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五姑
潮洲會館是個熱鬧地方,可它不對外經營,八大家的老頭子們一天聚在這裏樂和,有事談事,沒事聽曲看戲,有戲班子常年就墩在會館裏賺潮州商人們的錢,天天有小曲,三日一大唱。
前邊吹拉彈唱好不熱鬧,后一進院卻顯得靜謚非常。
年過七旬的郭老爺子端坐在後堂正廳上首,雖則鬚髮皆白,但身子板仍算硬朗,不愧是走南闖北的會家子,老眼一點不昏花,反而精光燦燦,予人一種老而彌堅的感覺。
徐氏一早就趕了過來,向老子稟明了郭東虎失憶的事情,其實她心裏很關心這個‘兒子’。
“不要和我提那個畜生,一天出入窯門娼寮,我的臉也給他丟光,怎麼就沒把他給崩死?”
“老爺子,你就別生那閑氣了,依我看秀緣姑娘還是不錯的,東虎的娘不也是這麼個出身?”
“你……。”一聽姨太太提自已的舊事,郭老爺子臉一紅,“哎,你這不是臊我呢嗎?”
徐氏一笑道:“咱們幾十年夫妻了,你還怕我臊啊?我說的不是實話嗎?你們父子天性,你盡怪他也不是個事吧?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呀,其實論能力,你說大少抵得上東虎嗎?”
“你氣死我了。”郭老爺子瞪了徐氏一眼,對這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他是最寵着的。
徐氏的艷美是幾房姨太太中拔尖的,足以和東虎那死去的娘一較高下了,這幾年另幾房太太們都老的成黃臉婆了,唯有她仍保留着八成熟美風姿,平素老爺子也就在她房裏過夜。
要說大少東龍和二少東虎的能力,老爺子還真不看好這哥倆,不過老大心計深沉,沒能力吧他還有會爭權,東虎是純武力的莽漢,說風就是雨,頭腦比較簡單,所以就不能怪老爺子重用瓊五姑了,這丫頭要是個‘帶把兒’的,那將是郭記最合格的繼承人,可惜呀,她不帶把兒也就罷了,還是個沒血緣關係的義女,家裏大大小小事,其實老爺子也挺煩心的。
“我說老爺,東虎失憶指不定是好事呢,你說他楞,我看他以後要是變聰明了呢?這兩天你也不住宅子,是不是還在瓊五丫頭的事上弊着一口氣呢?不是我說你,老爺,你真要把五丫頭抱到炕上去,有多少人背後戳你脊梁骨你心裏沒數嗎?你也不瞅瞅你這歲數?你侍候得了那丫頭嗎?北地女子人高馬大的,騷勁又大,真折騰起來你這條老命沒一個月也就報消了,也就我心疼着你,這遭啊我也贊承東龍的意思,你既然嘴上也同意了,還生的什麼氣呀?”
“我、我、哎……。”郭老爺子嘆了口氣,“四娘啊,再早二十年我會一意孤行的。”
“什麼嘛,再早二十年我也不攔着老爺你呀,如今呀你侍候我一個人剛夠勁。”
郭老爺子不由笑了,拉過徐氏的手道:“這兩日沒你在身邊我怪想的慌,咱們后屋裏敘去。”
徐氏臉一紅,白了他一眼,“你個老不修,大清早上的行什麼灰呀?我不去。”
“你一大早趕過來,可不是為了這事嗎?”郭老爺子最愛逗她。
徐氏打了他一下,笑道:“我的好老爺,你要答應我今天回宅子去,晚上我讓你好好折騰。”
“嘿……你讓我現在就折騰,晚上我就回去成不?”
就在這個時候,一仆佣在廳外稟報,“老爺,四太太,五小姐來了。”
“知道了,你讓五丫頭進來吧。”郭老爺子多少有點不郁,瓊丫頭來的正趕點。
“還折騰不?”徐氏低低的笑了一聲。
郭老爺子瞪了她一眼,“等晚上看我怎麼收拾你的。”徐氏回了他個媚眼,弄的老頭子魂不守舍的,此時瓊五姑已經跨進了堂廳,看見四娘也在,忙給二人見了禮。
平時瓊五姑就和徐氏最談的來,可以說徐氏是宅子裏最寬容的一位太太了。
“義父,大哥怎麼就給我忙着辦喜事呀?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呀。”五姑秀美修長,叫人眼饞。
“怎麼回事?”郭老爺子也楞了,徐氏一笑道:“這事我還沒跟你說呢,東龍給東虎和五丫頭的喜事定了日子,三天後就大婚了,老爺子你有什麼意見?”
“我……。”郭老爺子一想起剛才和她談的那些話就不由泄氣了,再瞅瞅修長健碩的絕美五丫頭,心裏一陣悲衰,自已是老了啊,嘆口氣道:“哎,那就這麼定了吧。”
就這一句話,瓊五姑就眼神暗淡了,說心裏話,她也是瞧不上東虎那個人,中看不中用呀,在外面吧還真是一條漢子,可一回了家,連仆佣的話他也應着,自已真要成了二少奶奶,日後指不定怎麼受氣呢,可老爺子都發話了,看來這是鐵板定釘的事了。
“義父,女兒不想嫁給任何人,女兒只要服侍你一輩子。”這可能是最後一點奢望了。
徐氏在旁瞪了她一眼,這丫頭不懂事,你就看不穿你乾爹對你那點意思?不是我故意泄了老爺子這個秘密打算給大少爺知道,你丫頭的嫩瓜還不給老傢伙卸了呀?
瓊五姑在江湖上打滾多年了,她心裏能看不出老爺子的想法嗎?郭家老少三個,自已得選一個,可她一個也看不上啊,大少心眼兒小又苛刻難成大器,沒容人之量,肯定排除了,二少是魯莽,在家也沒骨頭,不拿他自已當個人對待,在外面又是嫖又是賭的,哪有出稀呀?最後說老頭子吧,都七十幾的人,真要跟了他不出兩年就得守活寡呀,這就是自已的命嗎?
都說自古紅顏多薄命,真就讓自已應了這句話了?
“既然義父也拍了板兒,瓊兒也不說什麼了,一切但憑義父做主就是了。”
這年頭父母之命還是相當有權威的,抗命者逆,是為不孝、不忠、不義。
郭老頭子也只能給自已寬心了,好賴不說肥水沒流了外人的田,東虎再沒用也是自已的骨血呀,日後有瓊丫頭助他,也許真能有一番做為也說不定,自已這歲數也別糟塌人家了。
臨到這個時候,郭老爺子算是看開了,“五丫頭,聽說東虎受傷后失憶了,你去看看他吧。”
“失憶了?”瓊五姑不由一怔,這是怎麼回事?
當她在小矮屋裏看見郭東虎的時候,心裏真不知是什麼滋味,這就是自已要嫁的人嗎?
郭東虎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怕人,身子一勁的哆索着,顫抖的手挾着一隻捲煙在吸。
曲秀緣含着一眼的熱淚陪在床邊,洋煙杆子和煙土散了一地。
“這是怎麼回事?秀緣。”感情瓊五姑和秀緣早就認識,雖說她看不上郭東虎,但情份還是姐弟,平素也老在一起,自然認識秀緣就不是件稀罕事了。
“虎哥他犯煙癮了,可他死活不吸,說要戒掉,讓我給他買了盒紙煙頂着,五姐,你看咋辦?”
瓊五姑心頭不由一震,她深知煙土的毒害,染上了這玩意誰還戒的了呀?她真沒想到撿回一命的郭東虎居然變了,而且望着自已的眼神是那麼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