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身在幻覺裏面,你根本分不清每一次動作究竟是幻覺中的你動了,還是你真的動了,這才是最難以控制的。就連凱文這樣的老油條也不敢放話說自己能保持意識的絕對分離,不會被幻覺牽着走。
尤其還是這種幻覺……
然而跟着落下的夕陽一起沉入黑暗的他心裏卻異常放心,因為現實中的他身上壓着個大傢伙呢,他就是想被幻覺牽着走都困難。
至於那個重得要死的大傢伙……
不知道為什麼,如果說這麼多人里誰最不容易受幻覺影響,凱文絕對第一個把票投奧斯維德。
皇帝陛下雖然年紀輕輕,但骨子裏有種超乎常人的堅定性。年輕人特有的狂傲氣和上位者常有的從容理性在他身上合二為一,使他有種很難被外界因素動搖又不至於冥頑不化的氣質。
堅定得恰到好處。
凱文偶爾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心裏還是有點欣慰的。早年的經驗教訓差點兒讓他對各路小孩子有了心理陰影,當然,不至於真到“陰影”那麼誇張,但是本就嫌小崽子們麻煩的凱文·法斯賓德閣下從此對他們更沒什麼耐心了。
所謂的一哭二鬧三上吊在他這裏統統沒用。
這混賬一個大劈叉,從招貓逗狗騙騙小孩的放養路線,一竿子支到了毫不留情的棍棒教育路線。
在凱文自己看來,成果還是很喜人的,至少奧斯維德在一票小崽子非常突出不是么?長大了也沒變態,該幹什麼幹什麼。
剛從跟梅洛相關的幻覺里出來,有了他的對比在前,凱文這會兒冷不丁想到奧斯維德時,甚至都想不起來這小子有什麼缺點了。可以趁着甚至尚未清醒,勉強給奧斯維德臉上貼上一個標籤——大寫的完美!
隨着意識漸漸在黑暗中回籠,周身每一塊地方的觸覺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凱文閉着眼睛嘆了口氣,心說身上那個一個頂四個的二百五果然還壓着,一動沒動,重得要死。而他手裏揪着的那一撮狼毛也依舊還在,顯然沒有因為幻覺動過位置。
他艱難地動了動被亞麻的手指,未果。又艱難地動了動幾乎沒有知覺的腿,依舊未果。最終,他只能認命地拽了一下那撮狼毛,睜開眼啞着嗓子道:“醒了沒?”
誰知他的目光剛好對上了奧斯維德那雙透明的眸子。
顯然,這貨從幻覺里出來已經有一會兒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把凱文撓醒。反倒湊近了一張英氣的狼臉,目光一轉不轉地盯着凱文看。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淺到近乎透明的眼睛總會顯得精明而冷靜,有種天生的睿智感,但是配上他那張毛茸茸的臉,卻莫名有種傻兮兮的意味。
凱文身為光明神的時候,雖然放養了不少猛獸,其中也包括天狼,但他也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看過天狼臉,尤其還是躺在地下自下往上看。從這種迷之詭異的角度看過去,天狼臉少了點英氣和凶性,多了點眼巴巴的蠢態。
別說,有點萌……凱文心裏暗自嘀咕了一句,然後又見了鬼似的把這種想法收了回去。
他鬆開揪着獸毛的手,毫不客氣地把奧斯維德毛茸茸的大腦袋推得歪了過去,道:“醒了你還壓着不放幹什麼?孵蛋啊?”
“我一時間竟然沒領悟過來這句話是刺我呢還是刺你自己。”奧斯維德不冷不熱地回了他一句,“你這種傷敵一百自損八千的訓人方式也蠻別出心裁的,怎麼想的?”
凱文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靈機一動,你管得着么?”
奧斯維德:“……你贏了。”
在鬥嘴這件事上,凱文的勝率向來比較高。但是光鬥嘴並沒有什麼用,現實看來還是誰壯誰有理,畢竟他已經快被壓得靈魂出竅了。
好在奧斯維德不算太缺德,他見凱文已經從幻覺里徹底清醒過來,也不再繼續孵蛋了,理了理身上的狼毛,站了起來。
凱文“呸”了一聲,沒好氣地罵道:“抖我一嘴毛。”
奧斯維德默默看了他一眼,沒吭聲,心說我一點兒都不介意以後讓你咬上一嘴毛。
當然,他這個年紀正值血氣方剛,剛巧壓了喜歡的人好半天,腦內一點污七八糟的東西還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說出來就妥妥要被打殘廢了。
於是他又默默轉過了頭,一臉高傲地走開了幾步理自己的翅膀去了。
一旦神志清醒之後,凱文就把他之前認為奧斯維德沒啥缺點的想法扔到了腦後,典型的轉臉不認人。
沙地里躺一會兒絕對算不上舒坦,尤其這些沙地下面還時不時夾着點碎石廢磚類的東西,硌得凱文這一身老骨頭都嘎吱做響。
他站起身在旁邊鬆了松筋骨,周圍其他以各種姿勢沉浸在幻覺中的先行軍隊士兵也終於陸續被他們的動靜驚醒,漸漸恢復了清醒的神智。
“我這是從幻覺……出來了?”有士兵終於搖了搖腦袋,鬆開了旁邊人的手,“噢——你究竟抓得有多緊,指甲掐破了我的皮!”
