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十七回 護糧同入陝西府 雙管封門疑竇生
支心愁文絡,持筆苦走文,正道滄桑望,版正運德生。“呃……”郝瑟腦袋換了個方向,抹了一把嘴丫上口水,依舊睡得滿面紅光。
“咚咚咚”
“郝軍師?!”
郝瑟無意識抬手掃了兩下,繼續拉呼。
“吱呀——”
門軸一響,兩道人影逆光走進,雙雙站到床頭一看,不由滿頭黑線。
“郝軍師、郝軍師!”孟三石皺眉拍打郝瑟肩膀。
“唔……”郝瑟雙眉緊蹙,腦袋在床鋪上磨蹭兩下,忽然,眼皮一顫,死魚眼豁然大睜,整個人就好似彈簧一般彈了起來,驚叫一聲:“卧槽,老子什麼時候睡著了!”
孟三石和黃二壯齊齊嘆了一口氣。
“我去!嚇死老子了!”郝瑟回眼一掃,驚悚大叫,“你倆什麼時候來的?!”
孟三石和黃二壯:“……”
三人默默對視半晌——
“嗯咳,那個——三爺、黃二哥,早啊!”郝瑟拽了拽衣服,乾笑。
“郝軍師睡得不錯啊!”黃二壯望着郝瑟,一臉不信任,“這位兄弟怎麼樣了?”
“先人板板!”郝瑟立時面色大變,迅轉身在床上男子額頭鼻尖處亂摸一氣,少頃,才長吁一口氣,拍着胸口道,“還活着還活着……”
孟三石一臉無奈,上前翻了翻男子的眼皮,檢查了一遍包紮的傷口,略顯驚訝道:“這小子居然真的熬過來了——可他昨夜的樣子,分明已無已無求生之念……”
說到這,孟三石不由一頓,轉目望向郝瑟:“難道是郝軍師你——做了什麼?”
“還能有誰?!當然是老子我力挽狂瀾啊!”郝瑟一臉得意,啪啪啪拍着胸脯,“有我郝瑟出馬,那絕對是一個賽倆!我昨夜跟這位大哥是聊星星談月亮侃人生謅理想,從古至今從中到外的案例分析,條條框框皆鞭辟入裏,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那叫一個舌戰群儒語驚四座,立馬就藥到病除生白骨活死人,將這位大哥從死亡線上給拽了回來!”
一瞬沉寂——
孟三石和黃二壯愣愣看着郝瑟還沒擦乾淨的口水漬:“……”
“怎麼,你們不信?”郝瑟死魚眼瞪向二人。
“咳,二壯,給這小子喂點早上熬的米油。”孟三石開啟無視技能,扭頭掏藥瓶。
“好。”黃二壯轉身將手裏熱氣騰騰的陶罐擺到桌上,開始專心致志向碗裏舀米油。
喂喂,你倆無視老子是吧!
郝瑟眼角一抽。
可下一刻,一看黃二壯那笨手笨腳眼瞅就要把米油精華全扣在男子頭上的節奏,郝瑟立即把那點小不爽拋到了一邊,急忙就沖了上去:“小心、小心!”
一邊喊,一邊將躺在床上男子慢慢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反手拔開男子的嘴巴:“黃二哥,你小心點喂。”
“放心,俺省的。”黃二壯小心翼翼拿着勺子,舀出一勺米油,顫顫巍巍送到男子嘴邊,那姿勢、那手抖頻率,看得郝瑟是心驚膽戰。
“黃二哥,你行不行啊?”郝瑟抖着眉毛問道。
“沒問題!俺可是——嘶!”
一句話沒未說完,就見黃二壯突然倒吸一口涼氣,然後雙眼直勾勾瞪着前方,整個人都傻掉了。
“黃二哥?”郝瑟一怔。
黃二壯保持獃滯表情,傻傻瞪着前方。
“喂喂,黃二哥,你不會中邪了吧!”郝瑟揮手大叫。
“怎麼了……”旁邊調葯的孟三石轉頭回望,然後——詭異的事情生了!
越嗇寨的三當家竟也僵在了原地,瞠目結舌,滿面震驚,好似看到了外星人入侵地球一般。
喂——喂喂喂!
啥子情況啊?!
