復半點。看着眼前滿是笑意的女人，他的心底波浪越加洶湧，直到把他淹沒。

良久，易川終於回過神來，看着眼前明媚的身影，他苦笑一聲：“你怎麼----回來了？！”

女人顯然沒有預料到易川見她的第一句話會是這樣，聽着這句滿是苦澀的話語，她的身體微微一震，眼中露出一抹失望。旋即，她抬起頭，努力換上一副笑容，領着易川向著屋裏走去，問道：“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她的聲音依然好聽，就像當初大學裏一樣。

眼前的這個女人可以說是易川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之一。

林若雪，易川的初戀，最後卻是因為林若雪出國無疾而終。兩個人在一起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彼此都把青春賦予了對方，在那個時候易川一度覺得她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女，是自己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現在這個女人又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還是如此的美麗，可是自己已經變成了落魄大叔。

忽然間，易川感覺到了難以形容的悲哀。

時光靜默而逝，天色漸晚，易川和林若雪席地而坐，兩人的身前擺滿了啤酒瓶。這是兩人以前最喜歡喝的啤酒---

“易川，你過的好嗎？”林若雪雙頰微紅，口吐幽蘭，像是喝多了一般，腦袋歪倒在易川的肩膀。

易川深深嗅了一口林若雪身上的香氣，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看着她所有的一切。

“若雪這些年你都去哪了？”又是良久的沉默，易川的聲音帶着難以形容的悲戚，一個而立之年的漢子一連串的打擊之後此時像是一個受傷的孩子。

林若雪一臉憐惜的靜靜看着易川，慢慢抬起下巴，眼神迷離的一點點靠近易川，直到兩人的心跳和呼吸越來越急促---下一剎，濃郁熾烈的思念和愛意再也難以克制，兩人的唇緊緊貼在了一起。

這一刻的易川忘記的所有的苦痛，緊緊抱住身前的林若雪生怕她會再次消失不見一樣，好似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兩人的身體越加火熱，呼吸愈加急促，在酒精的催發下兩人變得越加瘋狂。

可就在此時，易川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起，像是一盆涼水剎那把兩人的慾火澆滅的一半。

易川接通電話，話筒里傳來一個婦人的焦急哭喊的聲音：“川子，你在哪啊？醫生說你爸快不行了，你快來啊---”

像是晴天霹靂，饒是易川已經經歷了無數的坎坷磨難，他心神依舊難以平靜。

來不及的和林若雪告別，易川匆匆離去。

諾大的房間裏，林若雪獃獃看着散落一地的啤酒瓶，明媚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落寞，她不遠萬里回來，可如今似乎一切都變了---

她靜靜走到窗子旁邊，看着夜幕中閃爍的燈火，忽然間感覺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與此同時，心裏焦急萬分的易川剛剛走到十字路口，就看到了一道刺目的光亮。他下意識的抬起手臂擋在眼前，下一刻，他的身體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起......

酒店裏，林若雪心底的疼痛忽然消失，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難以形容的不舍，好像是有什麼至親的東西一下子消失不見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