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四清立教篇（二）
當我看到主角的那一瞬間，微微的眩暈感湧入意識，讓他的相貌模糊起來。
“為首的蒲團上坐着個青年道人，頭戴金冠，腳踩雲履，身穿月白道袍，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儀錶堂堂，白衣勝雪，自有一番出塵氣質。”
我皺了皺眉。
什麼啊，沒頭沒尾的，腦海里就忽然浮現出了這樣一大段描寫外貌的話。
這段話剛結束，主角的形象忽地固定下來。的確是劍眉星目，鼻若懸膽——但是不像個活人。
怎麼說呢？按照高維世界的詞來說，叫做畫風不對。
主角的臉龐呈現出紙似的蒼白，上面被人用墨水畫出英挺的眉眼，整張臉都是扁平的。不對，這就是一張紙，被人刻板地畫出“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卻完全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誰能想像生活中有人長了一副水墨畫般的臉？
如此怪異的形象，卻未引起周圍人的察覺。之前那段奇怪的話，似乎也只有我能聽見。大概是因為我的根本意識已經能超乎故事之上、碰觸高維世界的關係吧。
他的衣服倒是立體的，跟我們所穿的差不多，但潔白無瑕，閃動着飄逸的光澤。
嗯，等等？
我記得那段描寫里說“身穿月白道袍”。月白是淡藍色，怎麼我眼中所見是白色道袍呢？
說起來後面還提到“白衣勝雪”，主角的衣服究竟是藍色還是白色？莫非……作者以為月白就是指白色？
這種錯誤，比起之前故事中的邏輯漏洞要低端多了。看來作者雖然身處高維世界，但是並不能說明他的見知、心智就遠遠優越於我們。相反，有些地方或許還不如我們這些被造物。
心中思考時，我仍沒忘記自己在故事中猥瑣無恥的形象，準備着手為我的接引師兄搶來第二個座位。
鯤鵬此時就坐在我身邊，鷹鉤鼻子，氣質陰戾，簡直就是個活動的負能量小天使。最滑稽的是，他背後居然還長着雙翼。
其實仔細想想也覺得奇怪，紫霄宮裏都是大能，怎麼可能化形都不利索？我在心底暗自記住這個漏洞，這與月白色道袍的性質明顯不同，或許哪裏能用得到。
“你這廝乃濕生卵化之輩，有何資格跟我等並列而坐？”我厚着臉皮對鯤鵬訓斥一句，然後用七寶妙樹一刷，把猝不及防的鯤鵬刷離座位。
“不錯，披毛帶甲，如何敢與我等盤古正宗同席？”坐在第三席的方面中年道人開口支持我，他氣度威嚴不凡，活像個訓導處主任。
連續被兩個人嘲諷敵對，其他人又虎視眈眈。鯤鵬不想在聖人道場引起更大的爭端，只得悻悻地坐到後面，眼中滿是惱恨。
嗯，幫腔的道人就是元始了，不知道他們三清與主角這次是什麼關係……我暗自思忖着，同時示意接引師兄坐過來。我這位師兄呢，面上保持着那副悲苦的樣子，卻毫不同情倒霉鬼鯤鵬，二話不說坐了下來。
真怪，如果接引師兄的確一副慈悲心腸，幹嘛不把座位讓回去呢？如果他堅信眾生平等的話，為什麼不反駁我呢？我歷經無數故事，依舊視接引為兄，也無比了解他的性格，因此才能一眼看出這件事與他本性的矛盾之處。
眨眼之間，我就抓住了兩個邏輯上的漏洞。可惜現在都不能揭露出來。因為準提這個角色與鯤鵬暫時敵對，肯定不會關心他的翅膀問題。而且此時的准提急於讓接引師兄獲得蒲團，肯定也不會對接引的行動提出質疑。
“准提多謝道友。”按下心思，我轉頭向元始天尊道謝。
“貧道元始。”元始沖我禮貌地笑了笑。此時，在本故事中，我才算正式與元始天尊認識。
“咳，三師弟。”主角輕咳一聲，“我等專心待聖人到來，莫要分神。”他此時開口，明顯是不想元始天尊與我深交。
“天玄師兄說得是。”元始天尊只好略帶歉意地對我拱了拱手，隨後雙眼垂簾，閉目養神。
