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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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東林路918號。

有些年月的銅牌上,刻着這行端正的字。

它們像在訴說著背後這棟大房子的歲月與身份,帶有種生人勿近的高貴氣場。

以至於立在門口的少年抬起眸子匆匆望了一眼,便飛速移開目光。

他低下頭,用微長的劉海擋住表情,重新陷入了母親去世后就再沒波瀾的死寂。

「星川,進去吧,老爺很快就回來。」負責照料他的王伯很慈祥。

被喚到名字的少年搖搖頭,發出與情緒不符的動聽聲音:「不用,我在這裏等他。」

聞言王伯立即失笑:「傻孩子,以後你就住這裏,幹嗎要站在門外啊?」

少年倔強的沒有說話。

他的滿腔怒火,在成年人的世界裏實在力量單薄,以至於只能用沉默來當作武器,這是他能夠容忍自己做出的,最惹人討厭的行為。

「星川,你聽爺爺說,安小姐已經不在了,以後就由老爺照顧你,還有你何阿姨、陸大哥,都會陪着你的。」王伯努力地勸慰,生怕他一個不開心,鬧出點什麼不可收拾的事來。

照顧、陪伴?

少年覺得自己聽到的話語很諷刺,他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任何家庭,會接受小三的孩子,他更不相信這些世故的有錢人,會容忍不速之客分取家產——儘管年齡不大,但眼前的道理簡單到並不需要太多人生經驗。

微涼的秋風靜靜地吹來,怎麼也吹不散此刻的尷尬。

倒是忽然從由遠及近的吵鬧聲,吸引走了這一老一少的注意力。

「啊啊啊啊啊啊!讓開!」有個玩滑板的男孩在安寧的梧桐樹下橫衝直撞,伴隨着慘絕人寰的叫喊,很快便不負眾望,順着慣性在他們不遠處摔了個狗吃屎。

「小喬,你跟這兒玩什麼呢?沒事吧?」王伯在這宅子裏做了半輩子管家,熟悉鄰里,又古道熱腸,趕快走進去把這傢伙扶起來。

「嘿嘿,我媽給我新買的,帥不?」男孩腿都蹭出血來了,依然發出開心的笑聲,拿起自己的滑板急着炫耀。

「帥,帥。」王伯很疼愛的摸摸他的短髮:「快塗點葯去。」

「嗨,沒事兒,他是誰啊?」男孩兒注意到站在陸家門口的同齡人,側頭打量。

「這是我們家小少爺陸星川,你們好像差不多大吧?以後在學校遇見了可得互相幫襯。」王伯介紹道:「星川,這是咱們鄰居喬先生的獨子,喬白。」

「哎喲喂,爺爺別這麼一本正經的,都什麼年代了?還少爺。」喬白笑着靠近,伸手便拍了下陸星川的肩膀:「哥們,你好啊!」

陸星川沒太大反應,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堪稱漂亮的眉眼,淡聲說:「好。」

喬白這才擦去臉上的灰塵,滿不在乎地樣子。

「都別傻站在這兒了,星川,我們帶小喬進家裏治治腿傷?」王伯趁機找到了叫小少爺入家門的方法。

陸星川看到喬白膝蓋上的血已經流到腳踝,把襪子都染紅了,貌似很嚴重的樣子,這才點過頭。

王伯趕快拿起他的旅行箱,忙不迭地帶着兩個小男生走進院內。

「陸大哥不在嗎?我還想叫他幫我寫作業呢。」喬白似乎常來拜訪,用駕輕就熟的口吻提着無恥的要求。

「我的老天爺,你可別再纏着他幫你幹壞事了,到時候你媽打上門來,還得是我這把老骨頭擔著。」王伯似是想到什麼恐怖的回憶,把箱子交給迎上來的女傭,便腳步利落地上樓去取醫藥箱。

被留在原地的喬白好奇扭頭,偷看僵在旁邊的陸星川:「喂,我聽你哥提過你。」

陸星川從小就跟母親生活,很少見到父親一家人,對自己那個大哥更是陌生得很,因而反問:「是嗎?」

喬白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地勾住他的脖子:「陸大哥說你學習特好,英語作文肯定難不倒你吧?」

