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三千鴉殺

第454章 三千鴉殺

這樣想着,朱阮阮抱着最後一點希望去見江朗亭,只見他正在收拾行李是馬上要動身的意思,朱阮阮柔聲問道:“你找誰,我也不管;你去哪,我也不問。可是——亭哥哥,你身上的鎖魂咒怎麼辦?”

江朗亭打從第六重密經不曾熬過難關就有些失了盼頭,再加上後來被朱阮阮這個小丫頭暗算一招永失我愛,他便徹徹底底是自暴自棄的模樣——每日裏只管喝酒吃肉,功夫也不研習了,劍法也不精練了,密經更是扔到一旁簡直是要埋在毒草當中做了肥料。

當初練密經是圖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還不是為了日後與施兒長相廝守?

如今已經得不到她,失去了她,心中最大的奔頭已經丟了,那麼也不用再苦心孤詣練這玩意兒叫自己白白受罪。就這樣吧,這日子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以前跟施兒在一起的時候,也不覺得時光過得有多快,他總以為兩個人還有佷多時間,不用着急,自己沒必要着急,該到的全部都能拿到。

可是現下才知,那會兒不曾過分珍惜的就是過了之後難再得的溫暖時光。這會兒再也回不去了方才曉得當初每個眉目交錯的往日有多不可回首。

每逢月圓之夜,那鎖魂咒必定是要發作,而且那蟲子一戰得勝得意得不能再得意,於是惡狠狠在江朗亭的身子裏頭死命折騰,非要將江朗亭弄死不可。每次玉面毒蛛都是打了一場打敗仗一樣落花流水、不堪一擊。

朱阮阮頭一回見她夫君發作也是巧合,那一夜她又是一夜無眠,等到月亮爬上屋頂的時候,突然聽見江朗亭房子中傳來咕咚一聲悶響,她來不及叩門就闖進去,只見江朗亭滾在地上滿頭大汗,朱阮阮扶着他詢問着卻被這個夫君一掌掃在地上,口中吼道:“滾!滾出去!”朱阮阮再撲上來說道:“別怕,亭哥哥,我來幫你”,卻又被推搡在地上:“別碰我!滾!我不想見你!”

朱阮阮見江朗亭在地上打滾,可瞧着自己的眼睛裏頭沒有一丁點溫度,連普通人的和氣都沒有,只剩下嫌惡、嫌惡、嫌惡!這個男人遠遠地抗拒自己靠近,厭惡自己出現。他寧願受罪也不肯被自己搭把手。

緊要關頭,江朗亭實在忍不住一聲哀嚎。

朱阮阮心疼得不行卻扭頭跑了出去,她站在門外瞧着頭頂的大月亮又哭了一整夜,心涼如水,不知何從。

這是她第一回見識了鎖魂咒的威力也深深替亭哥哥擔憂,可是在江朗亭那兒,因為厭惡自己,厭惡自己攔住了他跟蘇姐姐雙宿雙飛,所以恨毒了自己!自己的一丁點擔憂對他來說都十分噁心,是天大的負擔,是最不能承受的人情——自己對他傾注的全部感情統統都不值錢,非常不值錢,不但不值錢,而且教人作嘔。

這一回,朱阮阮問了江朗亭對付鎖魂咒的打算,結果不出意料,他果真是頭都不抬,眉頭一皺冷冷吐出來四個字:“與你無關”。她的亭哥哥彷彿是覺着自己說話太好聽,又說道:“夫人,我此番要一去不回,你好生保重”。

朱阮阮即便是已經做了準備,可一聽這話也是一下子眼淚就要出來了——這是訣別!

他根本就不想再見到自己,更別說跟自己過一輩子!

朱阮阮曉得江朗亭厭惡自己,但也不曾想到終有一天遭遇這樣決絕地拋棄——也是為了蘇姐姐!人雖不在,她阻力猶存!為了那個在江湖上嗜殺成名、人人得而誅之的血衣藤妖——蘇家阿弒!

一去不回?我偏叫你見到我!

這麼長時間,這約莫是江朗亭對自己好好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她只見江朗亭忙碌的身影,自己只是轉身走出去,迎着山谷之中誅心草清新乾淨的味道深深吸了口氣:就這樣吧。

一個女人下定決心的時候,比一個男人實在是有太多魄力。

江朗亭還不曾出谷,朱阮阮已經不見了。

她比江朗亭還要着急找尋那個蘇姐姐的下落,兄長嫂子的滅門之仇、自己愛而不得的情仇,新仇舊怨加起來只恨不得立刻弄死她。

朱阮阮一出去便打聽到蘇姐姐已經成了天下通緝的人物,因此也是暗暗高興——太好了!天助我也!她成了這樣對自己來說真是歡喜不盡,因為——她死定了!自己力量微薄,可是全天下那樣多能手,天羅地網她定是躲不過!