郝瑟背後陣陣涼,順着二人目光方向推測——顯然這倆人視線的終點都是靠在自己身上的這位男子……
又出啥么蛾子了?!
郝瑟乾咽口水,僵硬撐起男子身形,讓男子靠在自己一隻胳膊上,然後腦袋慢慢向前伸,轉到了男子的側面,抖着眼皮望去——
!!
郝瑟死魚眼爆圓欲裂,三魂七魄瞬間飛游九重天外。
眼前黑衣男子,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
那是一雙震懾心魂的眼眸,澈清泉,亮皎月,就好比——天穹霜星破雲,明月出海鏡天。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見那雙長翦輕輕一顫,遮住眸光,宛若抖落漫天星辰。
郝瑟只覺渾身一震,這才悚然回神,覺自己胸口劇痛,竟是許久都忘了呼吸,險些被憋死。
“我勒個去!”郝瑟急喘幾口氣,狂拍胸口。
“呼!”
“嘶!”
兩聲異聲從身後傳來,郝瑟扭頭一看,正是黃二壯和孟三石二人,皆是一副拍胸喘氣的姿勢,和自己表情動作如出一轍。
卧槽!簡直就像所有人都被攝魂了!
驚魂未定郝瑟默默望了一眼孟、黃二人,但見孟三石面色驚詫,黃二壯一臉失魂臉紅……
嗯?
“郝、郝軍師,俺、俺這麼粗手粗腳,實在不適合照顧病人,”黃二壯整個人紅得好似一個熟透的螃蟹,把手中的粥碗塞給郝瑟,“俺、俺先出去透透氣……”
說完,竟頂着一個紅丟丟的衝天髻一溜煙跑了。
喂喂!
一手端着粥一手扶着男子的郝瑟臉皮一抽。
“咳,郝軍師,藥膏調製好了,和昨夜我給你的新活美膚散和一起敷在這位、這位兄弟的傷口上——”孟三石將手裏的一個白色瓷瓶塞到郝瑟腋下,竟也匆匆奔了出去,留給郝瑟一個紅彤彤的粗脖子背影。
喂喂喂!
你們好歹也是見多識廣天天強搶良家婦男的霸王土匪好伐,咋一到緊要關頭比老子這個貨真價實的黃花大閨女還害羞啊!
郝瑟保持着一手端着碗、咯吱窩下夾着藥瓶,另一手還扶着病號的詭異姿勢,死魚眼皮亂跳。
突然,郝瑟只覺胳膊上一輕,竟是那男子自己坐直身形,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掙紮起身。
“大哥,你身體還虛着呢!別亂動!”
郝瑟立時急了,趕忙把粥碗藥瓶往旁邊小桌上一撂,扶住男子。
男子身形輕輕一顫,抬眼看了郝瑟一眼。
卧槽!
郝瑟又是呼吸一緊,滿眼星辰碧落,滿腦月色撩人。
哎呦娘哦,這位大哥的眼睛也太魔性了吧。
郝瑟咕咚咽下口水。
那男子長睫一顫,輕輕垂下。
郝瑟頓感壓力消失,立時從恍惚中回神,忙扯過一個被子折成一個靠墊,扶男子慢慢靠穩,這才長吁了一口氣,又端起了粥碗,舀起一小勺米油送到男子乾巴巴的嘴邊。
“來,趕緊喝一口。”
男子垂眸,嘴唇抿了抿,慢慢張開一道小縫。
郝瑟頓時一樂,迅開始填鴨喂粥,一口接一口,喂得不亦樂乎:
“大哥,咱們先喝點稀的,等過兩天你身體好些了,小弟再給你搞點好吃的。”
男子神色不動,緩緩咽下米油。
“看大哥你這臉色,簡直跟黃蓮一樣苦大仇深,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郝瑟一臉堅定,“今天黃二爺他們肯定要去鎮子上買米,小弟一會兒就跟三爺打個申請,最好能買只老母雞給大哥你補一補……”
一邊叨叨着,一碗米油迅見底,郝瑟又端起旁邊的粥罐一陣亂刮,好容易才刮出小半碗,坐下給男子繼續喂,“太摳門了,居然才給這麼一點……老子不是說了要把老子的口糧讓出來了嘛,這麼點連塞牙縫都不夠吧……”
男子微張的雙唇合上了。
“呃?大哥,你咋不喝了?”郝瑟頓時急了,把勺子送到男子嘴邊,“再喝一點啊。”
男子垂睫,抬手將郝瑟手裏的勺子慢慢推了回去。
“大哥?”郝瑟皺眉,“你不會是挑食吧?”
