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喬,你怎麼了?”
雖然看不到喬江的神情,但左亭卻從驟然濁重的呼吸聲里捕捉到了他的緊張,不由也跟着嚴肅起來:“那個銀髮男人出現在海底,除了有可能破壞對戰堂比試之外,是不是還牽涉到了更重大的事件?”
否則,以喬江的性格不會這麼形於色。
對於小男友的敏銳,喬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最終,他匆匆吻了一下左亭的額頭,起身去拿外套:“我先去處理一下,明天再來陪你。時間不早了,你快休息吧。”
知道自己多半猜對了,左亭卻殊無得色,而是略帶擔憂地叮囑:“你要小心。”
“放心吧。”喬江幫左亭蓋好毯子,看着他閉上眼睛,這才離開。
坐進飛行器,調出前往大公府邸的記憶路線,調成自動飛行模式,喬江坐在椅背上,看着舷窗外的漫天燈火開始思考。
他的身體綳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但卻遠不及心神十分之一的緊張。諸多往事在腦中走馬燈一般掠過,最初的錯愕過去,他很快發現了矛盾之處。
雖然種種證據都表明皇子行事詭譎,但恰因如此,以喬江對他的了解,卻能肯定這並非皇子的作風。
他這位堂兄生性溫和,與鐵腕鷹派的皇帝相比,是不折不扣的鴿派,但打小便極有原則。他對南冕國當年在帝國犯下的罪行深惡通絕,即使有提前登基的想法,也不可能私下和他們勾結。
除非,皇子平時的磊落都是偽裝的。光明正大的表皮之下,暗藏了道貌岸然與不擇手段的真正面目。
那皇子的心機該多麼深沉,早在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懂得掩飾自己的真實性情。
但做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兄弟,想到過往相處的點點滴滴,喬江認為皇子絕非心機深沉得教人齒冷之輩。
沉吟片刻,喬江決定在回宅邸讓幕僚展開調查之前,先找堂兄聊一聊,試探一番,便伸手將面板上的路線改成了前往皇子府邸。
華燈鋪成的璀璨光帶在下方鋪陳蔓延,轉瞬即過。沒過多久,喬江便看到了夜色中的皇子府邸。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別的緣故,喬江發現,今天的皇子府比往常要森嚴莫測得多。戰場上拼殺出的直覺告訴他,這次造訪或許並不合適。
但短暫的沉吟之後,喬江仍然選擇發出降落訊號。
做為一個軍人,他最不願看到的就是國內發生流血事件。宮變往往意味着殺戮,如果皇子果真在密謀什麼,他的突然造訪足以讓對方自亂陣腳,推延計劃。
待府邸上方的能量防護罩撤開,喬江操縱飛行器熟稔地降到前庭,神情自若地走出艙室。
迎接他的是十幾分鐘前,他還在和左亭討論的那個人。
皇子身邊的侍衛長,麥倫。
他向喬江行了一記軍禮,彬彬有禮地含笑問道:“閣下深夜造訪,是不是有急事?”
“找你們皇子聊聊白天發生的事。”喬江不動聲色地審視着面前這人,發現他的笑容頗有幾分意味不明。
“元帥待我們殿下,可謂是兄弟情深。”麥倫側了側身,指向身後虛掩的雙門,“恰好殿下也未休息,請您往這邊走。”
類似的情形,在以往喬江前來造訪時不知發生過多少次。但唯獨今夜,看着麥倫相似的言行,喬江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
但他並沒有改變主意。只在看似平常的步伐中,以別人看不到的謹慎悄悄按住腰畔的武器,以備不測。
短短二十幾步的距離,卻緊張得像是導彈發射前的倒計時。當喬江輕輕叩響房門時,空氣里彷彿也凝聚了一觸即發的火星。
“進來。”
屋內傳出一個平靜中略顯蒼老的聲音。
聽到這個熟悉聲音,喬江滿面震驚,難以置信地無法動作。
他設想過許多:皇子可能正在屋內與心腹密謀,但也可能只是一場誤會。卻怎麼也沒想到,守在外面的是皇子心腹,但應門的卻是皇帝!
一瞬間的錯愕過後,喬江克制着心頭翻湧的疑惑驚懼,鬆開握住武器的手,踏入屋內:“陛下,您怎麼在這裏?”
