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二哥三哥
他看着她,眉眼愉悅漫出來,微微眯了眼睛,抬起手,一如往昔般,輕輕落在她的鬢角:“我回來了!”
吳小桐怔怔地任由他的手指,將額角一縷亂髮順到耳後去,那微微帶一點兒溫涼的指尖撤離,她才從怔忡中醒過神來。眨眨眼,再次猛地瞪大眼睛,彷彿確認眼前之人真的存在一般,然後,眉眼間驀地柔軟下來,今兒飛揚起來,滿滿的歡喜流溢開去,如蝴蝶展翅,猶如春花綻放,美麗絢爛到耀人眼目。
“你是來看我種的茶葉的吧?”吳小桐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側轉身,又望着亓惟孝眯着眼睛笑的歡快着,抬起手指着一排排蔥鬱繁茂的茶樹道,“是不是沒有想到這麼多?”
亓惟孝往前走了兩步,順着吳小桐的手指看過去,但見茶樹蔥鬱成行,翠碧如玉,鋪展蔓延開去,覆蓋了整個山坡。原來的亂石荒樹,織就一副錦繡圖畫、風雅文章。
臉上的表情越發柔和起來,小亓臉上的憂色都淡了,笑意融融起來:“真是成績斐然!”
吳小桐笑得彎了眼,負手身後,很是有些小得意道:“是吧?我也這麼覺得!”
這般毫不客氣地附和,這份坦然,這份不知自謙……還真是小桐特色!亓惟孝失笑,卻並不意外,微微搖搖頭,笑着道:“聽說你又得了一種新茶,不讓我看看么?”
吳小桐挑着眉梢看過來,笑嘻嘻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透!”
話音未落,她自己往前跳了一步,側轉頭看着亓惟孝道:“那我就帶你去看看……只不過,那個茶樹苗剛剛培植,還在家裏的園子裏吶!正好,天色不早了,也該回去吃早飯了!”
這話說的,好像她不需要吃早飯就不會為了他耽誤工夫似的!亓惟孝忍不住又笑,見吳小桐腳步輕快地往山下就走,也從容地抬腳跟了上去。
剛剛初見,只顧了看他的神情臉色了,沒有注意其他,這會兒,一走動,吳小桐就注意到了,微微挑着眉問道:“你這是又長高了?”
她記得他離開時已經十七歲了吧?當時個字就不矮了,用現代的單位表述,怎麼也有一米七五左右了。在這會兒,又是靠近南方的地區,男子一米七往上可就算高個兒了,平常所見的男人許多都在一米六五一米七之間。幾年不見,身後這人並沒有長胖,瘦削的身形卻似乎又高了些。如今這身高,不到一米八也差不多了吧!
這個發現,讓她有些鬱悶。
當初她年紀小,還沒抽條,往他跟前一站矮着一個半頭。幾年時間,她躥高了一頭多,這回身高怎麼也有一米六五了,在這個時代的女子中絕對稱得上身材高挑了,她還想着,再有相見之日,她站在他跟前不會再跟個孩子似的……可再見卻發現,對方竟然又長個子了!
看着她小臉上的糾結,亓惟孝微微一笑:“你也長高了許多!”
曾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她還是一副街頭乞丐模樣,瘦瘦小小的完全看不出是個小丫頭。時隔幾年,再次相見,她卻已經出落得如新荷初綻,亭亭玉立,有了女子的裊娜殊麗……而難得的是長成的她也沒有絲毫忸怩嬌柔之氣,仍舊大方從容,活潑靈動。臉盤長開了許多,越發殊麗,不再是小男孩模樣,而是多了女子的秀美,但最出彩的仍舊是一雙眼睛,還有真摯無偽的笑容,那樣絢爛那樣明快,讓人一見就會被吸引被感染,尚不自知地就跟着歡悅心喜起來。
吳小桐微微懊惱地搖搖頭,果斷地決定撇開這個讓人沮喪地話題。收回注意力,邊走邊指着山坡上的茶園介紹起來:“剛剛咱們所在的是第一批茶樹,至今五年齡。這邊是四年樹齡的,南山坡那邊是三年齡的,轉過去,兩年齡和一年齡的在另一座山頭上……”
介紹了一下,吳小桐很是驕傲地轉回目光,看着小亓笑道:“今年開採的是第一撥茶葉,數量尚且有限,再等上十年,哦,不,再等五年,我里就能有上千畝茶山,只明前一季,就能出幾十斤極品好茶。到了這些茶園全部進入盛產期,每年能出產上萬斤茶葉!呵呵,到時候,我就能把茶葉賣遍天下!”
