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長安雪
今年的雪下得這麼早。
還下得這麼大。
一捲風,如同白蝶般的雪花撲向大地,漫天大雪中的長安,寂寥無聲,只是片刻的時間,灰色的城牆,青色古磚鋪滿的朱雀大街,就連皇宮裏的金色瓦片,都變成白茫茫一片。
瑞雪兆豐年,眾人皆言大雪凍死耕地里的蟲卵,來年必定會有個好收成。可誰又會想到,對於那些遊盪在大街上無家可歸的孩子而言,一場大雪就能扼殺他們最後的卑微。
小彘把三歲的妹妹抱在懷裏,然後蜷縮在冰冷的牆角,用自己的後背擋住凜冽的風雪,他把妹妹抱得緊緊地,希望能多給她一絲溫暖,可憐的妹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短褂,手臂都凍得發紫了。
這天太冷了,他很想找個躲雪的地方,可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沒有人會給兩個小乞丐開門。城裏的破廟已經被老乞丐們佔領了,如果他敢抱着妹妹進去,恐怕會被活活打死。皇城腳下倒是有幾個不小的窟窿,可是那裏是禁地,走近一步就會被城牆上的衛兵亂箭射死。
“哥哥……妞妞冷,妞妞……想喝……想喝麵湯……”
“妞妞乖,明天哥就帶你去吃面。”
“不許……不許……騙……”妹妹的小嘴還在呢喃着,卻沒有繼續發出聲音。
小彘能感覺到妹妹的身子已經有些僵硬了,剛剛妹妹的小手還能顫抖地抓住自己的衣襟,現在卻沒有一絲力氣,像兩根枯木一般沒了生氣。
這樣的大雪天,一天沒吃東西了,還能熬過去嗎?
他很想抱着妹妹上門去討些吃的,哪怕是給口熱水暖暖妹妹的身子也好,可是他瘦弱的肩膀已經頂不住那些吝嗇鬼的拳打腳踢了。
他剛剛在路上見到有幾個比自己還要大一兩歲的孩子上別人家討口粥喝,敲門敲得主人煩躁了,被狠狠踹了一腳,翻了幾個滾,倒在雪堆里再也沒爬起來,沒一會大雪就把他給埋了。
以前他討吃的也被踹過,疼一陣也就過去了,可大雪天裏,身子凍得硬梆梆的,被踹上一腳,那是要命的。
城東開麵攤的老伯倒是善良,每次路過都會給妹妹半碗麵湯,可是這樣冷的天,老伯已經好幾天沒有出攤了。
小彘想把妹妹再抱緊一點,發現自己雙手已經使不上勁了,眼皮也像是灌了鉛,總是往下墜,想睜開都不行。
可憐的妹妹,哥哥真是沒用……哥哥抱着你,就算是到了地府,哥哥也會一直抱着你。
……
……
風雪還是那般大,卻有一道清脆的的鈴聲打破了長安城的寂靜。
“叮鈴鈴,叮鈴鈴。”
朱雀街上有兩道筆直延長的雪痕,延着雪痕望去,只見一輛紅漆檀木的馬車正緩慢地往城外走,兩匹棗紅色的駿馬一看就知絕非凡品,雅緻的車廂外綉着祥雲,四角又點綴着銀鈴,隨風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即便是在皇城裏面,這樣漂亮的馬車也不多見。
“吁——”車夫微微勒住馬韁,馬車平穩停下,車夫道:“先生,前面有個混小子躺在路中間,把路給堵死了。”
朱雀街這麼寬,一個孩子如何能把路堵死?車夫不過是心生慈悲,想給這小子一條活路。若是車裏坐的是別家貴人,車夫可不敢這樣造次,可咱們莊裏頭的這位先生,可與別家的貴人不同。
十分的不同。
“冬兒,陪我下去看看。”車內傳出一道女聲,說不上有多麼動聽,卻十分溫婉,平易近人。
門帘撩開,一個穿着藍色襖子十二三歲的丫頭當先跳下車,而後,車夫口中的那位先生也下了馬車,只見她披着黑色的披風,長發利索地挽在身後,頭上並不像其他貴人一般插滿了頭飾,只插了個雕工細緻的木簪子,面容秀美,還多了一絲尋常女子不曾有的英氣。
“先生,你看。”那個叫冬兒的丫頭指着一道“血路”說道,“這潑猴子可真是不要命了。”
“他若是不爬過來,才真是不要命了呢,躲在城腳下,就算是硬漢子也挨不過一個時辰。”女先生說道。
原來,躺在路中央的正是小彘,他在城腳聽到叮鈴鈴的銀鈴聲,眯着的眼縫朦朦朧朧地,似乎看到有一輛馬車正朝自己這個方向駛來,顧不得四肢還有沒有力氣,一個勁地就往路中央爬,藏在雪下尖銳的石子劃破他的胸膛,已經發紫的血汩汩外滲,將他爬過之處染成了一道“血路”。
小彘的眼睛幾乎已經睜不開了,冰水凍住了他的眼角,很模糊地,他看到有人向自己走來,便伸出手,抓住了那人的褲腳,哀求道:“求……求求你,救救……救救妹妹,我會劈……劈柴,挑水……”
話還沒說完,小彘就暈過去了,小手卻還死死地拽着那人的褲腳。
唐小詩連忙扯下自己的披風,裹住雪中的男孩,又轉過頭對那丫頭道:“冬兒,快把牆腳那女孩抱過來!”
