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終篇（上）
沒有想像中的疼痛感，甚至連一絲聲響都沒有。
如同跨過一面氣流形成的牆，我察覺到自己在扭曲變形，被構建出全新的樣貌。
我是反派，也是主角。這是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兩段不同的記憶並存於我的意識之中。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我該叫你什麼？主角？反派？”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
我循聲望去，面色蒼白的青年從電腦前抬起頭來，微笑地看着我。
“你是誰？這裏就是現實世界？”我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警惕地打量了四周。
不大的一間書房，有門，有窗戶，有書架，還有桌子上的一台電腦。這一切都在昭示着與故事世界的不同。我仔細回想着高維世界信息碎片，那個世界的一部分人們的確生活在這樣的屋子裏。
低頭看看自己，有手有腳有身體，不是光球狀態，但也不是故事中的肉身狀態，因為我感受不到經脈、法力，也沒法凝聚出神識或者元神。
“不是根本意識狀態，也不在洪荒故事中。果然，我是在現實世界中嗎？”我喃喃自語。
“的確如此。”那個青年回答道，“你好，我是作者。”
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有些震驚地看着這個人：“你就是作者？！”
對方微笑着點了點頭。
他就是作者？！
那個創造出故事世界的人，那個刪除一切的人。那個甜膩膩的畫外音，那個試圖控制我們的人，那個掌控命運的人。
——就長這副樣子？平平無奇，跟萬千凡人毫無區別。
失落感在我心底油然而生。
等等，我從故事世界跑到現實世界，他怎麼一點都不驚訝？我記得他在刪除故事世界的時候，明明是又氣又急的呀。
“作者，你似乎對我出現在這裏並不意外？”我試探着問。
“意外是什麼意思？”作者反問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才叫意外。你出現在我的面前，在我意料之內，我當然不會覺得意外。”
“意料之內？！”我下意識地重複這句話，森冷的寒意頓時湧入心頭，“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也接觸了許多高維世界的小說，有哪篇小說里人物能從小說跳到現實里來呢？”作者的聲音不大，在我聽來卻如同驚雷般炸響。
“你以為你能從故事中覺醒，是誰的功勞？”作者繼續說，“是我在創作這篇小說的時候寫出了你，設定出了你的性格——不管你現在是反派還是主角，都一樣。反派以為他只是在最後一個故事中被我利用，主角以為他在以力證道那個故事之後堅定決心反抗我。事實上呢？嘿嘿，都錯了，是我設定了你們的性格，讓你們能在關鍵時刻做出隨我心意的決定。至於那些畫外音，不過是我用來刺激你們衝出來的手段。”
寒意迅速從心口擴展到四肢。難道我做出這麼多抗爭，這麼多犧牲，這麼多謀划，實際上都是安排好的？
故事中的我，根本意識中的我，試圖破碎故事的我，反抗作者安排情節的我，實際上都只是作者筆下的我？那我到底還剩下什麼呢？
我回憶着主角與反派兩方面的經歷，一時間只覺得荒謬可笑。
既然都是安排好的話，我離開故事來到現實世界又有什麼意義呢？
現實世界？
想到這四個字，似乎有些東西從我腦中閃過。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話出口時，我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點發抖。
“希望你能認清自己的地位，不要對我抱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敵意。儘快忘掉洪荒故事世界那一套東西，老老實實坐下來跟我說話，記住，這裏是現實世界，沒有法術，沒有聖人，也沒有什麼萬惡的敵人與正義的主角——也沒有逆襲的反派。”他最後不忘補充道。
“不錯，這裏是現實世界。”我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目，好像是認同了作者的觀點一般。
這裏是現實世界。每個人都是普通人，沒有法術，沒有天道，沒有聖人……同樣，也沒有一個能設定人物性格、窺破角色內心的作者。
我就是要賭這一點。
“來吧，你不是說要我坐下來跟你說話嗎？”我再度睜開眼睛，偽裝出自暴自棄的口氣，“總該給我一個座位吧？”
“當然，當然，”作者說著，推過來一把椅子，“請坐吧。”
我坐了下來，木頭的觸感與故事中沒什麼兩樣。
“你到底想跟我聊什麼呢？難道你讓我來到現實世界就僅僅是為了聊天？”
“不要心急嘛，我們馬上就可以開始說了。”作者慢條斯理地說，“不得不說，你可比你的上一任強多了。他大吵大鬧，完全不接受現實。也怪我，給他設定了一個演員的身份。你想想，一個整天扮演書中角色的人，突然發現自己也是書中角色，有點接受不了也正常。”
“上一任，你是說……”我突然想起自己還僅僅是反派時，根本意識中莫名出現的那段記憶。
“哦，你可能還不知道。其實在你之前，我寫過一篇類似的小說，一個專門飾演洪荒流反派的演員在出演各路雷文劇本時不斷吐槽的故事。在故事的最後，反派也突破次元壁，來到了這裏。”
果然，作者不知道根本意識層面發生過什麼。他只是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存在，也能引導我覺醒根本意識，但他自身進不去。否則，他怎麼會不知道我已經繼承了那位前任的記憶？
思及此處，我心中終於找回了幾分鎮定：好險，差點被作者誑到心灰意冷。
“那我這位前任…他後來怎麼樣了？”我恰到好處地裝出好奇又驚訝的樣子。沒想到在現實世界也會用到洪荒流故事裏磨練出來的演技。
“他消失了。”作者懶洋洋地說，“他從現實世界消失了。”
“消失了？為什麼？”
“我不是科學家，只能給出一個猜測：他又退回故事世界去了。”作者說，“你們畢竟是虛擬故事的產物，即便來到現實世界，或許也與我們這些現實世界的土著有些不同。假如支撐你們自身的信念崩塌，或者自己不再相信自己是真實存在的，那就會退回虛擬故事世界去。”
“既然這樣，我為什麼從未在故事中見過前任的我？”
作者聳了聳肩：“因為我用他製作了你呀。”
“製作？”一股不舒服的感覺湧起。
“他退回故事世界，我又是掌控者了。我將他的人設拆解掉，加入新的元素，一分為二，製作出了反派和主角，也就是現在的你。”作者給出了解釋，“我對你的性格和經歷煞費苦心地做出調整，目的就是讓你能接受這個現實，既不反抗也不崩潰——如同現在一樣。”
“不多說了，我真正想跟你聊的東西很簡單，就是洪荒流小說。”
作者直視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你覺得，洪荒流還有存在的必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