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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識中等身材,面容瘦削清癯,膚色微黑,五官並不十分出色,但是一雙眼睛卻沉靜深邃,充滿了智慧,還帶着幾分年輕人所有的銳氣,只是到底自小生活經歷致使他的性情變得十分沉穩內斂,面上除了風塵僕僕的疲倦,並沒有太多的表情。
跟在他身邊穿着西裝的應該是他的二弟趙信。
趙信比趙識稍微矮一點點,不過他膚色要比趙識白凈許多,帶着一副金絲眼鏡,臉微圓,唇邊似是總是含着笑,即使也是滿身風塵,但看上去仍舊風度翩翩,十分斯文可親。
“三弟,你們這是要去哪裏?”兄弟倆下了馬車,正好看到趙健送許長生出門,趙信驚訝的問出聲。
趙健這才注意到趙識兄弟,頓時激動的跑出去:“大哥二哥,你們回來了!”
趙信拍拍趙健的肩膀,眼裏儘是欣慰:“好小子,長得都快有二哥這麼高了。”
趙信當年是和趙識一起出國的,只是兩兄弟所選擇的專業不同,所在的學校的也不同,兩年前余氏將趙識騙回來成親,趙信機緣巧合不在,是以當時只有趙識一人回國了,如此算起來,趙信已經出國思念了,兄弟也有四年沒見面了。
當初趙信離開的時候,趙健才九歲,還是一個孩子,如今四年過去,趙健已經是個半大小夥子了,長得跟趙信差不多高了,是以趙信心裏歡喜的同時又感慨不已。
趙健靦腆的笑了笑。
不獨是趙信覺得趙健變化大,趙健也覺得趙信身上更多了幾分陌生。
四年的時光,到底是在大家身上都留下了痕迹,特別是走出了國門看到了新世界的趙信,和只是通過信件書籍隻字片語看到的趙健,差距是相當大的,在趙健眼裏,趙信如今是變得十分新潮了,跟他原本熟悉的樣子已經大不一樣。
陌生更為多於熟悉。
這是成長的必然。
不管怎麼樣,時隔四年,再見兄長,趙健心情還是很激動的。
見過趙信,趙健又轉頭看向一旁站着微微含笑看着他的大哥,就好像自小到大許多次一樣,給他一種溫暖踏實的感覺,他心情激動,大步朝趙識走去,眼看着就到了跟前,他眼前突然間就出現許長生的臉,耳邊迴響起許長生的話,趙健臉上的笑容一僵,腳步也不由得遲疑起來。
大哥是個優秀的大哥,可是大哥那樣的對待大嫂,卻是讓他不能認同,甚至覺得大哥人品有問題,並不是一個負責任可信賴的人,他下意識的,便做出了選擇。
趙健回頭朝許長生看去,許長生從趙識兄弟出現就一直站在原地,存在感本來極強的人,也不知道為何,突然間像是消失無蹤了一般,讓人想不起來,也注意不到,但是此時再想起她來,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她忽視。
許長生朝趙健微微一笑,沒有半點兒憤怒生氣失態,卻更讓趙健心裏難受,對趙識的怨言也更深了。
趙識很敏銳的感覺到了趙健對他的抗拒和不滿,趙信也同樣是個精緻的人,也很快就察覺到了趙健對趙識的異常,畢竟,無論是他還是趙健,其實對趙識這個在家裏困難時候挺身而出扛住了家的大哥很是信服,趙健如今卻對趙識生出了心結,這是很讓人驚訝的事。
趙識和趙信同時朝許長生看過去,頓時只覺得眼前一亮,滿目驚艷。
兩兄弟不由得都想起了那首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道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又有“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
凡此種種,竟然還讓人覺得無法形容她身上的那種美麗,這讓趙識兄弟心裏都覺得很震撼,只覺得平生所見女子,端莊或者妍麗,嬌俏或者嫵媚,竟是沒有一個能夠與之比擬萬一。
趙健看到兩位兄長都為許長生的美麗傾倒,心裏很是得意,更是特意去看趙識,雖然心裏有一種隱隱的不希望他能夠改變心意,但他當然還是更希望趙識能夠看到許長生的美麗,從而改變心意,將許長生留住,跟她好好過日子,在他心裏,這世間女子是無人可與許長生比擬的。
只是,當他轉頭看到許長生始終淡靜並無半點波瀾的面容時,他心裏輕輕嘆息了一聲,嫂子已經被大哥和母親傷透了心,這一回只怕就算是大哥肯回心轉意,大嫂也未見得會願意與他從頭開始吧。
趙健真心覺得,大哥失去大嫂,必定將會是他一輩子最大的損失。
許長生當然不會再接受趙識,不過第一次見到真人,她還是很認真的打量了一番,看看這個前世被世人捧上了神壇的思想家革命家文學家,也很想問問他,當日在寫出那些批判的文章時,又是怎麼看待自己當日的愚孝呢?
