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立世（四）

陽萌抵達熊女的起居室的時候，兩方的人已經對峙了許久，熊女的哭聲幽怨極了，而默語則是一臉倔強和不耐煩。雙方的祭品將兩人隔開，納蘭正垂着頭，似乎在和熊女說著什麼。

甘都小步走過去，道，“好了好了，陽女和希光先生來了，都散開，都散開。”

熊女立刻抬頭看過來，默語直接起身，走到陽萌身邊，居然帶着點委屈。

陽萌沖熊女點頭致意后，攜着默語的手坐下，這才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默語道，“我先說吧，大家聽聽對不對。”

甘都看一眼熊女身後的祭品，笑道，“默女先說，有不足的，還請熊女補充。”

默語眼睛裏帶着火，瞪着納蘭道，“昨天召納蘭一起見了陽女，商談納蘇人員和組織機構安排的事情，因為人手不足，所以需要一些可信賴的工作人員。陽女認為，在這種缺乏人手的時候，將能幹的戰士獻祭成為祭品，是非常浪費勞動力的做法，不利於納蘇的快速發展。所以，她需要眾多能幹的勞動力，而管理這些勞動力納入公共事務部門，由她信任的人來統御。想來想去，就納蘭最合適——”

“為避免不必要的誤會，陽女和我陳述了她這樣決定的理由，也親自找了納蘭來徵詢他的意見。這一份工作，保障品不是誓約，也不是祭品本身，而是他和陽女之間的合約關係，他出賣勞動力，陽女支付報酬。”默語越說越是激動，本來她其實是不太理解陽萌的提議，但基於對她的信任勉強同意了。又看她態度十分和藹，即使得到她的同意也要親自和納蘭談一談，分明是很光明磊落的做法，基於此，她也就不免做得更到位一些，親自來和熊女闡述有這樣一件事情，也是想要和她修好的意思。哪裏料到，話來沒說完，事態就朝着她無法預料的方向滑過去了——

現在，不僅僅是出於公心了，就算是鬥氣，默語也要把這件事情，為陽萌支持到底。

“是這樣的。”陽萌看着熊女，真誠道，“這是我內心真實的想法，熊女是認為有什麼地方不妥嗎？”

默語道，“熊女認為，納蘭雖然是我的祭品，但是在沒有自我意識的情況下被強行獻祭，那麼他的母族自然對他所遭遇的狀況有發言的權利。因為熊氏不是普通的女系，是曾經傳承過太陽氏族建木一系最尊貴血脈的貴族，所以對於納蘭，我作為他的尊者也不能擅自做任何不利於他的決定。這是其一。”

陽萌看着熊女，熊女努力將身體挺直，保持自己的儀態。

“其二，他們希望我能授予納蘭不次於主祭的地位，有權利統御屬於我的土地。如果我不能接受這一條款的話，她們會去找人解除我和他之間的誓約。”默語對陽萌道，“我比較希望他們能找到解除誓約的人，只要那個人來了，我麻溜走人。”

陽萌知曉默語的高傲，這個剛成年的少女，在晨明的默家也是被萬千寵愛，只有她想要沒有她得不到的，唯一踢到的鐵板也是她。現在莫名來一個祭品，不誠服於她就算了，母族還這麼桀驁，呵呵，想要她這個黑骨頭低頭，做夢呢！

“其三，熊女沒有聽過工作是什麼意思。大概是我太窮，養不起納蘭，所以隨便找的一個借口將他送出去供你褻玩。”

“以上就是我們爭執了一天的大意。”默語看着熊女，“你看，還有沒有需要補充的？”

甘都馬上道，“我想雙方的誤會，主要還是溝通不夠，這個工作就和納蘭參加自由兵團一樣，完成一些事情獲得報酬——”

“成為祭品后，他的一應開銷全部由尊者負責。”熊女堅持道，“我可憐的兒子，難道還要他去掙錢來養家？好歹是一位黑骨頭，怎麼能夠這麼不體面——”

默語滿頭黑線，被說成了吃軟飯的小白臉，心裏的怒火要憋不住了。

陽萌忍不住笑出了聲音，希光的手肘戳了她一下，她馬上嚴肅起來，裝模作樣道，“納蘭，你有和熊女解釋清楚嗎？”

納蘭很無奈，道，“解釋清楚了。”

“你怎麼解釋的呢？”陽萌好奇，“現在大家都在，就當著大家的面，再解釋一次吧！”

納蘭欲張口，卻被熊女瞪了一眼，轉而看向甘都，甘都卻是一臉焦急，求着他趕緊講。納蘭想了一下，去看陽萌身邊一直沒出聲的希光，希光雙眼又翠又冷，半垂着，看不出來裏面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他道，“納蘇自修復計劃被確定起，陽女便佔據了絕對的主導權，其後續的各種事務安排也當是在陽女的主導下進行。而具體的落實便由希光先生安排，但因為納蘇是虞淵第一個修復完成的行星，為了籌集更多的資金進行後續計劃，希光先生不得不先開展外圍的業務，所以急需人手協助他完成內部的事務。”納蘭聲音很沉穩，“我個人非常敬佩希光先生，希望能夠在這些事情上幫助到他——”

“住嘴！”熊女氣的呼吸不暢，“一個兩個，都是吃祭品的主——”

默語實在忍不住了，猛然起身，伸手指向熊女，甘都馬上奔過來，顧不得男女大妨，強行按下她無禮的手指，道，“對啦對啦，只是想要為希光先生解憂而已。你看，你看——”

