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如同蓬萊仙派在這北寧洲開了個分院蓬萊北派一樣,丹心苑也是一個中盛洲的門派,也在北寧開了個分院,叫丹心別苑。
而祁繼白當年和丹心苑的那點事情,如今說來,也簡單得很。
他被下派到丹心別苑之後,提出了幾項對別苑有益的舉措,卻動了幾個世家的利益,於是被一些同門當做眼中之釘,處處針對,最後甚至設伏陷害,使得他身受重傷,就連道基也被損毀。被救回來之後,他才知道丹心苑的掌權者早就對這些事情心知肚明,卻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怒之下,祁繼白果斷破門而出,並說出了那句名言。
“宗門負我,我憑何不負宗門?”
就是這麼一句話,在當時的修真界還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震動,一時間爭議聲四起。爭議到了最後,還是對祁繼白的理解與同情佔了上風,丹心苑也自知理虧,不敢再對他以及挺身接納他的水雲宗有絲毫為難。
但在事件平息之後,這麼一個已經被毀了道基、註定此生無法再有寸進的人,會如何在新的宗門裏度過接下來的日子,便少有人會去關注了。幸好水雲宗待他一直還算不錯,雖然不算重視,至少從未欺辱。
文軒回憶起這些事情,一時間也是感慨萬千,唏噓不已。
他卻不知道簡易為什麼要忽然提到那句話,還以為真的只是隨口一問,自然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當務之急,文軒還是趕緊飛到了內門,在大殿所在的衡雲峰山腳下一徘徊,果真就找到了先一步回來的石不悔。
極其巧合的是,就在他發現石不悔的同時,一個人從那大殿中出來,正好就是之前才見過的祁繼白祁長老。
祁繼白看到他,向他點頭示了個意,便速度不減地離去了。看方向,卻是要去外門。
目送祁繼白離去后,再看那大殿,卻依舊是大門緊閉,顯然還有人在裏面議事。文軒只得先降下遁光,“石師弟!”
石不悔這才注意到他,連忙點了點頭,還是一貫的木訥之態。
這師弟入門較晚,如今只是剛剛邁入築基期,面對文軒這個大師兄還時不時有些犯慫,甚至不如有些外門弟子大方。要不是天資極佳,被掌門一眼看中,搞不好會是個飽受欺凌的主。
文軒無奈一笑,也沒心思寒暄太多,徑直便問起了那上古遺府的事情。
結果石不悔因為修為太低,一直被護在後方,壓根就沒有跟着那些凝元長老深入去看過。幸好,大致的情形,他還是聽那些長老說過的。
“確實有兩道禁制,他們打破了第二道,找到好多功法。”
文軒聽到這話,雙眼一下就亮了。
“後面還有第三道禁制。”石不悔緊跟着又道,“不過他們只是看了看,說暫時最好不動,就直接回來了。”
“第三道?”文軒眉頭微皺。
“說是要凝元巔峰才能打破的。”石不悔解釋完這個,又小聲補充道,“這次還遇到了蓬萊北派的人。不過蓬萊北派對水屬功法好像沒什麼興趣,就盯着那第三道禁制,還說要回去請元嬰真人過來坐鎮。”
凝元巔峰才能打破的禁制,卻需要元嬰真人過來坐鎮?這顯然不是為了禁制本身,而是在防備禁制之後的什麼了。
文軒暗自尋思片刻,本準備再問點什麼,卻見石不悔目光茫然,顯然已經不知道更多了。文軒不禁一笑,認真道了聲謝,便打算先行回去,等過一會再直接來拜會掌門。
“文師兄。”正在這個時候,石不悔又問道,“那第三道禁制後面的東西,就真的要全讓給蓬萊北派了嗎?”
“雖然我不知道宗門和蓬萊北有沒有什麼約定,但我想,要我們全部拱手相讓,那是一定不可能的。”文軒笑道,“那些個長老也不會同意這種約定。畢竟那可是水靈根入道者留下的東西,我們水雲宗應該是最需要的。”
石不悔點了點頭,“所以我們宗門也會讓元嬰真人過去坐鎮嗎?”