毀了一個人的一生,又是怎樣的心情?
得意亦或者是冷漠?
許長生並沒有問出口,她知道不會有答案,亦或者說,她已經不需要答案了。
自私懦弱的人,總有千百種理由為自己解脫。
不過看到趙識很快就回過神,她倒是並不覺得意外,只是看到他眼裏的疑惑,顯然並沒有將她認出來,許長生心裏就冷哼一聲,唇角帶出微不可查的嘲諷來,這越發的讓敏銳的趙識疑惑了。
眼前這女子,看來對他頗有敵意啊。
“這位女士是——“趙識第一次出聲,卻是問他妻子是誰!
許長生唇角的嘲諷和眼底的冷意更盛,趙健更是漲紅了臉,這讓趙識跟已經回過神來的趙信十分疑惑。
“這位女士是家中的客人嗎?“趙信和趙識一樣,出去了一趟,言行舉止都有了極大的改變,這稱呼也變得時髦起來了。
“什麼客人!”趙健不敢看許長生似笑非笑的表情,漲紅着臉惱怒的說:“這是大嫂。大嫂!”
趙健只覺得無顏面對許長生。
許長生搖頭淡笑:“無妨。”
這是許堯?
趙識和趙信都不敢置信的撐大了眼睛。
許長生此時倒是不急着走了,看了兩兄弟一眼,淡淡的說:“兩位回來,太太知曉怕是要高興壞了,還是先去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吧。”
許長生不再看兩人,抬步往裏走,想到什麼,又回頭對等在一旁的馬車夫言道:“我這邊還有些事,要耽擱一些時候,麻煩你稍等片刻。”
神色雖然依舊冷淡,姿態也十分高高在上,不過倒是多了幾分客氣,她又讓人帶那馬車夫下去休息,這才繼續往裏走。
趙識和趙信滿心疑惑,而趙識心裏更是極為震撼,他先前雖然接到了趙健的信言說許堯已然學字讀書,且進步神速,堪稱天才,然而他總是不肯相信,只以為那是家裏人欺騙他的,如今他見她,不但肌膚白皙氣色極好人也美麗了許多,就是那氣質,也是極為高貴清華,他甚至覺得,就算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真正的公主格格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不過是短短大半年時間,能讓一個人有這般大的變化嗎?
如若不是趙健對她深信不疑,而他自己對這位妻子也確實從未喜歡也從未關注過,十分陌生,他幾乎要以為這誰假扮來哄騙他的。
眼下卻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要緊的還是進去見余氏。
趙識三兄弟跟着許長生往裏走,趙健生氣趙識,緊抿着嘴繃著臉走在前面不肯再理睬他,趙信心裏仍舊很震撼不敢置信,他上前低低問趙健:“三弟,她果真是大嫂?不是說大嫂——”
趙信想說許堯是個無鹽醜女,但看着趙健難看的臉色,識相的閉了嘴,但是他那意思還是透露出來,讓趙健十分生氣。
趙健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這兩位兄長,其實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完美。
大哥無情無義,娶了大嫂卻又不肯好好對待人家,跟人家好好過日子,而二哥呢,身為男子,竟然如此非議一個女子,還是自己的親人,實在是沒教養至極!冷漠至極!
他第一次覺得,大嫂看不上大哥,實在是情有可原。
連他自己都看不上!