陸星川無情回視,拒絕響應。

喬白靈活地動了動眉毛。

鬼知道他明明長了副能迷倒萬千小姑娘的天使皮相,怎麼會做出這麼搞笑的表情。

陸星川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下。

「嘿,想笑就笑,憋着幹嗎啊?」喬白的確非常活潑,忽地開心起來。

已經愁雲慘淡很多天的陸星川,終於漸漸露出絲笑意。

只可惜喬白馬上又問:「你幾歲啊?我要不要叫你陸二哥,二哥?」

陸星川瞬間面癱。

「哈哈哈哈哈哈!」喬白樂得不能行,直拍自己大腿,拍到傷處又開始呲牙裂嘴。

這時王伯已經抱着醫藥箱回來,拉住他說:「小祖宗,快坐下,看看你這一身血,你媽呢?」

「她逛街去了。」喬白毫不見外的倒在沙發上,讓王伯幫自己上藥,嘴甜道:「謝謝爺爺。」

「謝什麼,你老實點比什麼都強。」王伯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

陸星川過早地感受到了太多人世滄桑,敏感地看出王伯對喬白才是發自肺腑的關愛,而對自己不過是職責所在。

但這發現,也並不叫可憐的少年覺得心涼。

聽到喬白獨自一人在這大屋子裏搞出的熱鬧動靜,陸星川反而覺得少了幾分尷尬,而變得格外輕鬆。

「哥們,你也要來南城一中嗎,我初三五班的。」喬白感興趣地問道。

「對,下周就給他辦轉學,跟你一個年級。」王伯幫他包紮好,拍拍他的腿說:「起來吧。」

喬巴蹦躂到地板上,笑出潔白的牙齒:「跟你爸說來我們班吧,到時候見。」

陸星川頷首,望着他歡樂離去的背影說道:「我好像,見過他。」

「覺得眼熟?」王伯邊收拾醫藥箱邊回答:「小喬跟他媽長得一模一樣,他媽是劉語南,演過好多電視劇名演員。」

「難怪。」陸星川興緻寥寥地回答。

可不是嗎?能和父親做鄰居的,定然非富即貴,與他是兩個世界的物種。

「你的房間在二樓左手第三間,先去休息下,換件衣服吧,等老爺回來我再叫你。」王伯體貼地說:「房裏已經擺了點心,要是餓了就先吃點。」

「麻煩了。」陸星川拉過行李箱,舉止僵硬地上了樓。

直到進入卧室,關上房門,才輕輕地喘出口氣來。

誰知道玻璃忽地被什麼東西砸響。

他疑惑地走過去一看,原是喬白站在與自己房間遙遙相對的隔壁陽台上,一改剛才乖寶寶的模樣,笑得像個小惡魔。

陸星川打開窗戶:「你幹什麼?」

「二狗,要是不想被你哥欺負,就認我做大哥,以後跟我混。」喬白笑得更誇張。

這時陸星川才發現他有顆小小的虎牙,在陽光中白的發亮,微怔過後冷聲問:「你叫我什麼?」

「二狗啊,難道你還真想讓我叫你二哥?」喬白竟然彎腰抱起只活生生的小德牧:「你看你跟我家二狗長得一模一樣。」

陸星川不知道這傢伙哪來的白痴聯想,毫不猶豫地便摔上了窗戶,又拉好窗帘。

他滿心疲憊地倒在大到誇張的床上,摸出錢包里母親的照片,安靜地看了很久很久,卻一言不發。

真的好想她,只是再說一萬遍想念,她也聽不到了。

陸星川非常清楚,世界上唯一愛着自己的那個人,已然消失無蹤。

02

都說人生條條大路通羅馬,但喬白卻成了直接生在羅馬的幸運兒。

他的母親是著名演員,父親是一流小說作家。

從小家境優越不說,氛圍也自由無拘束。

大概由此才養成了這傢伙難得一見的鬼馬性格,行事常無定律,見到新鮮的好東西更非要弄到手,包括活生生的人。

那日周末偶遇到的陸家小兒子,便叫喬白很感興趣。

可惜之後他被老媽按在桌前懸樑刺股,再沒機會見到。

終於熬到上學日,喬白在課間忍不住跟自己的發小兼死黨——柯以竹八卦:「誒,你知道嗎?陸家那個私生子,前兩天住到東林路了。」

柯以竹的氣質跟他的名字一樣,溫文爾雅,聞言扶着眼鏡笑了笑:「是嗎?」

「可惜是個傻獃獃的鄉巴佬,說什麼都沒反應。」喬巴打了個哈欠,趴倒在課桌上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困困地說:「他爸肯定會叫他轉來咱們學校的。」

