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

如何客觀的認識一個人，對於很多成年人來說都是難題，更何況對於陸星川這種僅有些早熟的孩子。

倘若那晚喬白沒有仗義的幫他甩開哥哥，恐怕他會在很長時間裏，都對這位鄰居保有偏見。

稍微相處過，陸星川才不得不承認：喬白只不過有些任性、有點不着調，並且非常非常孩子氣，行事多不經大腦而已，他根本簡單到盛不住惡意。

正比如這小子前兩天屁顛顛地送來他老爸的書，說什麼要鼓勵陸星川打起精神。

結果仔細拜讀過，才發現是個繼子殺光后媽全家而後伏法的懸疑小說。

陸星川坐在操場邊的石梯上，藉著夕陽的餘暉哭笑不得地把喬爸爸的著作合在手中，看看時間也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時候，便拎起旁邊的書包。

南城一中平日的活動太多，功課也比他從前的重點中學簡單很多，叫成績向來完美的少年感覺空虛。

誰知這時，喬白那傢伙又滿頭滿臉的汗、興沖沖地跑到他面前：「來踢球啊，你要走了嗎？」

「改天，沒帶鞋。」陸星川背上書包。

「那我也回家算了，今天我爸做咖喱。」喬白露出燦爛的笑容，回頭朝球場喊：「竹子，哥先撤了！」

柯以竹氣喘吁吁地靠近：「啊，才六點。」

「肚子餓。」喬白熱情邀請：「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我爸回國了。」柯以竹無奈，他平時可以跟着死黨在外胡鬧，剋星坐鎮時就只能成為乖乖牌。

「那下回再說吧。」喬白撿回被自己隨便丟在場邊的包，扭頭髮現陸星川已經自顧自地走遠了，忙大叫着追過去：「二狗！你等等我啊！」

柯以竹站在原地，望着他們兩個在赤紅夕陽中的背影，表情不自覺地便顯出了冷漠和不愉快。

但喬白半點都意識不到異樣，還跑到陸星川背後猛地一推：「叫你等等我！」

陸星川差點趔趄到摔倒，皺眉回頭。

「嘿嘿，我爸的書好看嗎？我還沒來得及看呢，就感覺挺適合你。」喬白看清他手裏的東西，立刻驕傲地邀功：「是不是很不錯？」

陸星川無語片刻，故意嗯了聲。

「最近過得怎麼樣啊，我看陸叔叔一直都在家。」喬白眨眨眼睛。

「還行，我爸對我很好。」陸星川面對他，不再把這種話題當作禁忌。

「真的嗎？」喬白好奇：「你別生氣啊，我覺得他們平時都挺正常，對你卻有點陰陽怪氣。」

「恩，因為他愛我媽。」陸星川感覺自己在對小學生講話：「陰陽怪氣有什麼奇怪？倘若你爸某天給你領回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你也不會客氣。」

喬白摸摸頭，冥思苦想之後又訕笑：「嗨，總之都是上一輩的事，跟你沒關係。」

兩人正故作成熟瞎扯着的時候，場上的足球猛地背個男孩踢得過勁兒，猛地朝他們飛過來。

喬白抬眼看見，本能地一推陸星川：「小心！——誒！」

結果陸星川本沒觸到足球飛行的軌道，卻好死不死的一下子被他推到用頭撞上，瞬間就捂住腦袋摔倒在跑道邊。

眼看着闖了禍的喬白大驚失色，蹲下去晃他：「星川，你沒事吧？」

陸星川疼到說不出話，只能努力撥開他的手。

這動作在喬白眼裏卻成了無助，以至於這傢伙馬上大腦發熱，瞬間就把陸星川背起來道：「別怕，我送你去看醫生！」

陸星川只想一動不動地靜一靜，如此被折騰，險些吐出來，無力道：「你媽的——」

喬白身體倍兒棒，立刻開始狂奔，急到就差眼淚飛飆：「對不起！我不會讓你死的！」

——

北京的醫院在晚上也照常擁擠。

最後手足無措的喬白打電話把喬飛鴻叫來，找了熟人才順利地看上病。

陸星川總覺得他們有些小題大做，其間被帶着在各個科室出出進進，一直沒怎麼講話。

「看這片子，沒什麼大礙，晚上注意靜養就好了。」大夫認真地檢查過後，給陸星川撩起劉海塗了點消腫的葯：「以後小心點兒。」

「還是包紮上吧。」喬白扯開繃帶。

陸星川本來就腦袋痛，在看到這傻子又在鬧，幾乎快爆炸了。

多虧喬飛鴻正好買回了處方葯，跑近阻止道：「小喬，別亂搞。」

「嗷。」喬白鬱悶地站到父親身邊，秀氣的眉頭糾結不堪。

喬飛鴻可不像自己老婆那麼光彩奪目，但他氣質儒雅並且神態溫和，反而更顯得容易親近，開口講話也是條理分明：「星川，別怪喬白多事，受了傷還是要好好查一查，這樣才算對自己負責，再說他本來就是始作俑者。」

陸星川搖了搖頭：「沒關係，麻煩叔叔了。」

喬白立刻扶住他的腦袋：「別動！保護好它！」

陸星川覺得好笑，怪怪地看他一眼。

喬飛鴻當然早就習慣兒子的逗趣性格，也從不覺得哪裏不好，只是彎着嘴角跟在兩個孩子身後：「時間這麼晚了，我的晚飯也沒做完，乾脆請你們在外面吃吧。」

「可是我……」陸星川想起壓抑的家。

「我剛給你父母打過電話，沒關係。」喬飛鴻安慰。

「太好了，爸爸，我想吃大蝦！椒鹽的！」喬白立刻蹦躂：「還想吃水煮牛肉！」

「星川，你喜歡吃什麼？」喬飛鴻一把將他按住。

陸星川茫然，從不是個對吃有慾望的人。

喬白可憐巴巴地問：「你是不是也想吃大蝦……」

陸星川只能點頭。

喬飛鴻沒辦法的嘆了口氣：「那走吧。」

「耶耶耶！」喬白立刻激動地往醫院門口沖了好遠，又急匆匆地跑回來，朝另一個方向狂奔：「車在那邊！」

陸星川已不怎麼覺得傷處痛了，只是瞧着他仍舊有點發暈。

「你老實點，撞到病人怎麼辦？」喬飛鴻像所有溺愛孩子的家長一樣，只是如此數落過就作罷。

絲毫不懼怕他的喬白笑嘻嘻地跑回來，笑得如同花兒，竟然直呼其名：「喬飛鴻！你有沒有想小南！」

「有。」喬飛鴻一本正經。

「我也超想她！星川，幫我們拍個照片給我媽發過去！」喬白臨時起意。

強行陪着他們父子秀恩愛的陸星川有點蒙，接過手機愣愣地拍了照，而後心中感受不可言說。

原來世界上還有這種簡單的親情，想到每次見父親時的痛苦和難堪，他不由在旁苦笑，對沒頭沒腦的喬白不再敵視，甚至產生羨慕。

是啊，人家活得很快樂，眼看着就能快樂一輩子。

這不是大家都渴望的命運嗎？

沉重又自作聰明的自己，究竟有什麼資格覺得愚蠢呢？

能蠢到不自知，本就是最完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