男子手一頓,繼續推勺子,然後把勺子推到了郝瑟的嘴邊。
我勒個去!
郝瑟這才明白過來。
“大哥,你這是讓我喝?”郝瑟滿頭黑線。
男子垂頭,推着勺子的手堅定不移。
“大哥,你放心啦,小弟還有呢!雖然黃二爺那個摳門說只給我們一份口糧,但肯定不會這麼不人道的……呃……應該不會吧……”
郝瑟瞅着手裏的半碗米油惆悵了半秒:“沒事,一會兒小弟去找大當家背幾古詩,怎麼著都能從大當家的飯桶里搶一碗大米飯出來!大哥,你放心喝吧!”
男子沉默不動。
“大哥,喝吧!”郝瑟堅持吧勺子送過去。
男子微微偏頭。
“大哥你真不喝?”郝瑟圓瞪死魚眼。
男子垂眸不動。
這人是屬驢的吧,倔的要死啊!
郝瑟眼皮一跳,啪一下把碗放在床鋪上:“好!不喝就不喝,聽說這米油可是美容聖品,剩下的這些正好給大哥你你敷臉!”
說著,郝瑟就往手裏倒了一坨米油,反手就朝男子臉上糊過去。
男子長睫一動,豁然睜眼,直直望向郝瑟。
郝瑟立時被鎮,全身僵硬。
男子眼中眸光一動,好似輕嘆了一口氣,拉下郝瑟手腕,用手指沾着郝瑟手中的米油,在鋪邊裸露床板上慢慢寫道:
【飽了】
“誒?大哥,你會寫字啊!”自穿越以來一直和文盲混在一起的郝瑟不禁驚喜過望。
男子輕點頭。
“那……大哥,你叫什麼名字啊?”郝瑟的注意力立時被轉移,“小弟不能每次都對你‘大哥大哥’呼來喝去的,太不方便了。”
男子手指輕微一顫,然後又沾着郝瑟手心的米油繼續在床板上寫道:
【天清】
“天……清……”郝瑟低聲念着這兩個字,慢慢抬眼。
眼前之人,雖然瘦若枯骨,形容脫像,面色蠟黃,可那一雙藏星蘊月的眼睛……
“天清,這名字起的真好……”郝瑟表示心塞,“哪像我的名字……唉……”
【恩公的名字是……】
男子枯瘦手指繼續寫道。
“呃、咳……恩公什麼的小弟可擔當不起,”郝瑟一臉扭捏撓了撓脖子,“小弟姓郝,赤耳郝,名瑟,錦瑟的瑟。”
男子手指一滯,抬起長睫,看向郝瑟。
郝瑟臉皮一陣燒:“那、那啥,這名可是我老爸起早貪黑給老子起的,可是天下獨一份的好名字!”
男子雙眸中瑩光璀璨,好似一滴月光墜入山泉,盪開一圈漣漪。
郝瑟的臉更燒了。
【好名字】
枯瘦手指寫下三個字。
“大哥,你是第一個誇我名字的人!”郝瑟啪啪拍着名為天清的男子的肩膀,一臉感動。
可感動了沒一秒,又冒出一個疑問:“大哥,這麼說來,你姓‘天’?”
男子手指一顫,慢慢蜷起片刻,又粘了一點米油,在床板上寫了一個字。
可這次,也不知是男子氣力不濟還是米油已經乾涸,寫出的字跡十分模糊。
郝瑟瞪着眼睛瞅了半晌,才從男子的比劃順序上模糊判斷個大概:
“橫折……橫……撇……屍?!”
郝瑟死魚眼皮一跳,抬眼望向男子:“大哥,你姓屍?”