說著,吳小桐還很是豪氣地一揮手,小臉上自信滿滿,頗有些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感覺!
亓惟孝看着這般的吳小桐,一臉縱容寵溺的微笑,只是眼底一抹苦澀閃過,片刻變成了一片堅定。
既然她有這般志向,他就努力做她的身後的支撐吧,為她‘把茶葉賣遍天下’的夙願,他就給她一個平定安寧,四海昇平的天下……至於之前他一直沒能下定決心捨棄的某些東西,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後,也就下定了決心……捨棄!
說著說著話,小亓突然在一道山坡轉彎處停住了腳步,看着後山的一片陰鬱杉樹林,矚目多時,方才淡淡開口:“我就是被你從那裏救回來的!”
吳小桐的目光也隨着小亓看向山陰里那一片杉樹林,默然片刻,然後轉回來,對上亓惟孝的目光,緩緩扯動嘴角,綻開一個笑容來。
小亓失笑着搖頭,一邊邁步繼續下山,一邊笑道:“你就不會委婉一回?”
吳小桐側臉看過來,笑嘻嘻道:“怎麼沒委婉?我什麼也沒說啊!”
小亓再次無奈地搖頭。她是什麼也沒說,但那一個笑容就夠了,將當初他的狼狽,她的不耐煩表述的太清楚不過了,還需要說什麼?
她從來不承認救了他,只說‘撿’,可他卻知道,當初若非她將他帶回去,他恐怕就無聲無息地長眠在那片杉樹林中了。若不是她的堅持,老蒼頭才沒有那般好心,救治一個陌生人,而且是一個背景複雜,很可能招來災禍的陌生人!
最開始,他以為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後來,認出她是那個小乞丐之後,他就知道,她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真的沒有在意那個身份——不管是過去尊貴的‘大齊’皇孫,還是後來南齊的皇子。
也或者,這也是他到了這一步,仍舊毫不遲疑地到這裏來,甚至有些急迫地連夜趕路,以儘快……回到雙溪鎮,回到她身邊的原因吧!
是,就如她說的,不是過來,而是……回來!他回來了!
兩人邊走邊談,都覺得無比放鬆而愉悅,似乎,他從沒有離開;似乎,他們之間並沒有隔開四年多的時光;也似乎,她沒有長大,他也沒有經歷那些令他傷痛悲哀的種種……
但,終究,他離開了四年多。有些東西還是變了。
原來那個他很長時間想要離開的小院子還在,但已經成了一個大院子的一小部分,而且,內間換成了老蒼頭,外間也住上了程充和徐褚。哪怕程充即將結婚離開,徐褚短時間內卻仍舊不會換地方。
當然了,吳小桐也不會再將他隨意給一張竹床打發了。
吳小桐居住的一進院落中,早就留了客房。自從建起來,正房還沒住過人,只有廂房給裴府和北平城過來的人住過。
他們回到家裏,霍嬤嬤帶着人已經客房收拾了出來,並排了小滿的弟弟清明過去聽着使喚。清明也九歲快十歲了,有些調皮,卻很機靈,打發他去客房聽使喚,也不指望他進屋伺候,亓惟孝再不受待見,身邊伺候的人還是跟着好幾個的,清明根本近不了身。他過去也就是跑跑腿傳傳話,亓惟孝有什麼需要,可以儘快地傳達過來。
回來,亓惟孝才說他還沒見過老蒼頭,自然要去拜見一番。吳小桐也不客氣,喚了玉冰過來,讓她帶着亓惟孝往後山的葯田裏去見老蒼頭,她自己則背着簍子回了家。
放下茶葉,略略洗漱一下,吳小桐就去了客房,親自看了一遍,看着霍嬤嬤收拾的諸般妥當,這才放心地走出來。就要踏進後院的時候,吳小桐回頭看了看一進院的廂房,想及五月初六生辰。
北平城應該還會來人吧?
