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2016年
S城的城中村是一個很“著名”的地方。
那裏出名不是因為什麼美好的名頭,反而是因為骯髒,雜亂,臭氣喧天而出名。這樣的環境,也只有一群外來的貧窮人家願意居住。
城中村的房屋低矮擁擠又殘破,街巷狹窄,房屋與房屋之間,各種管線雜亂無章交叉着。地面坑坑窪窪的,又因排水排污不暢,積累了一個個小小的污水灘。一到夏天,整個城中村瀰漫著一股臭味,熏得行人掩鼻而過。
而如今這七月天,城中村外停着一輛警車和一輛殯儀車。不遠處一群人圍着,人群里傳來一聲聲警察的勸慰聲。
扒開人群,只見幾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抬着一個破舊的木板,而木板上躺着一個雙眼緊閉,表情僵硬的瘦弱老頭。老頭身上散發著一股惡臭。仔細一瞧,原來是個死人。可老頭的手卻被人緊緊拉着。
順着手往上一看,原來是個老太太,一身粗布衣服,洗得有些發白。老太太另一隻手無比溫柔地摸着老頭的臉,嘴喃喃地道,“老頭子,老頭子,你快醒醒,快醒醒呀。”
周圍認識的人看着這一幕,一陣心酸,眼睛都有些濕潤了。
其中一個警察有些看不下去,一把拉起了老太太,喝道,“葉老太太,你老伴死了。你看這三伏天,你再這樣耽擱下去,你老伴屍體更臭了,你難道想他死後還不安寧?”
老婦人的眼神動了動,神情陡然一變,兇狠地瞪着警察,“我老伴沒死,沒死的。他只是磕到了頭而已。沒事的,一定沒事。”
“葉大娘,你要節哀!”之前勸慰的警察又道,“你也要接受事實。你老伴真的去世了,你不信摸摸他的鼻息。”說著抓住老婦人的手放到了老頭的鼻息。
老婦人連忙掙扎,可抵不過警察的力道,手被放到了老頭鼻下。
老太太滿臉害怕,雙手顫抖,眼中更是佈滿了驚恐。而老太太放在老頭鼻子下的手,良久都不動。眼淚卻唰唰地流了下來,嘴唇抖動,“啊”的一聲哭了出來。
警察也有些不忍心,卻也鬆了口氣。剛才那樣可有些慎人,如今哭出來就好了,連忙勸慰,“老太太,你想開點,咱們儘早讓老爺子上天堂吧!”
老太太只是看着床板上的老頭,嗚嗚嗚地哭着,眼淚也不停。
見狀,那警察連忙招呼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迅速地把門板上的人抬到了殯儀車上。老太太也被其他警察一起拉着進了警車,車輛迅速消失在人眼裏。
“哎,葉奶奶也是可憐的,如今可只剩下她一人了。”人群里傳來了一身嘆息。
“這老婦人沒孩子么?”有些不明白地問道,“看樣子七十多歲了吧?”
“沒七十呢,葉奶奶只是操勞過度,顯老而已。”
“恩,說起他們的孩子,我記得葉奶奶和唐爺爺就是為此到了S城的,可是找了幾十年依舊沒找到孩子。兩人互相扶持地過了三十多年吶,一句紅臉的話都沒說過。如今唐爺爺突然離開,葉奶奶不能接受也是人之常情的。”
“可也不能把死人藏在家裏這麼多天啊,你看都發臭了,這個老太太真是變態。”也有人不贊同的,看着離去的車,滿是鄙視。
“你懂什麼?”有人怒了,“你肯定是個冷血的傢伙。二老無兒無女的,相互扶持走過來幾十年,一人離開,另外一個人肯定受不了的。何況我在這裏十幾年,看到二老從來都是親親熱熱的。老太太因年紀大了,只能撿些破爛,可唐老頭一年三百六天都不離身的。即使身體不好,每日也必會去接老太太。你能做到如此對待你老婆么?”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有人勸架,隨即話題也一轉,“你們說,唐老頭雖然身子不健康,可也看着精神的,怎麼會突然間死了呢?”
“這個,我聽說了,好像是葉婆子在城郊的一個工地揀點東西。被人推倒時,唐老頭剛好去接葉婆子,於是衝過去墊在了葉婆子的下面。可沒想到後面竟然有跟鋼筋,戳進了唐老頭的腦袋。”
“那,那家公司要賠錢吧。”
“賠什麼,你可知道是哪家公司?”
“哪家?”
“秦氏旗下的建築公司。”
“啊,秦氏啊。”眾人須臾一聲后,默不作聲。
說起秦氏,那整個S城無人不曉了。S城百分之七十的房產物業都是秦氏的,秦氏從房產衍生到了各行各業。而讓人津津樂道的是,秦氏集團少東家爭權的事情。
聽聞秦家有兩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秦衛華生母不明,二兒子小女兒卻是如今的秦夫人所生。不過,據傳是當年在國外做的試管嬰兒。
如今孩子都長大了,秦氏老爺子秦國文又年邁了。於是幾個兒女爭相啃着秦氏這一塊香饃饃。而S城的百姓則免費看着豪門奪/權爭鬥。
所以,一個快入土,還無權無勢的老太太如何與之抗衡?