「情婦的兒子到了正宮的屋裏,還能有什麼多餘的反應?」柯以竹很了解喬巴這傢伙不懂人生艱辛的缺點,忽然伸手捏他的鼻子:「反正這跟你沒關係,少去惹麻煩。」

「啊!」喬白張嘴就咬他。

沒料到柯以竹並沒有躲開,乾淨白晰的手指瞬間就被啃出紅印。

喬白嚇了一跳,趕快縮了脖子:「你傻啊你!」

柯以竹嗤笑:「自從你養了那德牧,就越來越像它的同類了。」

「那又怎樣,我家二狗超萌的!」喬白切了聲:「放學去遊戲廳不?」

「你不是有補習班嗎?」柯以竹提醒。

「今天老師有事兒。」喬白貪玩的要命,謊言張口即來。

「好吧。」柯以竹聽到上課鈴聲,立刻轉過身去,等待着老師進門,露出身為班長那一本正經的表情。

然而最討厭學習的小喬同學,卻重新倒在桌上,會周公去了。

——

南城一中是所門檻極高的私立中學,裏面的孩子幾乎沒有哪個背景平凡。

這裏環境優美、師資雄厚、管理科學,在作息方面的要求也沒有普通中學那般繁重。

傍晚五點就重獲自由的初三生們,聽到鈴聲響起,就熙熙攘攘的湧出教室。

把這裏當監獄的喬白自然身在其列。

他邊走邊摸遍了自己兜兒,最後可憐巴巴地望向柯以竹:「你還有多少錢?」

「……」柯以竹無語,把錢包掏出來塞到他手裏。

喬白開心地打開數鈔票:「等我媽放過我,我馬上還你。」

「要是再被她發現你去遊戲廳,你就要窮到上大學了。」柯以竹五官清秀,站在旁邊文質彬彬的模樣,講話也有種超越年齡的不動聲色。

相反,喬白卻仍然滿身孩子氣:「虎毒不食子!等她氣消了……誒?」

話說到一半,這傢伙跟發現什麼新大陸似的,忽然像脫了韁繩的狗子,飛快地朝前跑去。

——

來到新學校讀書的日子,對陸星川而言,是不遜於家庭環境的難熬。

他曾經生活貧寒,跟周身的同學幾乎沒有共同語言,不懂他們談論的玩樂,也不想向任何人解釋自己的來由。

只不過陸家的聲勢不同凡響,即便始終沉默,大家卻還是通過各種方式確認了這個私生子的身份。

好奇的打量、隱隱的議論。

雖然殘忍,卻也是人之常情。

放學后,陸星川把作業工工整整地記錄好,而後便忙不迭的背起書包往外走。

誰知道還沒到校門口,就毫無防備地遭到了「人肉炸彈」的襲擊。

「你怎麼在這兒啊,你在幾班?不是叫你到我們班來嗎?你今天到的?」

一連串的問題和喬白那張生動的臉同時抓住了陸星川全部的關注力,他遲疑片刻,才簡單回答:「恩,家裏的安排。」

喬白的長睫毛像是有生命,閃了閃又道:「哦,你不好意思跟你爸媽說?我幫你說!」

「……」陸星川覺得這傢伙的情商有障礙,根本找不出話來回答。

趁着這功夫,柯以竹已經慢慢靠近,伸胳膊摟住喬白的脖頸,在他耳邊小聲說:「你是不是腦殘?別嘴賤找打了。」

「怎麼了?」喬白大聲反問。

柯以竹鬆開手,朝陸星川笑了下,想把喬白拖走。

可喬白就是喜新厭舊,好不容易找到鄰居小哥,不管不顧地掙脫開來邀請道:「正好,你跟我們去玩吧,打遊戲!這麼早回家幹嘛?」

「不了。」陸星川拒絕理他,轉身就邁步。

