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奶奶,我的奶奶

奶奶，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個詞，以及這個詞後面所指代的那個人，一切都已經太遙遠了，遙遠到當我從媽媽口中聽到這個噩耗的時候，幾乎沒有悲傷，也沒有痛苦.我的記憶還停留在遙遠的兩年前，那個坐在門檻上納鞋底的老婦人，那個因為看不慣爸爸喜歡打開家裏所有電燈的浪費行為，憤而回到老家與小姑一起生活的固執老人.

我最後一次看見奶奶已經是兩年前了，那時候她還住在我家裏，後來因為她回到了老家，而我的工作也越來越不如意，連回家的次數都越來越少，到最後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有這麼個奶奶.今天我跪在她的靈前，記憶里的片段才再次與棺材裏的這個安詳的老人重合在了一起.

奶奶不會使用天然氣，在她的印象中，木柴比天然氣好用一百倍；奶奶也不懂電視上那些整天跳來跳去的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總喜歡在別人看電視時追問:這是為什麼，那又是為什麼.有時候實在煩了，我就會回她一句:好好看就行了，你管它為什麼.這時候，奶奶就會一個人回到房間，獨自靜坐在床邊，嘴裏嘟囔着:長大了，都長大了.

奶奶曾經告訴我，在我們家裏生活的半年是她最無聊最無趣的半年，一輩子都在操勞忙碌的她到了晚年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是個沒用的人，她感到非常委屈，常常為此發脾氣.因為她不會使用天然氣，所以無法作飯；因為她不會使用熱水器，所以連洗個澡都須要媽媽幫忙；因為她不懂花卉養護，所以澆死了爸爸的好幾株蘭花.

每當颳風的時候，奶奶就會站到陽台上感嘆:明天山上又得刮多少樹枝下來呀，後山的梁家肯定會來我們的山裏揀柴.有時候媽媽就會譏笑她，現在這社會哪還有人燒柴的.奶奶每次聽到這話都會臉紅脖子粗地大聲反駁:老子不是人嗎?老子就是用的木柴!

因為我小時候怕黑，那時候爸爸為了照顧我，總是把家裏所有的電燈都打開，使我能稍微感到安全一點，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今天，但這正是奶奶所看不慣的，她說，當年為了還蘇修的債，連**都沒這麼浪費過，然後就會絮絮叨叨地回憶三年飢荒時候帶着爸爸在地里找觀音土的場景，如果這時候爸爸敢頂嘴，她就會舉起巴掌顫抖着罵他狗日的敗家子，不過手卻始終放不下去.

媽媽生我的時候家裏窮，營養跟不上，所以奶水總是不夠，我是奶奶用小米粥一勺一勺喂大的.聽媽媽說，我小的時候經常半夜哭醒，這時候奶奶就會抱着我出去看星星看月亮，直到我再次睡去.

媽媽告訴我，奶奶臨死前很想見我一面，並一直在嘟囔着要媽媽轉告我，記得在結婚的時候一定把那棵香樟樹砍了做傢具.

跪在奶奶的靈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腦子裏一團糨糊，但我能清晰地感到我的憤怒和殺意，媽媽說，奶奶是被車撞死的，三天前陳濤打來了電話，他在電話里叫我注意保護好我的爸爸媽媽.

感覺到我的身體有些僵硬，崔茜拉了拉我的袖子，輕聲說道:“出去休息一下吧.”

“不行.”我搖搖頭，“我是長孫，又是唯一的孫子，我不能睡的，一會兒道士念經的時候我還得接着跪呢.”

“那出去走走吧，你跪了這麼久身體受不了.”

也好，屋裏的香有些刺鼻，出去水個風冷靜一下也好.我在崔茜的幫助下站了起來，帶着她走出了房間，繞過外面喧鬧的鄉親，和崔茜一起來到了屋后的小樹林裏.

我本來是一個人回家的，蕭三和小章因為要保護我那個西貝兒子留在了C市，所以都沒有跟來.令我感到驚訝的是，就在我回家后的第二天，趙阿姨就帶着崔茜趕來弔唁，當天下午趙阿姨就回了C市，而崔茜則留下來陪我，老媽也樂得如此，處處都以對待兒媳婦的態度帶着崔茜，以至於我的那些久不見面的長輩都以為她就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沒心情去辯解，反正又不掉肉，愛咋說咋說.

崔茜來的當天就主動找我結束了這長達一個多月的冷戰，而我那個西貝兒子的事她也沒有再提.這幾天確實得感謝她的照顧，要不是她經常幫我按摩一下或者說點小笑話放鬆心情，估計我早就被那些沒完沒了的過場給累死了.

不得不承認，放下天下第二門派公主身段的崔茜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女孩，不但做得一手好菜，而且按摩技術也比蕭三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做置業顧問這幾年培養出來的口才和待人接物能力，也難怪媽媽會對她這麼上心.

點上支煙，呼吸了幾口夾雜着清新空氣的煙霧，我感覺心情也好了許多，陳濤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既然他把我的同學感情當成軟弱，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想通此結，我僵硬的秒部神經鬆弛了一點，崔茜也看出了我的變化，拉着我的手臂去看前面那塊大石頭.

“哦，這裏叫‘上甘嶺’，我我給取的名字.”我指着這塊黑黝黝的大石頭向崔茜介紹道:“小時候爺爺老逼我背<增廣賢文>、<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還有<聲韻啟蒙>呀<水平韻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我當時那麼小點的孩子哪能背得下，每次檢查不過關爺爺就會把我發配到這裏來對着這塊石頭背，在規定時間裏沒背好就不準吃飯，連水都沒得喝，所以我就叫它上甘嶺了.”

“你小時侯很可憐呀.”崔茜拿手在石頭上扣了扣，露出一行小字:“柳澤金我恨你!”這是我當年的傑作，字刻得不錯，字字入石三分，把我那時對封建式教育的不滿和反抗以及控訴躍然石上，崔茜在那行字旁撕下一大塊青苔，湊到鼻子前聞了聞，趕緊扔遠，在我衣服上擦着手問道:“那你現在還記得多少?”

“一點點吧.”撓了撓頭，努力回想了一下，好象到現在也就記得“昔時賢文，誨汝諄諄，集韻增文，多見多聞.”這幾句了，我當年就是用這幾句把以前的女朋友泡到手的，在這個把老祖宗的東西遺忘得一乾二淨的年代裏，能背幾句增廣就算另類的了，她當年就是愛上了我的另類，不過後來知道我的底細之後，最初的那種崇拜就變成了鄙夷，然後帶着對我的鄙夷一去不復返了.

崔茜咯咯笑起來，一指頭點在我腦門子上，“那你的苦還真是白吃了，你爺爺要是知道他當年的教育成了你泡妞的小把戲，會不會跳起來把你給打死?”

“哦，這個難度比較大.”我想了想，認真的說道:“現在就算他跳起來也打不過我.”

“不孝!”崔茜皺了皺小鼻子，突然看見小樹林前面的那條大河，拉了我的手用發現新大陸的語調說道:“小月快看，好清亮的河!帶去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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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用這章紀念下我的奶奶，不喜歡的可以跳過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