金陵裴府自然也會來人……只是,裴府送來的禮物中,應該沒有‘表公子’捎帶的禮物了!
莫名地怔了一回,吳小桐自失地笑笑,搖搖頭踏出院門,問了聲門子上正在做針線的吳大壯的老娘,知道亓惟孝還沒回來,吳小桐也不回自己房間,乾脆抬腳折向福順酒肆那邊的院子裏去了。
因為福順酒肆那邊的院子寬闊敞亮,廚房改到西院后,這邊除了見客、處理事務之外,後院起了一溜兒倒座間,卻不是真正的房子,不過是比較整齊的棚子罷了。棚子裏盤了一溜兒三口灶頭,與普通做飯的灶頭不同,灶台都有一定的傾斜,鍋也是傾斜的,灶台上常常擺着特製的竹簸箕和竹簞子、掃帚之類的,是吳小桐特意為了炒制茶葉建起來的。棚子裏除了灶台還有兩個大桶子,很像江南地區冬天用的暖桶,卻是不是用來取暖的,而是用了烘製茶葉的,稱呼為熏籠更準確。
茶葉種植和葯田種植交給了鈺良負責,炒茶的事情卻一直是陳秋生負責。
炒制茶葉看似用不了多少力氣,但長期保持一個姿勢一個動作,卻不是簡單地機械重複,還要精確地掌控力度、溫度、火候、工藝……一般的婦人不說技術如何,體力都跟不上。所以,這幾年吳小桐特意叮囑了陳秋生,在鎮子上挑選了十多個青年培養訓練起來,今年是第一次大批量採茶,這些炒茶的人手也終於利用了起來。
此時,炒茶棚子裏,三口灶頭全都點燃了,三個青年男子打着襻膊,扎着圍裙,正在一字排開地炒制茶葉。三口灶依次稱為生鍋、青鍋、熟鍋,分別起到殺青、殺青初揉、做細茶條的作用。
經過三遍炒制,出來的茶葉條索基本定型,三四成干,接下來的就是揉捻定型,然後就是放進熏籠烘乾。這裏之所以選用熏籠乾燥,主要是為了增加香氣,而且減少未完全乾燥的茶葉與陽光的基礎,避免氣味散失,或光照后色澤變化。
吳小桐沒有去打擾忙碌的工人們,而是走到熏籠邊,揭開蓋子,捏了一點點新茶出來查看水分和色澤、香氣。
因為已經到了採茶末期,茶葉的品質明顯差了些,不如明前的嫩芽,也不如第二茬初採的那一批。雖然採摘的仍舊是嫩尖兒,看茶形條索色澤都不錯,甚至香氣也很濃郁,但細品下來,茶葉的清逸之氣卻終歸是差了些。
這是自然規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吳小桐回頭的功夫,這一班工人的頭兒大猛走過來,吳小桐叮囑一聲:“每一批都要分清楚,別弄混了!”
大猛恭敬地答應着:“姑娘放心,陳管事每日都親自盯着的。”
吳小桐點點頭,將手裏捏的一撮茶葉隨手裝在腰上的一根小竹筒里,拍拍手離開炒茶棚子,跟工人們招呼道:“諸位再受累兩日,這季茶出了,咱們殺一頭豬給諸位慶功!”