但喬白才不管人家喜不喜歡,立刻拽住他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說了我罩着你!走走走。」

「放開。」陸星川掙脫了下,外套險些被拽掉:「你給我放手!」

結果喬白這小子偏偏有股蠻力,巍然不動地把鄰居小哥往前硬拽,還笑着回頭喊朋友:「竹子走啊,你愣着幹嗎?」

柯以竹平靜地打量過這兩個人,扶了扶眼鏡,什麼都沒說,只是帶着奇怪的笑意跟在了後面。

——

學生放學的時間,正是遊戲機廳最熱鬧的時候。

裏面人聲鼎沸,燈光迷離,幸好因為管制嚴格而禁煙,才不至於空氣渾濁。

頭一次到這種地方的陸星川根本不知道幹什麼才好,始終都跟在喬白旁邊,看他手舞足蹈、鬼吼鬼叫,很快便無法忍受地表示道:「你玩吧,我要回去了。」

喬白覺得他簡直是外星人,竟然不喜歡這麼有趣的東西:「什麼?我還有這麼多幣沒花掉呢。」

陸星川不太喜歡交朋友,對他的誇張舉止和口無遮攔更沒好印象:「你慢慢玩。」

「別啊,給你,你試試。」喬白又伸出魔爪,揪住他的胳膊不放。

「我不會。」陸星川皺眉。

喬白把眉毛擰成麻花,而後忽然把他拉到賭幣機前:「這個你總會吧,投幣就行,不需要智商的。」

「我不會不是因為智商低!」陸星川畢竟也沒多大歲數,瞬間反駁。

「哦。」喬白氣人地不回應,一個勁兒往裏亂投幣:「來呀。」

「討厭賭博。」陸星川扭開頭。

「為什麼?」喬白不解。

「因為會輸。」陸星川回答。

「不計較輸贏就好啦,那樣才能得到驚喜。」喬白覺得很莫名。

陸星川平靜地問:「是嗎,期待驚喜叫不計較輸贏?難道你投幣不是在企圖得到回報嗎?」

話畢,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小題大做,因而扭開頭閉了嘴。

沒想到咋咋呼呼的喬白很認真的解釋道:「你真糾結,反正我只享受投幣的過程,這過程叫希望,不叫企圖,給。」

陸星川被他強塞了一個遊戲幣,覺得它被很多人摸過極其不衛生,瞬間就丟了進去。

誰知道賭幣機瞬息之間音樂大作,滴滴答答飛出了數不清的禮品券!

喬白立刻喜上眉梢:「哇哇哇,哥們你手氣太好!」

說完就忙不迭的拿着筐去收集。

陸星川看到他蹲在地上的白痴背影,整個人有點懵逼。

「獲得驚喜的感覺不賴吧?二狗?」喬白又扭頭問道:「你想要換什麼東西,快去挑。」

聽見這低俗而愚蠢的稱呼,陸星川瞬間就把他寶貝到不行的那堆遊戲幣推到地板上,趁着小喬同學手忙腳亂的功夫,無情地回家了。

企圖和希望,這對喬白來講截然不同的東西,即便之後花了很多年,他也沒能分得清。

也許企圖中有惡,希望中有善。

喬白那樣閃亮的人生所搭配的,當然是希望。

而陸星川在滿路荊棘的歲月里,也只能活在卑微的企圖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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