咔嚓一聲,就在這句話音剛落的瞬間,文軒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要讓楚師伯回來了嗎?”石不悔還實誠地抬起頭來問。
文軒下意識緊了緊拳頭,咬了咬齒門,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平常的神色,“師父已經在外雲遊許久了,究竟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回來,我也不知道。”
石不悔低下頭來,臉上多了許多遺憾之色。他入門太晚,還從來沒見過楚漣楚真人的風采,難免十分嚮往,“要是楚師伯回來就好了。我好仰慕他當年那些故事,那時他和葉真人一起……”
“石師弟!”文軒大聲一喝,猛地喝止了他。
石不悔閉上了嘴,面露茫然。
只見文軒緊張萬分地扭過頭去,盯着自己所居住的岱雲峰看了片刻,彷彿是在確認那岱雲峰的主人真的還沒有回來。而後他才鬆了口氣,板起一張臉,嚴肅警告道,“此時也就罷了。萬一師父真的回來,你記住了,千萬不要再提起那個人,一個字都不行。”
那個人?葉真人嗎?石不悔不禁越發茫然。
“如果師父真的要回來,掌門師叔也是一定會提醒你的。”文軒漸漸緩下了神色和語氣,低聲解釋道,“師父他……自從那人隕落之後,就聽不得這個名字了。”
而在那葉真人還活着的時候,楚鏈與他日日相伴,不知攜手斬除過多少妖獸魔物,據說連天妖後裔都斬獲過一隻。那時他們被稱為北寧二仙,風頭一時無兩。但這一切,在其中一人離去之後,便全成了另一人的傷疤。
文軒動了動嘴唇,本準備再說些什麼,卻見大殿的殿門再度打開,幾個之前與石不悔同行的長老從裏面走了出來。
這該是已經將此行的收穫向掌門彙報完畢了?
文軒一下子不知道是該激動還是該緊張。他連忙向石不悔告了辭,飛遁至殿門之前,抬手打了道靈氣進去。
等待時,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掌,手心裏全是汗。
應該只是很短的一點時間,等到掌門紀子昂傳訊叫他進去時,他卻覺得像是等了幾輩子那麼長。
直到穿過了長長的走廊,終於見到紀子昂身穿掌門道袍的身影,文軒才稍稍能夠穩住自己的呼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軒兒,你來得正好。”紀子昂呵呵笑道,“我有好幾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弟子來時正好碰到祁師叔。”文軒拱了拱手,“剛才也和石師弟在外面談了許久。”
“哦,看來你都知道了,虧我還想讓你高興高興。”紀子昂一撫鬍鬚,笑着搖了搖頭,抬手將一塊玉簡舉到身前,“說來你可真是宗門的大功臣,這次一探上古遺府,可謂是大豐收啊。搜羅到的名單都在這裏了,你快來看看。”
“掌門師叔,弟子……”說到關隘處,文軒手心又出了點汗,“弟子所求之物,唯有一件。”
說著,他不禁一聲苦笑,暗道自己還真是不像話,幾十歲的人了還能因為這點陣仗而緊張成這副模樣。
而在緊張之餘,其實還是欣喜更多的。不知為何,文軒其實十分相信,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一定就在此行的收穫之內。或許是因為這是簡易告訴他的。因為他見過簡易推演天機的本事,也深知簡易不是會在這種事情上胡言亂語的人。
所以此刻的文軒,是充滿希望的。他的雙眸是亮的,雙手也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就在這種心情下,他跪到了地上,以一種極誠懇地姿態道,“懇請掌門師叔賜我一本我所能修行的功法。”
此話一出,掌門紀子昂拿着玉簡的手卻僵了一僵。
好半晌,紀子昂露出了一種微妙的神色,“你對現在所修行的功法,並不滿意嗎?”
文軒猛地抬起了頭,神情愕然。
“當時我問你要不要修行那本功法,你是同意了的。”
聽着紀子昂的這些話,文軒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滿心的欣喜也漸漸轉化為一種冰冰涼涼的東西。
他勉強穩住語調,“弟子十分感激掌門師叔當時的幫助,但是如果可以,弟子還是希望……”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紀子昂無奈一嘆,“是啊,若是能有更好的,誰願意用那個有瑕疵的?但是你要知道,就算是那本有瑕疵的,當初也廢了我很大的心力,不是輕易能尋來的。至於更好的……哪裏能有這麼容易?”
文軒聽懂了他的意思,腦袋頓時就像被棒槌砸了一下,嗡嗡直響。
“難道這次也沒有找到嗎?”他卻還在掙扎。
啪嗒一聲,那塊玉簡被紀子昂丟到了地上,滑到文軒眼前。
“這次所有的收穫都在這裏了,你自己看吧。”
文軒撿起了玉簡,當真潛入心神,一條一條地、極其細緻認真地看了下去。掌門說這次可謂是大豐收,玉簡上的內容也確實對得起他這種形容。各境界的功法林林總總,卻只佔所有收穫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強大的法術,玄妙的神通,每一樣都有着能左右一場生死戰局的威力,每一本掛出去都有上萬門派貢獻值的價值。
對一個宗門而言,這簡直是一堆寶藏。可以想見,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水雲宗弟子們的實力將會提高不止一個層次。
然而……沒有。
文軒最需要的,極水之根所能修行的功法,真的沒有。無論他仔仔細細看多少遍,也真的找不出來。
“我說過,等東西找回來之後,會讓你先挑。”紀子昂道,“現在這個承諾依舊有效。只要是這上面有的,你隨便挑,等你挑完再將剩下的放去萬法閣,供其他弟子兌換。但是這上面沒有的,就真的沒辦法了。”
文軒放下玉簡,抬起頭來,愣愣問道,“真的全都在這上面了嗎?”