殺豬一般都在冬日,春夏之交往年常常青黃不接之時,往往連飯都吃不飽,如今倒是不再餓肚子,卻也大都吃不上肉。哪怕是吳小桐大方,給工人們備的飯實在,也只是管飽,每頓有個菜而已,不可能天天吃肉。
是以,吳小桐一說要殺豬慶賀,這些年輕的漢子們登時歡喜起來,歡呼着向吳小桐這厚道東家道謝。提起精神來,似乎陡然漲了些力氣出來,手下的活計自然也就更盡心了。
離開炒茶棚子,吳小桐就往東院去了。原來的牲畜欄大都遷去了鎮子西邊,這裏只剩下一窩小兔子和兩隻雪狐。
兔子這東西繁殖極快,最初不過兩三隻,如今已經繁衍成了四五十隻,這還是每年都要殺一些補充肉食的結果。相對於兔丁興旺的野兔窩,它們隔壁的雪狐窩裏卻冷冷清清的。本來那一隻雪狐養了三四年了,不怎麼怕人了,剛剛得的一隻卻仍舊野性未馴,對人類保持着極大地警惕性和敵意,一直躲在窩子不肯出來,任憑另一隻怎麼討好,也不肯理會。
吳小桐過去瞅了一眼,那一隻喂的比較熟的雪狐無精打采地湊上來,用小尖嘴碰了碰吳小桐的手指,就耷拉着腦袋走開了。另一隻乾脆沒見影兒……
她也不理會兩隻雪狐的感情磨合,直接去了園子裏。
前幾日拴住帶回來的新茶種已經扦插,經過幾日功夫,老葉萎蔫,有些已經萌發了新芽兒……不過,這還沒法判斷扦插是否成功,想要看結果,至少也得等上一個月才行。
新扦插的紙條怕烈日暴晒,吳小桐拿了竹席子遮了陽,就轉到另一邊去,掀開一片稻草覆蓋的菜畦子,露出來的不是青菜、不是糧食,竟然是一片枯木條兒,而枯木條上一朵朵烏黑的小耳朵,則是吳小桐培育成功的木耳。
旁邊一個畦子裏同樣覆蓋著稻草,吳小桐也掀開來看了看,白嫩肥膩的小蘑菇一朵朵一簇簇的,令人見之不由心喜。
“氣溫還是低了些!”吳小桐嘆息着搖搖頭,挑着比較大的蘑菇和木耳都撿了些,用一隻竹籃子挎着。又在菜園子裏撿着剛剛長起來的鮮嫩的紫蘇采了些,一路回西院,徑直廚房去了。
晌午,一盤涼拌木耳,一盤素炒口蘑,搭配的主食就是一份螺螄面。
吳小桐沒讓人伺候,就她、小亓和老蒼頭三人在小院的扁豆架下圍坐了,吃着簡單卻可口的飯菜,偶爾說笑兩句,平靜安寧,愜意舒適……恍惚間,似乎他們又回到了四年前的小院,他還是那個懵懂的少年,她也還是那個迷迷糊糊的小丫頭,至於老蒼頭,似乎從未改變!
亓惟孝回到雙溪鎮,真的是回來了,不再是齊家子孫,不再糾結那種種污濁和血腥,只是她口中的小亓,每日裏跟着她上山採茶,下河釣魚,甚至去園子裏澆灌菜蔬,除草施肥……
也檢查她練字的成果,指點她的小毛病……
更多的時候,就是隨意走到小溪邊,看成排的魚池;或者走到田野里,看麥浪金黃,秧苗碧綠;也或者只是走在鎮子上的街巷,看青石路、青石橋,還有家家戶戶門前流水潺潺……
似乎一切沒變,她仍舊如四年前那般,平靜溫和隨意,大方從容乾淨。
也似乎改變了許多,曾經的舊屋舍幾乎都不見了,那一盤片焦黑的廢墟、斷壁殘垣變成了一排排整齊漂亮的屋舍院落,景象大有不同;人口多了,大多數都是完全陌生的男男女女……
五月初一,裴府來送禮的車隊率先到了。
每年如此,裴府的節禮從未耽擱延誤過,吳小桐並不意外。
讓她意外的是,這一次跟着過來的竟然是裴家的二公子裴昉和三公子裴曦兄弟兩個!
裴曦不說,裴昉已經出仕為官,據說在靖宇帝跟前還頗得信重……這樣的人怎麼得了空過來給她送節禮了?
------題外話------
原想着今日多更的,無奈天不遂人願,昨夜差點兒被蚊子啃了……生生打死七隻,卻仍舊有嗡嗡聲無窮無盡……
一天都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