“都醒了?”指揮官伍德低着頭眯着眼,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啞着嗓子道:“嘶——說起來,我之前好像聽到了陛下的聲音?最開始跟我一起喊了聲趴下的,幻覺——”
“嗎”字還沒出口,他便一臉疲憊地抬起了頭,結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隊伍末端的凱文,以及遠遠坐着的巨大猛獸,“法斯賓德閣下?!抱歉之前太亂了,所以您……”
他一頭霧水地繞着他看了一圈:“所以您怎麼會跟到這裏來?”
“說來話長。”凱文一如既往懶得又臭又長地給人解釋緣由,四個字就把人家打發了,“總之我現在跟着你們。”
“所以我剛才聽見陛下的聲音其實——”
“哦,那是我吼了一嗓子。”凱文眼睛都不眨一下,糊弄人的話張口就來,也不管這話聽起來靠不靠譜。
伍德:“……”
儘管凱文的聲音跟奧斯維德完全不同,但是之前那種被風吹得誰都看不清誰的情況下,哪兒還有經歷去仔細分辨聲音音色呢?伍德儘管依舊有些懵逼,但是姑且還是把這話當真的,指不定情急的時候凱文吼起來聲音跟平時不太一樣呢。
離凱文比較近的士兵們清醒過來之後,無一例外都被不遠處的天狼驚了一跳,尤其奧斯維德還擺了張“誰靠近我我就弄死誰”的冷血臉,着實不像是什麼友好的玩意兒。
“那是——什麼東西?”副指揮官尼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瞪大了眼睛又驚嘆又詫異。他們說話的聲音都下意識壓低了一些。
凱文揉着手腕,道:“天狼。”
“那是什麼?”尼克頂着一張文盲臉問道,“大陸上還有這種玩意兒?”
這位不怕死的戰士,在短短兩句話的工夫里,先是稱呼尊貴的皇帝陛下為“東西”,后又改叫“玩意兒”,大約是不想活了。凱文要笑不笑地轉頭看了撲克臉·天狼一眼,滿臉看戲般的幸災樂禍。
奧斯維德:“……”
有個士兵弱弱地開口道:“我好像在哪本傳說里看到過天狼,但是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傳說而已,沒想到還真的有?”
尼克沖凱文問道:“閣下你家養的?”
凱文臉不紅心不跳地點了點頭,道:“對啊。”
奧斯維德默默看了他一眼,眼裏赤·裸·裸寫着四個大字——臉、大、如、盆。
手賤的凱文·法斯賓德閣下挑着眉走到了巨獸的身邊,笑撫狗頭,順便揪起一隻毛茸茸的耳朵,湊過去用只有奧斯維德才能聽見的音量耳語了一句:“有意見憋着。”
“剛才是它幫我們擋了一下風吧?我還以為是巨鷹之類的呢,還納悶翅膀怎麼這麼大。”尼克道,“閣下您這是上哪兒弄來的?我們也去捉點兒來養在軍營里。”
凱文還沒來得及回答呢,尼克這不怕死的又開了口:“誒對了!您這頭是公的還是母的?要是母的是不是能生個一窩半窩的?”
凱文:“……”
奧斯維德:“……”
一人一獸以非常詭異的表情對視了一眼后,討打的凱文·法斯賓德閣下笑趴在了狗頭上。
奧斯維德殺氣騰騰地眯起了眼,要不是礙於潔癖和面子,他就要不管不顧地把尼克這倒霉玩意兒咬死扔出去了。
“好了,這些瑣事不提了。天狼你也別想了,就這一隻,歸我,你做夢去比較快。”凱文倚着奧斯維德的狗頭,擺着手岔開了話題,“說正事。”
他的姿態雖然有些不太端正,但是表情卻在瞬間凝重了下來:“密道裏面那些屍體是怎麼回事?你們碰上什麼了?”
這問題一出口,整支先行軍隊伍就沉默了下來。
凱文目光掃了一圈,發現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樣古怪——他們張了張口,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說什麼,但是在出口的那一瞬間,眼神便陡然變得有些茫然,好像臨到出口卻想不起來究竟要說什麼了。
果不其然,眾人茫然了片刻后,幾乎異口同聲地低聲說了一句:“忘了……”
“嘶——看到了什麼來着!”尼克不死心地捶了捶腦袋,“我怎麼想不起來了,明明話都到嘴邊了。”
凱文皺着眉,和奧斯維德對視了一眼,而後等了片刻,發現眾人沒有絲毫要記起來的現象,差不多明白這些人中招了。可中的是什麼招,又是什麼人給他們下的招……就不好說了。
“這樣吧,換個問題。”凱文略一思索,再次張口問道:“在密道里,那些士兵死去之前,你們還碰到過什麼古怪的事情么?”
“這個我記得!”伍德答道,“我們當時在密道里稍微休息了大約兩個小時的樣子,大家輪流靠着石壁睡了一會兒,有一部分人做了夢,一部分人沒做夢。”
凱文:“怪在哪裏?”
“做了夢的人夢到的都是類似的內容。至於那些沒有夢到的人……”伍德垂下眼道,“後來在我們看到那個東西的時候,都死了。”
凱文眉頭一蹙:“你的意思是,你們在臨出口前確實看到了某個東西,只是想不起來那是什麼了。而在看到那東西的時候,所有沒做過夢的人,都死了,而做了夢的都活了下來?”
伍德點了點頭:“對。”
凱文:“你們夢見了什麼?”
伍德沉聲答道:“玫瑰舊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