當人的心有了偏向,再看事物,就完全是另一個樣子了,趙健如今就是這樣。
以前因着小小年紀家裏就遭逢大難,整個家裏都是趙識撐起來的,就是趙信對他管教也頗多,頗有長兄如父的樣子,趙識和趙信在趙健心裏,既有親近孺慕,又有對長輩一般的敬重,總覺得自家大哥二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可如今,因着對他們的品行有了懷疑,那邊尊重敬重便大大的降低了,言行也透出了一二不滿來。
“二哥這話是什麼意思?”趙健沉着臉,隱含着怒氣:“莫不是懷疑我在說謊?”
趙信沒想到趙健竟然這麼大反應,一愣之後才沒好氣的拍拍他的頭:“好你個臭小子,脾氣越來越大了啊,二哥不過是白問你一句,倒是朝二哥發起脾氣來了,你行啊你啊!”
趙健也覺得自己這反應有些過激了,但是想要他認錯卻是不能的,只抿緊了嘴不說話。
趙信見狀無奈的笑了笑,不再說話。
倒是落在後面的趙識若有所思的看了許長生一眼。
沒想到不過是兩年多時間,小三竟然已經如此維護,不對,準確來說,應該只有大半年的時間!
如此手段,真是令人心驚。
趙識對許長生多了幾分警惕,對趙健也有幾分不滿。
不管怎麼樣,身為弟弟,也不應該這般對兄長無禮。
不過此時顯然也不適合教弟,趙識便沒有出聲。
余氏原本以為許長生已經走了,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心情十分愉快,甚至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誰知道許長生突然間走了進來,她不由得驚疑不定:“你怎麼還在?你不是走了嗎?”
許長生頓住了腳步,抿了抿嘴,臉上露出一絲難堪,才說:“是大少爺和二少爺回來了。”
許長生讓開步,露出後面的趙識和趙信,余氏已經有兩年沒見過大兒子,四年沒見過二兒子了,此時驟然相見,頓時十分激動,也將許長生的事拋到了一邊,母子幾人喜極而泣。
趙健原本有點兒冷了的心,在見到這一幕,也不由得多了幾分觸動,想起了幼時那些兄友弟恭的記憶,跟着落了幾滴淚,然而轉眼看到許長生孤孤單單的站在一旁,看上去就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孤單可憐,他突然間生出幾分心疼來,再看趙識趙信和余氏母子團聚,心裏卻生出了幾分冷意。
大嫂為這個家付出了那麼多,甚至為了醫治母親,為了支撐這個家,連自己的嫁妝都全部填了進去,可是她得到了什麼?
母親口口聲聲叫她妖孽,將她趕出家門,而她的丈夫,自從出現,就從來都沒有過一句關切的問候!
這是怎樣冷漠無情的心腸?
這是怎樣恩將仇報的行徑?
而這些冷漠的人,卻是他的親人!
看到許長生轉身走了出去,趙健雖然覺得羞恥無法面對她,卻仍舊控制不住跟了出去。
“大嫂。”趙健上前輕聲叫她。
許長生回頭朝他淡淡一笑,目光里儘是理解和寬容:“別擔心,我無事。”
趙健卻越發的覺得難過,這麼好的嫂子,為什麼他們都看不到呢?
“對不起。”趙健紅了眼低了頭。
許長生輕輕嘆息一聲。
不管前世趙健後面變成了什麼樣子,而這一刻,他仍舊是一個單純的男孩,而且,是被她利用了的孩子,許長生倒是有點兒不忍了,不過卻絕對不會有放棄計劃的衝動。
她長在殘酷的修真界,因為出身好,資質好,天之驕女,所以自小便比別人少吃了許多苦,因而殘酷的環境固然讓她性子也變得冷酷,然而心性上,卻也要單純許多,也總是會一兩分心軟,但這絕對不會影響她的本性。
“這些事都跟你沒有關係,你不必放在心裏,跟自己過意不去。”許長生勸了趙健一句。
趙健苦笑。
他怎麼可能不放在心裏呢?
可是看到許長生關切的目光,他也只能夠強打精神,不想讓她為自己擔憂:“那大嫂,你還走嗎?”
“走啊,”許長生笑道。
“可是——”趙健欲語又止,大哥都回來了,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她留下來,難道心裏不是沒有奢望嗎?
許長生看透他的心思,殘忍的打碎:“我只是希望將事情都處理完了,再走。”
趙健頓時失望,整個人都塌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