朱阮阮比其他人都厲害花錢花人花精力,果真頭一個找見了阿施,但是這樣自己乾脆利索殺了她實在是不解恨,況且還沒有報復到江朗亭,得想一個損她一百,傷他一萬的絕好法子,將這兩個人都扔進那絕望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這樣一想,那天下懸賞的念頭浮上來,朱阮阮已經想出來個一箭雙鵰的好主意——江朗亭不想見自己,可偏生叫他得來找自己;江朗亭想救蘇姐姐,可是偏生叫他得救不成心上人;江朗亭得眼睜睜瞧見自己推波助瀾殺了他捧在心頭的寶貝才會對自己有所感觸。

朱阮阮已經瘋了,她想出來也必定是瘋狗一樣亂咬人的法子!

後來,這個瘋子果真劫了趙驚弦,發了英雄帖,將眾人都匯聚在靈妙峰的斷命崖上,當然——也果真等來了死生不肯相見的夫君。

這就是朱阮阮與江朗亭再糾纏着血衣藤妖的全部糾葛,這樣三個人攪合個天翻地覆打從開頭卻原來是一段私人恩怨。

朱阮阮料到江朗亭照舊是不肯顧及自己,照舊是為了個蘇姐姐一心受死可她不曾料到阿施與趙驚弦如交頸鴛鴦一樣親親愛愛,江朗亭則是黯然傷神臉色慘淡,可是為什麼:她自己居然高興不起來。

朱阮阮以為這樣必定是十分解恨的,感同身受之後江朗亭才會對自己的痛苦刻骨銘心。自己想要的不就是這樣嗎?

她已經氣瘋了,所以想讓江朗亭傷心,體會自己愛而不得的傷心絕望,可待到當真如同個頑劣的孩童一樣作死做活鬧出了這樣一個生離死別的場面的時候,朱阮阮實際上心底有些後悔了。

她以為江朗亭傷心難過自己會非常快活,非常歡喜,可是,並不是——她見到這個一無所有的大男人眼中的淚水打轉流淌照舊是心如刀割,原來不管江朗亭對自己多麼無情無義,朱阮阮居然也都對他情意十足。

朱阮阮管不住自己去心疼他,心疼被自己耍成這樣的他,對那個已經移情別戀的蘇姐姐居然有幾分怨恨。

這樣當眾再次被拋棄、被江朗亭扔在一旁,朱阮阮才覺得自己可憐可笑,江朗亭也是可憐可笑。他們夫妻二人一樣是可憐可笑,只可惜江朗亭對這種緣分尚不自知,而朱阮阮則是對自己做下的罪業尚不自知。

“那一夜,你把我當作了她”——這樣私密的事!

一對夫妻真正反目成了仇人,江朗亭不想朱阮阮走了極端的時候大庭廣眾之下也抖出來!“施兒,我,”江朗亭的嘴唇輕輕抖着,雙唇泛白眼睛無神,瞧向阿施的目光都是飄飄忽忽的沒底氣。

他惱怒又無奈,阿施眼中有過一瞬間的痛苦,但只是更深地埋進白骨相公趙驚弦懷中,幾不可聞喃喃:“何必呢?”

都回不去了!

怎麼回去?即便是阿施與江朗亭有過那麼些年的感情,即便是奸人當道下了黑手,即便這個人陰謀被戳破真相大白,可是——抵不過緣分盡了啊!時機過了,這會兒再追究起來也沒什麼意思,只不過是雙方徒增傷感。

再加上,那個下了黑手的正是朱阮阮又怎麼樣?她才是江朗亭名正言順的妻子,自己對他來說,或許是幾年的徒兒,一年的離人,更是舊日時光里一個或許放在哪兒都有幾分突兀的故人。

這兩個人即便是在彼此的生命中往日裏不論多麼光芒四射、璀璨奪目,甚至曾經一個人就點亮過對方的全天下,可是如今終究也要在前面加上兩個字:“曾經”。

那麼光華萬丈的時候有過,得到過,珍惜或者不夠珍惜過,都是過去了,再也不會有了。

江朗亭還不明白,他一年前目送施兒離開琅琊谷,那纖細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他的眼中,兩個人的緣分就漸漸斷了。

而朱阮阮只不過是老天送來的一把利刃,手起刀落斬斷了他們最後勉強支撐的牽絆,這就是命中注定。

老天命中注定給了江朗亭的或許就是一生孤苦,五年快活,終身情傷,潦草收場。

而或許給阿施的則是一生坎坷,幾年痴戀,一年劫難,歸隱江湖。

更或許給了朱阮阮的就是一見江郎誤終身,更是聲嘶力竭的杜鵑啼血。

三千世界裏,真的,不管你信不信都再也不會有那樣一個人。我們這輩子都會遇見那樣一個人,然後求知若渴,求而不得,輾轉反側但終究也是聽天由命,身不由己。

那是我們一生中約莫都難於忘懷的盛大風景,然後,繁花落幕只剩下滿地寂寥,斯人獨立,燕子雙飛。

都回不去了!