……
日落時分,之前被帶走的老太太,神情獃滯地抱着一個骨灰盒回了城中村。邊走邊流着淚,讓人看着心酸。只是在城中村外看到一輛車時,她停住了腳步。
車內的人似乎也看到了她,門剎那打開,十幾個黑衣人下來,迅速把行人攔到了兩米開外,最後下來的是一個中年男子。
只見那男人威風堂堂,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威嚴。眼鏡框架在他鼻樑上,淡淡的兩撇小鬍子掛在下方,不但沒有顯老反而更加精神。他走到老太太面前,眼眸微微下沉,嘴角動了動,可就是叫不出那聲稱呼。
老太太看着中年人,緩緩上前,單薄的身子似乎馬上要倒下。她來到男人面前,擦了擦佈滿淚珠的眼,徐徐抬頭,眼裏有些恍惚,“你長這麼高了啊。”
中年男人看了眼老太太手裏的骨灰盒,眉頭皺得老高,但還是回答了老太太的話,“是。”
“你低下頭來,好么?”
中年男人有些疑惑,還是依言低下了頭。
“啪……。”老太太用盡了畢生的力氣,甩了中年男人一個耳光。男人臉瞬間印着五指,嘴角也冒着血絲。可見那一巴掌的力道有多大,老太太的恨有多大!
中年男人本能地要還回去,卻在對上老太太那滿是恨意的眼眸時,怔住。
而同時,周圍幾個身着黑衣的男人聞聲,立刻朝着中年男人擁了過來。中年男人回過神來,抬起的手揮了揮,幾人停住了腳步。
“您知道,您在幹什麼?”中年男人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血絲,滿是不悅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笑了,“我怎麼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我雖然老,可沒昏花的。”頓了頓,盯着中年男人,恨恨地道,“我這是在教訓忘恩負義,不忠不孝的兒子呢。”
中年男人聞言,手忍不住緊握成拳。只是想着她的身份,還是忍了下來,努力平和心中的怒氣,“老太太,要如何,你才把起訴給撤了。”
聽聞這話,老太太瞬間雙眼通紅,怒罵,“秦國文那個烏龜王八蛋怎麼不來?沒臉么?還有你,當年還未出生,秦國文就遺棄了你。轉眼不能生,就想起了你,明的沒臉來要,竟然偷走了你。你可知道,我與老唐尋找了你幾十年。而你如今為了秦家權利,竟然對我出手,若不是老唐救我,你就是個弒母的逆子。秦衛華,我告訴你,想我撤訴,除非我死。”
中年男人,也就是秦衛華眼睛眯了起來,其中閃過一絲狠辣。若不是她認出自己后,跑到法院起訴自己的父親。他的處境也不會這麼尷尬,更不會派人過去勸說的。
秦家好歹是S城有名的大家族,可丟不起當家人曾經偷子的事情,雖然是自己的兒子,可畢竟是偷的。媒體肯定不會放過這麼一個大新聞,雖然他家能應付媒體,可畢竟也麻煩。
所以父親把這個勸說老太太撤訴的任務交給了他。
也許那勸說的兩人手段激烈了些,無意間推了老太太,可老太太畢竟是他親生母親,那兩人不會讓她出事的。所以唐老頭上前墊在老太太身下,根本就是多此一舉。只是沒想到,老太太竟然因為一個老頭恨上了他。
可他必須阻止老太太的。
秦氏集團,他付出了很多心血,只是父親近年來對那對雙胞胎的縱容才導致一些人的野心暴漲,竟然想跟他搶奪秦氏。
只是如今卻也算是關鍵時期,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老太太告自己父親的。
想到這,秦衛華看着老太太,“您可知曉,我是這件事的當事人,若我堅持稱自己小時候是跟父親離開的,你想法官會怎麼判?”
“你當時只有五歲。”
“五歲也能記事了。”
葉老太太聞言,呼吸一滯,看着秦衛華,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生出的兒子。良久后才哈哈大笑起來,笑里卻滿是淚,“秦衛華,你果然是秦國文的種啊。夠狠,夠狠,滾,你給我滾,滾……”
“老太太,只是希望您好好想想。撤訴后,我會給你養老。”秦衛華頓了頓,想起一事,又淡淡地道,“別忘了,唐家還有人活着。”
葉老太太聞言,呼吸急促起來,掄起骨灰盒一起砸,“我和老唐打死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年要不是老唐救了你,何來你今日,你還想動唐家人。”
周圍的黑衣人立刻抓住了老太太,老太太抱着的骨灰盒因此差點掉落,她嚇得連忙抱緊,只能恨恨地看着秦衛華。
秦衛華看了眼老太太,淡淡卻有些鄙視地道,“唐偉山當年救人,你可是以身相許了。否則他一個戰場瘸腿的退役士兵,能娶上媳婦?”說完轉身就進了車子。
黑衣人也立刻放開老太太,轉進了車子裏,哧溜一聲,車子絕塵而去。徒留葉老太太抱着唐老頭的骨灰盒,蹲在地上,滿心都是憤怒,卻無處可發。
恨恨地看着車影消失在視線里,到了最後只能抱着骨灰盒,嗚嗚地哭了起來。
周圍的人這才圍攏過來,本想問話,可見老太太的模樣,都住了嘴。幾個好心人攙扶着老太太回了出租屋。
當日落下山,夜幕拉了下來時。
城中村裡,下班的人流開始湧進,小孩的叫聲,炒菜聲,犬吠聲,家家戶戶熱火朝天。
而老太太的屋裏,滿室寂靜。
老太太抱着唐老頭的骨灰盒,淚依舊流着,嘴裏喃喃道,“老唐,你走了,我也不想活了。可我不能讓秦國文那麼瀟洒自在的,你等着我啊,辦了點事,我很快就來見你了。”
……
2016年年底,各大電視媒體,爭相報道一件事情:
S城城東的別墅區,一名老太太深夜在秦家別墅外割腕自殺。據記者深入調查,老太太乃秦氏集團大公子秦衛華之母,姓葉名秋。至於為何自殺在秦家門外,是否與秦家有關,S城司法已介入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