紀子昂手掌往身側扶手上重重一拍,已然有些生氣,“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等文軒回應,他便站起了身,伸手往外一指,“現在這些東西都存在萬法閣後面的倉庫里,你不信你就自己去看,看究竟有沒有少上一樣。”
文軒點了點頭,竟當真往外走去。
“文師侄,”掌門的聲音從後面跟來,“如果你去看了,還不信,還擔心有人私藏,我可以答應你,從今往後,只要你發現宗門內有任何人在修鍊你現在所需要的功法,你來告訴我,我保證幫你將功法奪過來,並直接將那人驅逐出宗門!”
話說到這個地步,他滿以為一定可以取迴文軒的信任。
可文軒現在已然像是入了魔怔,竟依舊往外走去。
“文師侄!”紀子昂最後喊道,“你好好想想,宗門究竟有沒有必要做出這種事情!”
當然的,宗門根本沒有這種必要。比極水之根功法價值更高的東西,那玉簡上所記的足足有一堆。紀子昂既然將那些都拿來任由文軒挑選,沒理由偏偏將一本極水之根能用的功法藏起來。
理智上,文軒非常清楚這一點。情感上,他也不願意懷疑宗門。
然而他還是不願相信,不願相信之前那些充滿希望的欣喜之情僅僅只是一場白日夢。
所以他還是飛遁去了倉庫,將那裏的所有東西都細細確認了一遍。而後他又在宗門內胡混轉着,試圖發現一點什麼。
他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發現什麼。宗門欺瞞他的證據?如果真的發現了這種東西,或許他就會照仿祁繼白,留下一句相似的話后破門而出吧。但在他的心底,又是極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的。
最終他也果真什麼都沒能發現。
文軒渾渾噩噩地回到岱雲峰,回到了自己那間洞府,卻又覺得洞府內氣悶無比,於是跑到了附近的山林中,守着個老樹根獃獃坐了許久。
不知多久之後,日頭都已經西沉,他居然還沒有緩過勁來。
直到一個歡欣雀躍的人影的沖了過來,“師兄!”
文軒轉頭一看,竟是簡易。
是了,祁繼白之前已經見過掌門,簡易破例被收入內門的事情,看來是已經成了。文軒想要表現得更高興些,卻還是被簡易看出了他低沉的心緒。
“怎麼了?”簡易忙問。
文軒搖了搖頭,將事情簡單一說。
簡易稍稍張了張嘴,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有那麼一瞬間,他是高興的,高興狐狸尾巴終於露了出來,高興文軒終於開始懷疑。但是看到文軒這副樣子,這種高興怎樣也不入不了心底。
“簡師弟。”文軒最後笑道,“其實是你弄錯了吧。”
簡易和宗門,總有一個是錯的。如果宗門錯了,那便是宗門故意欺騙於他,而如果簡易錯了,則只是實力不足,沒能夠推演出正確的天機而已。
只要相信是簡易弄錯了,雖然還是無法擺脫希望落空的傷心,卻也不用再懷疑誰了。
文軒如此想着,想要從懷疑所信之人的折磨中解脫出來。
簡易卻握住了他的手,“師兄,不是的。我敢保證,我絕對沒有錯。”
文軒愕然看着簡易。
“但是沒關係的,師兄。”簡易又是一張笑臉,“能夠得到功法的機會,並不只有那麼一個。”
文軒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做出什麼反應,只動了動嘴唇。
卻就在他說出第一個字之前,一股強大的氣機忽然將整個岱雲峰籠罩在內。
文軒猛地站起了身。這種氣機曾經那樣熟悉,如今哪怕已經二十年未見,他也不可能認錯。
楚漣回來了。
楚漣居然真的回來了!
文軒只覺得不可置信,毫無終於要和闊別許久的師父相見的喜悅。而那股強大氣機在山頭頓了一頓,竟徑直朝文軒這邊過來。
文軒臉色一變,趕緊攔在簡易身前。
楚鏈喜靜,最見不得有旁人靠近岱雲峰。
僅僅片刻之後,這水雲宗內唯一的元嬰真人,終於出現在了兩人眼前。他並沒有看簡易一眼,視線一直凝在文軒身上。明明已經幾百歲的人,外貌卻還極為年輕俊秀。薄唇窄眼,雙眉斜飛入鬢。
而他皺眉說出的第一句話竟是,“你凝元了?”
……是啊,楚鏈已經二十年未歸了,上次見面的時候,文軒還只是一介築基。
文軒卻怎麼也想不到,楚鏈兩步走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飽含怒氣的第二句話卻是,“是誰允許你凝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