現下是誰也承受不住的沉默,令人尷尬又絕望,還是趙驚弦撫摸着施兒的腦袋開口道:“唉,現下都是要死的人了,阿施說了不介懷。”

這時,四個人被圍在山崖邊上,江朗亭被朱阮阮苦心糾纏,眾人這場戲早就看得膩歪,眼見就是一場血斗的時候,炮彈更加密集了!一個接一個如同是下雨一樣落在山崖下頭,炸開來震耳欲聾,乃是將這大山夷為平地的架勢。

眾人手上動作更急,刀刃往前一揮,卻不料身後傳來一連串的慘叫聲,卻是璇璣宮臨時倒戈臉色一變對着眾人一派殺伐,彷彿在護衛血衣藤妖!原先死活不肯往前湊,再加上一幫姑娘眾人也不曾慫恿她們一起賣命,所以這會兒一個個都全全乎乎,手腳利落。

璇璣宮的姑娘們紛紛亮出兵刃與這剩下的獵手浴血奮戰,都拿出來是拚命的架勢!

這是怎麼回事?亂象叢生,殺一個蘇家阿弒為什麼這樣難?於險境之中大家也是亂成一團!

眼前戰火紛飛,殺戮一片,這一切彷彿都隔着霧,隔着水,隔着雲,隔着天,是很遠地方發生的事。

阿施眼睛中亮光閃閃分明是淚水,她與趙驚弦對視一笑,那是眾人眼中留下來的最後一幕:兩人如同是連體嬰兒一樣牢牢地抱在一起,血衣藤妖的臉頰死死貼在趙驚弦的心口,上頭沉穩又綿長跳動的乃是自己心愛的人的一顆心肝。

趙驚弦只管瞧着阿施,將她如同稀世珍寶一樣鎖在懷裏。她眼角瞟着這些迫不及待的人,又一顆炮彈砸過來,這山崖都抖了一抖,阿施十根手指緊緊掐着趙驚弦的腰身,輕聲道:“桃花,抱緊我,別撒手!別丟下我!”

接着她抬頭瞧了一眼江朗亭,眼中已經什麼悸動都沒有,江朗亭想從裏頭找出來一絲半點感情——有,可是,偏生是同情!天爺!要這同情做什麼!還不如一刀殺了自己!

阿施只是多年老友一樣的溫和,江朗亭心中一陣發緊,卻見徒兒小嘴一張一合,說了兩個字:“保重”。

眾人只見那血衣藤妖微微一笑,接着便是四處翻飛的衣角,誰也來不及拽一把,這對苦命鴛鴦已經從山崖上翻了下去,衣裳、頭髮四散紛飛,卻是一眨眼就掉進那濃厚的瞧不見任何東西的濃霧之中。

一行人趴在山崖邊上正探着腦袋瞧,不提防玉面毒蛛江朗亭也是發了癔症一樣往下一跳!

朱阮阮抬頭隔着淚水瞧着眼前無數的火把、人臉,兩步竄上去,死命嚎叫:“亭哥哥!你等等我啊!”滾成一團也從那山崖砸下去了!

她朱阮阮這輩子耗在一個男人身上就已經算完了,可是她就是這麼沒出息,一想到江朗亭要死了,朱阮阮覺得自己愛無可愛,恨無可恨,居然真是一點活頭也不剩了。

眾人見四個人分明都是自盡的行徑一個個都驚呆了,也不曉得是追還是不追,正在此時,靈妙峰上顫動了,一剎那就裂開了一條大縫,無數山岩像是被誰拿鎚子敲碎了一下篩豆子般的往人們所落腳的平地上傾瀉。此時,山下有炮彈密集如雨,頭頂有碎石如冰雹,人們一個個只顧逃命,卻不曾留心那璇璣宮已經有幾個跟着星宿殿的花蝴蝶一起循着血衣藤妖他們的老路跳了下去。頃刻間,山崖轟然倒塌,眾人逃避不及已經葬身山腹,再無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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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看張愛玲的《半生緣》,就算是明知道雙方都有苦衷,甚至雙方仍舊刻骨銘心相愛,但是時機過了誰也沒有勇氣重頭開始。

為什麼?我的理解是:時間過去這樣久,爭取機會的代價就大多了,比如男主這會兒拖家帶口,誰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背棄全世界被世俗不容就要兩個人在一起,是不是就真能幸福?兩個人是不是就能跟原先這些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一旦有這種顧慮,人會躊躇不前。再加上,同一個人,心境不同了。

要阻隔兩個相愛的人實在是容易,很多因素。容易的是相愛,不容易的是怎樣長此以往愛下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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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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