車夫老張這時也過來幫忙,三人把兩個孩子抱上馬車,擦乾了他們身上的雪水,給他們蓋上毯子。唐小詩探了探孩子的頸脖,發現脈搏雖然微弱卻在慢慢恢復,才鬆了一口氣。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杜甫他老人家誠不欺我呀!
思忖了片刻,唐小詩又道:“老張,冬兒,我們再四處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孩子。”
半個時辰后,三人再次回到馬車上,此時車裏已經躺滿了孩子,三女四男。
“老張,你先帶着這些孩子和冬兒回莊裏頭,讓夏兒秋兒好生照顧,剩下這一里路我便自己走回去吧。”看到車內已無落腳之處,唐小詩說道。
“先生,冬兒陪你一起走。”小丫頭說道。
“胡扯,你若跟我一塊走,誰來照顧車裏的弟弟妹妹?趕緊回去,安置好弟弟妹妹後記得溫習功課,明日算學考核不及格可是要打手板子。”唐小詩道。
接着她又對車夫說道:“老張,路上行車放緩些,裏面的孩子都凍傷了,經不得顛簸。”
“好嘞!先生回去路上可要提防着些。”
“才一里路。”唐小詩道。
老張一甩馬韁,馬匹重新抬蹄,拉着馬車繼續平緩向前。看着站在雪地里的唐小詩,老張忽然覺得心窩很暖,有這樣一位主子,自己當一輩子車夫也願意。而且,有這麼一位先生,莊上的孩子將來一定有出息,自家的小孫子也在跟先生學算學,才兩個月,已經會打珠盤了,這可是了不得的學問。
多好的一個人呀,怎麼就被靖王府給趕出來了呢?聽說還是大婚第二天就被趕出來了,流放到北庄一個人過,這跟被休了有什麼區別?連個丫鬟都不給,這靖王真不是個東西,對,皇室裏面沒一個好東西,不然怎會逼得先生想不開投湖自盡呢?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不過先生可真是個堅強的奇女子,被人從湖裏救上來后,彷彿一下子開竅了,沒有了官家小姐的飛揚跋扈,帶着莊裏的農戶挖了水渠,開墾水田,原來最貧窮的一個莊子,如今竟然人人能吃上口熱飯。
如今又在莊裏頭開了學堂,在莊裏頭招收孩子,不管貧賤,但凡是喊她一聲先生的,她就收為學生,一視同仁。
要不是她,庄稼人的孩子怎麼可能念學堂?
老張打心底敬佩感激唐小詩。
……
……
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再看看雪地里延伸到遠方的車痕,再回頭看看灰色如同大型墓碑一般的城牆,唐小詩忽然感慨萬千,自己來到這個朝代已經足足一年。
這裏是哪裏?唐小詩確定自己還在地球上,但是這是什麼朝代,唐小詩也不太清楚,華夏歷史上似乎沒有這個朝代的記錄。唐小詩只知道這裏是楚朝,京都長安,皇帝老兒是漢人,叫楚政,至於楚朝的經濟情況,唐小詩估算了一下,應該和歷史上的唐朝差不多,算個太平盛世。但即便是太平盛世,百姓仍是掙扎在溫飽線上。
雁過留聲,馬過留痕,是時候開始發光發熱,大展拳腳了。唐小詩仰頭,對把自己弄到這破朝代的老天爺,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我唐小詩與天一戰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