原來這次的主角叫天玄，還是三清的師兄。那麼天玄也應該叫某清了。總不會是玄清吧？玄清天玄天尊，兩個玄，兩個天，難聽之極。
叮。
金鐘悠揚，玉罄清脆。
一對仙童在法座兩旁侍立，各持樂器。在場所有人立刻將精力集中到台上。
“此後，你等就按如今這般座次聽道，不可隨意調換次序。”
不負眾望地，鴻鈞憑空出現在法座蒲團上，面容古井無波。
“我等拜見混元聖人。”在場的所有修士異口同聲道。
“道之一物……”鴻鈞開始講道，紫氣金花，祥雲瑞靄，種種異象不一而足。
自從根本意識接觸到高維世界后，我就察覺到故事世界中的修行對我已沒有意義。我不會因為道祖講道而有絲毫觸動，不去主動修行，修為也會自動上漲到一定水平，快慢不定，但每次都比主角要差一些，估計是作者設定好的。
所以在鴻鈞講道的這段時間內，我開始總結過去的經驗，思考如何應對這個新的故事。
叮。
金鐘悠揚，玉罄清脆。
下課鈴終於響了，鴻鈞最後道：“此次講道已畢，你等千年後再來聽講。”
我跟着接引回到西方去靜修。當然，只不過是無所事事地獃著，裝出一副修行的樣子來符合準提道人的人物性格罷了。
隨後是二次講道、帝俊太一建立天庭、後土祖巫身化輪迴等等劇情。我的修為也按照劇本提升到了准聖境界。
准聖，準備成聖？近似於成聖？欽定成聖預備役？真是個不倫不類的名稱——你聽說過准皇帝、准太子嗎？我心裏默默地想，面上迅速調整好表情，在紫霄宮裏接受幾個散修的祝賀：
“恭喜准提道兄晉陞准聖！”
“同喜同喜……”我不忘發揮普度眾生的精神，“我觀幾位道友與西方有緣，不知可願意與貧道同往西方，參悟大道？”
那幾個散修在猶豫着，明顯是感覺到了我的修為，有些意動。
“哼！”一聲冷哼突然響起，“我東方人傑地靈，又何必去什麼蠻荒偏僻之地悟道？”
說話的自然是主角——天玄天尊帶着剩餘三清施施然走入紫霄宮，毫不吝嗇地放出自己的氣息。同為準聖，明顯比我強很多。幾個散修牆頭草似的湊了過去，把我晾在邊上。
我知道這是作者設置的打臉情節，趕緊裝出一副面色沉重的樣子，閉嘴不語，默默地坐到蒲團末位。
“天道之下，數極為九。是以天道之下當有九聖。天道將教化眾生之重擔交予吾。故除吾以外，吾之座下，當有八人成聖。”
鴻鈞第三次課程下課後，用這樣一句話開始了分發鴻蒙紫氣的過程。
這麼短的一句話里，連用兩次“天道之下”，重複好幾個“吾”，而且有一個用錯了。
已經不知多少次聽過類似台詞了，但我還是忍不住有些納悶，連話都寫不通順的作者，也配創造一個故事，創造這故事中的洪荒天地萬物？
“敢問老師，何為聖人？”身為四清之首的主角天玄開始發問了。
“聖人乃混元大羅金仙，萬劫不磨，不沾因果。聖人無為，故無敗，故無失。夫物或行或隨，或覷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又來了，這段廣為流傳的聖人定義，我幾乎在每個故事中都能聽到。
我曾嘗試利用這段話來斥責某個故事的主角，說他違背道祖對聖人的定義。然而完全沒起作用，對方輕輕鬆鬆地駁斥回來，說明這段話根本就沒有被作者算進故事邏輯之內，當然也無法摧毀故事核心。
但是，記得還未覺醒時，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我甚至激動得把每一個字都印在腦中，奉為金科玉律。當時我的夢想就是成聖，那麼道祖對聖人的描述自然至關重要。
沒想到在創造故事的作者眼中，何為聖人根本不重要。既然如此，那麼他有沒有想過，故事之中的主角，不，是包括我自己在內的所有聖人，從心性到行為，到底配不配成聖呢？有沒有必要做聖人呢？
作者真的在這個問題上動過心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