熊女不欲與男人爭論，看一眼自己的主祭，那男子立刻上前道，“甘都先生，之前你邀請我們前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

甘都乾笑着，向陽萌求救，他把人給忽悠來了，就看陽萌怎麼把人留住了。

陽萌想了一下，道，“我覺得納蘭解釋得還不夠清楚。”

眾人都看着她，她道，“甘都先生受我的拜託，為納蘇尋找各種技術人員和支持的力量，他把這件事記在心上，誠心誠意邀請熊女一眾人。熊女也因為信任甘都先生，千萬里長路而來，這一路上的艱辛自然不必多說。我已經感受到甘都先生和熊女的信賴，所以也不願意辜負這一份情誼。”

甘都感激地看着陽萌，還是這話聽着順耳啊！

熊女果然就不那麼生氣了，讓主祭退下，她要聽陽萌好好說說。

陽萌清清嗓子，道，“人來了，也不能白來，而我納蘇，也正是缺人的時候。雙方都有誠意，唯一缺的就是還沒有達成共識。熊女的訴求我也很清楚了，簡單說，第一是要保障納蘭和熊氏在納蘇的權益，第二是要參與納蘇的建設。這兩條，關鍵點，你們都只信任納蘭，對不對？”陽萌笑了，“既然這樣，你們為什麼只盯着默語呢？畢竟默語能夠承諾給你們的，只是她那一點小小土地上的一部分權益，而我交給納蘭的，是整個納蘇全部的人事和組織機構。”

“只要他為我工作，他可以將他認為合適的人派駐到各個崗位上，這些人可以是默家的人，可以是熊家的人，可以是甘都先生的人。”陽萌苦口婆心，“也可以是任何想要來納蘇立足的人。”

“有了這些人在，熊家想要謀一處肥沃的土地進行種植或者別的什麼生產，不是難事吧？”陽萌微笑，“我不相信，你們看不懂這個。”

熊女細聲細氣道，“世上沒有免費的餡餅。”

陽萌瞭然，這餡餅給了太大了，不僅沒把人砸暈，反而把人給嚇着了，人家是以為自己畫一個餡餅出來謀取別的事物。

希光輕聲道，“他們要保障，要抵押物。祭品就是利益交換的抵押物——”

陽萌點點頭，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環視這個廳里的眾人，想了許久之後道，“如果大家認為我找納蘭來進行這個職務不太合理的話，我會另外去找一個合適的沒有獻祭過的人來擔任這個職務。以後，熊氏想要在納蘇有任何發展的話，可能就要去——”

“陽女！”甘都馬上笑道，“這不是正在商量嗎？你看，咱們要不找個折中的辦法？”

希光淡淡道，“什麼折中的辦法呢？”

甘都本來衝口而出的就是要另在熊家找一個男人來獻祭給陽萌，可是他看着希光的面具，面具上兩個眼睛孔內散發的幽光讓他說不下去了。他還記得自己身上有希光的符文在，小命還捏在人手裏，而這個男人也非常明確地告訴過他，陽萌只要有他一個祭品就夠了。甘都很有些急智，道，“陽女不如把這一份工作交給默女，默女讓晨東授權給納蘭不就可以了嗎？”

陽萌冷冷道，“不行！”

“希光先生，你看——”甘都立刻又看向希光尋求幫助，要知道，陽萌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削弱主祭的權利。

希光起身，道，“尊者想要構建的，是將納蘇形成一個整體的公權力部門，有這個機構在，所有納蘇上的資源和人力都可以統一調配。在這個前提下，她需要更多更強更能幹的人來為她工作，而不是由主祭和祭品來構建一個層層下轄的系統。在這個機構內工作的人，不是尊者的私有物品，不是任何人的私有物品，他們可以為自己或者他人爭取各種合適的權益，而非以尊者的一己私心來決斷。”

甘都看着陽萌，“你玩兒真的？”

“看來甘都先生還記得我倆交談時候說過的話，自由需要一個更安全的環境來保障。”

“我那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甘都好想哭。

陽萌道，“虞淵工程遭遇亂流和裂縫的時候，我很震撼，我是第一次看見兵人義無反顧地跳入裂縫中去穩定空間。雖然兵人算不得真正的人，但是當裂縫無法控制的時候，也是需要女種物化，那個時候，死的就是真正的人了。我想要改變這個狀況，當然，這個看起來像是在說大話，不過我有確實的思考過。”

“希光的力量大家也看到了，他可以做到至少保障一個行星軌道的穩定。”陽萌堅定道，“繼續發展下去，當他變得更強大的時候，或者能夠使用這個技術的人更多之後，大家一起努力，肯定能夠讓這個星域變得更好。”

“但是在發展這個技術之前，納蘇要變得更強更有說服力，就必須要有更多的力量來參與。”陽萌看着熊女，“如果還是用女尊和祭品那一套，我所能動員的無非是我個人和幾個相關家族的力量，這根本不夠。我需要的是所有人都參與進來，為每個人自己的利益而努力。那麼，為我工作的人，必然不能只是我的祭品——”

希光看着甘都，實現挪到納蘭身上，冷冰冰道，“不要用你們被束縛的思想，來衡量尊者的野心，她有我了，還不至於要淪落到打別人祭品的主意。”

希光這個說法就讓陽萌尷尬了，她只得道，“為此，我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納蘭，而是千千萬萬，很多個，想要改變自己生活的，有志於走得比現在更遠的人。你們，願意加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