屋內燈光昏暗,帝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站在高几前,在修理架上的常青盆栽。
每一記剪刀的喀嚓聲,都伴隨着枝葉折斷的脆響。在暗色夜屋中,這聲響分外清晰,無端地讓人心悸。
除去幾根枝條,皇帝端詳片刻,滿意地微微頷首,這才回身向喬江說道:“朕知道你今夜會來,所以要告訴你一句話。”
喬江稍一躬身,表示自己洗耳恭聽。
“這些事你不必再插手。當做沒看到,沒聽到,不知道。”皇帝的語氣看似慈愛,實際卻有着不容置喙的權威。
這一瞬間,喬江腦中有許多事連在了一起。
再度直起身體,他說出的話語並非領命,而是陳述:“這些事早在您的掌控之中吧。左家利用職權拉攏官員、馬家迅速發家的捷徑,甚至,麥倫也是奉您的命令才前往藍星,和南冕國私下聯繫。”
皇帝將手中的長剪放到一邊,嘉許地點了點頭,“你果然是個聰明孩子,今晚先來找拜倫,而非找朕邀功,也足見你更看重親情。將來有你輔佐拜倫,朕很放心。”
拜倫是皇子的小名。換做另一個臣子,可能會為這顧命大臣的暗示欣喜若狂,但喬江只覺得心頭髮寒:原來,連自己的態度都是皇帝試探中的一環!
“您過譽了,其實我有很多事不明白。”迎着皇帝陡然變得銳利的眼神,喬江平靜地問道,“我不懂,為什麼您要以殿下的名義接近南冕國的間諜;為什麼您會放任左家瀆職。我不懂,您做這一切,目的何在。”
皇帝嚴厲地審視着面前的侄子,在他毫不避讓的堅定中依稀看到了弟弟的影子。想到皇弟多年來的隱忍避嫌,眼中的銳利慢慢軟化,變成長輩的縱容無奈。
“你從小就這樣,不弄明白原委絕不罷休。好吧,大伯這就告訴你。”皇帝換上家人間的稱謂,手中卻重新拿起鋒銳的長剪。
幽幽暗芒在冰冷的金屬表面劃過一道令人發寒的冷光,和皇帝的話語一樣灼人。
“十幾年前,南冕國利用間諜在帝國境內製造多起恐.怖活動,我在震怒之餘,也意識到了秘報的作用。和他們的精確高效相比,帝國的情報司能力要弱得多。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推想,如果把秘報運用到帝國治理之中,將會是什麼情形?”
喬江面無表情地說道:“但您推遲了我重組情報部的安排,給我放了半年長假。”
皇帝笑了一笑,卻僅僅流於表面,未達眼底,“民間企業在投產之前,不也會先打樣試用么。恰好,我找到了一個絕佳的試用品:南冕國未被清理乾淨的殘餘暗間。帝國的強大和南冕的孱弱讓他們沉不住氣了,想要謀求一個翻身的機會,試圖給帝國製造一點內亂,讓國力內耗,無暇顧及南冕。而我正好需要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來試驗自己的想法,於是,我便讓麥倫找上了他們。”
麥倫表面是皇子的人。而眾所周知,皇帝年事已高,卻仍牢握權柄,絲毫沒有放權的意思。這種情況下,若說皇子不甘做個萬年皇子,想要通過拉攏諸方勢力攫取更多權力,也在情理之中。難怪南冕國的老辣暗間也會中計。
接下來的事,喬江大概猜到了大半:“麥倫的藍星之行,恰好察覺到對戰堂的弊端,從而利用間諜的能力順藤摸瓜挖出了左家。如果我沒猜錯,白天馬家的人之所以能順利侵入模擬戰場,也是出於您的授意吧?您需要一個理由解決馬家乃至左家。有什麼理由比刺殺皇子更好呢?但我想不通的是,這兩家人固然犯了罪,但您完全可以按正常途徑來查辦。為什麼要用這種辦法?”
“正常途徑?”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皇帝冷笑了幾聲,隱現怒容,“正常途徑就是有人壓下了針對左家的檢舉,消抹了證據,試圖粉飾太平!”
喬江並不知道皇帝曾做過什麼,但看到他怒氣沖沖的模樣,也能理解伯父對於治下不廉的痛心憤怒。
剛想開口,卻聽皇帝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阿江,我老了。如果再早哪怕十年,有更多時間,我也會大刀闊斧,留給拜倫一個更加清明的帝國。但時間不等人,現在已經來不及了。我的身體不允許我善後,一旦改制到一半,我卻中途死去,以拜倫的性格根本鎮不住。所以,我只能劍走偏鋒。而情報部這張王牌的運作,也更適合拜倫。”
說到這裏,他看向喬江,視線裏帶了幾分明顯的殷切:“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吧?”
喬江沉默,沒有回答。
他的確理解。只是,理解不等於認同。
在他的認知里,劍走偏鋒可以用於戰場,但不宜用於朝局。
因為這是一柄缺乏束縛的利刃,看似能收到奇效,實則異常危險,稍有不慎便會招來血腥。
看出喬江沉默之下的不贊同,皇帝慢慢板起面孔,面沉如水:“有了稗枝就該剔除,手法或許不一樣,但能得到同樣的結果便已足夠。抑或你認為,朕的做法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