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回 朽夫子假命清高 愚少年立言鑿鑿

5.第五回 朽夫子假命清高 愚少年立言鑿鑿

卯時,雞才剛剛叫,庄十三被拉起床的時候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和她截然相反的是旁邊的如九斤,他精神奕奕眼神發亮,儼然是個了不得的好日子,彷彿過了今天庄十三就能一躍龍門金榜題名似的。

其實這才是正常的起床時間,只不過平日庄十三堅持的是“一覺睡到自然醒”宗旨,如九斤心疼她長身體也就聽之任之了。

頂着黑,如九斤拉着庄十三到新佈置的書房,清晨的曦光擦着房檐落了一小格在桌上,裏面已經有個儒生打扮的五十往上的女子坐在上首了。

見他們進來,女子從嗓子裏重重“哼——”了一聲。

如九斤殷勤道:“十三,還不快拜見楊先生。”

“師徒名分未定,先生說不上。”那女子頓了頓似是覺得欠妥,在氣派上還差了些,又補了兩句,“老婦人還得看看資質,可不是什麼人我都收的。”

“那是那是。”如九斤應和到。

這時十三才看清這位先生的模樣,本來她想像了許久,有鬚髮皆白仙風道骨款的,也有風度翩翩氣質高華款的,可惜眼前這位似乎兩頭不靠,整個就是一自視甚高的腐儒。

也不是演電影,哪裏來這麼多世外高人呢,這種才是正常的——十三安慰自己。

不管性別男女,天下所有腐儒的味道大概都是相同的,那做作的神態,一對“讀書人的見識市井刁民不懂”的朝上鼻孔,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有真才實學的。

這位楊先生五十有六,勉強算是有功名在身,靠着一個秀才的名頭從二十六混到了五十六,年紀大了再沒了力氣進京趕考,只幫人寫寫文書,教教學生混口飯吃。玉人館不是正經地方,便是沒有功名的識字先生也不願意進來,如九斤能請到這樣一位“體面人”全賴楊先生後院那些男人實在養不起了,又不肯讓他們出來幹活,急得正抓耳撓腮,耐不住腹中窘迫,只得捏了鼻子進了這玉人館,頗有“一世清白盡毀於此”的悲涼壯闊。

庄十三抬頭打量樣先生,從腳上的鞋到腰間絡子全是如九斤新置辦的,做衣服的布料她還在如九斤房裏看見過,全都是錢吶,庄十三忍不住在心裏撥起了小算盤。

又見如九斤奉上厚厚的紅封,還沒放穩當呢,便掉進了楊先生的袖子,庄十三隻覺得肉痛的快要麻木了,恨不能馬上大聲告訴如九斤用不着這麼費錢的先生了,他女兒是個天才,那些字她全識得,買幾本書在家看綽綽有餘。

書房掛了聖人畫像,庄十三按吩咐跪了一遍,用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禮,接着跪筆仙人,又跪那位楊先生,末了,楊先生敷衍了幾句,用毛筆沾了紅硃砂替十三在額心點了一顆痣作開筆禮,意祝開智。至此,庄十三算是正式開始讀書了。

第一日並沒有課業,只是訓了幾句常用的話,又交代了課堂規矩便讓她回去了。

“爹爹,我不喜歡這個先生,能換一個么?”回去路上,庄十三嘗試表達一下自己的意見,“你看她也不喜歡我,總不想搭理我一樣。”

“胡說!怎麼隨便議論先生。”如九斤不快打斷她,“不可以在先生面前頑皮,聽先生話好好讀書,你學好了先生自然喜歡你。”

庄十三知道這回爹爹是不給她退路了。

接下來的幾天,庄十三隻覺得每天都在煎熬,這位老先生顯然不會教學生,滿嘴都是之乎者也聖人這聖人那,什麼高深喜歡用什麼。上起課來一講便是兩個時辰,手段無非兩種,讀,他讀和讓十三讀,抄,讀完的文章就接着抄,字丑也沒關係,繼續抄便是了,總能琢磨出來不是。

即便十三是個作弊的,這幾天下來也有些受不住了,她有時候猜想若是個一般四五歲小孩,恐怕正常孩子都得被這庸師給逼傻了。

但她也知道讀書這件事在如九斤心裏多麼神聖,無論她怎麼解釋都會被認為是孩子貪玩,索性也不去想正面解決,只一天天暗地裏盤算一定要把這個先生弄走,蹉跎生命不說,多呆一天就是白花花的銀子。

遂心裏抱定主意,等過一個月把上次交的銀子那份學完就把這先生給請出去。

一個目下無塵純粹糊弄飯吃,一個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師徒二人平日裏一個看書一個抄書居然也相處的很是融洽,叫如九斤直欣慰女兒懂事了。

五月初十,庄十三的六歲生日。

如九斤親自替十三告了假,早早就去十三房裏叫她起來。

窩了兩個荷包蛋的長壽麵灑了綠油油的蔥花,正在桌上冒着熱氣,還有一疊現炸出來的貓兒酥,兩張薄餅,一杯豆漿,都是新鮮熱乎的。

庄十三換上了新趕出來的大紅灑金裙,踏上同樣亮閃閃的小繡鞋,本來她不願意打扮得這麼顯眼像移動的展覽架子,但耐不過如九斤堅持,只得綵衣娛親一把。如九斤仍嫌不足,給她掛上一條金燦燦的長命鎖,又左右梳了兩個小髻,纏上掛着小金花生的紅繩。

“十三今天真漂亮。”如九斤得意稱讚道,把庄十三推到銅鏡前面,“我們家十三長大了,打扮一下真俊俏。”

庄十三不忍心多看鏡子裏那個被金銀綢緞包裹的乾乾瘦瘦的小人,果然是瘌痢兒子自己的香,自家爹爹如果照這種審美標準經營玉人館,恐怕明天就得關門了。

城門外的大路上,兩匹毛色鮮亮的大馬拉着一輛用上好櫸木拼成的馬車,車軲轆順溜地跑過通往平城的沿途稻田。

車前有兩個僕從,一個揮鞭駕車,一個靠在門邊時不時留神着裏面的動靜,車廂里相對坐着兩個年齡相仿的男孩,看起來年長些的一身淺色衣裳,含笑端坐,另一個年紀小些的一身紅裳,雙腿盤坐靠在車壁上,面色不善。

“蔣狐狸,你在笑什麼!”紅衣小公子怒氣沖沖喝問。

“我在欣慰你這張漂亮的臉蛋沒有弄破,不然以後姐姐妹妹們都不喜歡你了。”被叫做狐狸的蔣牧白也不惱火,似寬容的溫聲說到。

“什麼姐姐妹妹,我蕭家上下就我一個人!下回管教好你家那些姐姐妹妹,再敢胡來別怪我鞭子不長眼睛!”紅衣小公子怒瞪他。

“少年慕少艾,我也愛莫能助呀。”蔣牧白把手一攤。

紅衣小公子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這隻蔣狐狸,半年沒見更惹人厭了。

“天下女人沒有一個不是麻煩。”

難得的蔣牧白沒有嗆聲,反倒若有所思點點頭,“沒想到你能悟出這個道理,還算朽木可雕。”他露出一抹狡黠笑意,“對你確實太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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贅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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