男子手指一僵,抬眼望向郝瑟,眸光盈盈,似是有千言萬語難言。
郝瑟頓時鼻頭一酸,拍着男子的肩膀,一臉感同身受道:“小弟理解,十分理解!這姓啊名啊都是天生父母給的,沒得選,只能認了!小弟不是說這個‘屍’這個姓氏不好,大哥這姓氏再怪也沒有小弟這名字怪……總之,那個大哥,哦不,屍天清同志,啊不,屍兄,咱們倆可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說著,就一臉過來人的模樣捏住男子的手掌使勁兒搖了搖。
男子定定看着郝瑟緊握的手,靜了片刻,也慢慢反握住郝瑟的手指。
郝瑟不禁感慨萬千,一把攬住屍天清的肩膀,豪氣萬千撂話道:
“好,屍兄,以後你就是我郝瑟的兄弟!咱倆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天大的事,都有我郝瑟罩你!”
屍天清靜靜看着郝瑟,眸中晨星流彩,看得郝瑟全身都快酥了,才輕輕點了一下頭。
“咕咚——”郝瑟一咽口水,拍胸喘了兩口,一拍手,“好!那麼,咱們開始換藥吧!”
說著,就轉身抓起孟三石剛給的白瓷瓶,又掏出昨夜的粉紅瓷瓶,一臉糾結:“先上哪個來着?哎呦,老子這記性,簡直是感人啊……”
屍天清看了郝瑟的背影一眼,又將目光移向床板上最後寫的那個字,慢慢用手指描繪着字形,那筆跡,分明在“屍”字中間還多了一筆,可還未寫完,就見屍天清手指一動,輕輕抹去了所有的字跡,再無半絲痕迹。
*
許久許久之後,某位現代人郝瑟才意識到這個烏龍誤會。
明朝用的乃是繁體字,所謂的“屍”應該是“屍”才對啊!
郝瑟甚至能感到一股的驚人氣力湧入卯金刀手臂筋脈之中。
可更令人驚悚的是,屍天清鉗住卯金刀的蠟黃手指卻巍然不動,舉重若輕得仿若不過是隨手握了一根筷子。
卯金刀面色漸沉,突然,雙目一閃,豁然大喝一聲,手臂狠力一甩,掙脫屍天清鉗制,倒退一步兇狠瞪着屍天清。
而屍天清則是慢慢放下手臂,清眸在郝瑟臉上一掃,後撤一步,向卯金刀恭敬一抱拳。
死一般寂靜。
卯金刀額頭跳了幾跳,嘴角一扯:“哈哈哈哈,好好好!”
說著,突然雙眉一豎,身形猝竄上前,出掌化風,猶如巨濤翻浪,轟然拍向屍天清面門。
屍天清頓時面色一變,身形一旋把拽到郝瑟一邊,反身就迎了上去。
郝瑟還未回過神來是怎麼回事,就覺眼前一花,自己竟到了孟三石身側,而大廳之中,屍天清和卯金刀已然戰成一團。
眾人驚詫目光中,卯金刀紅衣勝火,蒲扇般的手掌凌空翻舞,掌風如刀,就如燃火風車一般,急旋猛攻,勢道驚人。
而對戰的屍天清卻是腳下急走,頻頻避退,每一次都是擦着卯金刀的掌風險險避開,甚是驚險。
眾人屏住呼吸,緊盯戰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郝瑟一雙死魚眼都要蹦出來,拽着着孟三石的胳膊大叫:“三爺!這是啥子情況,為啥子打起來了?!”
孟三石目不轉睛盯着對戰二人,一臉凝重:“莫急,看看再說。”
“不忙個鎚子!屍兄大病初癒,風大點都能吹跑了,若是大當家一個不小心,萬一、萬一……啊啊啊!”郝瑟抓着頭大叫。
“這位屍兄弟可不是一般人,誰勝誰負還說不上呢。”一旁觀戰的楊二木抱着胳膊,一臉點評專家姿態。
屍兄當然不是一般人!那可是老子嘔心瀝血救回來如花似玉的美人!
郝瑟狠狠瞪了楊二木一眼,再回眼一看,頭根都炸了。
只見那卯金刀身形驟然狂旋爆起,剎時滿廳都是橫溢四走的旋裂之氣,宛如狂風過海,風暴驟日,攜着迫人殺風向屍天清爆傾碾壓——竟是卯金刀的絕技:無敵金刀旋風斬!
爆裂風嘯之中,屍天清消瘦身形滑步遊走,就如浪尖上的一葉殘竹,顛簸飄零,危在旦夕。
“先人板板!”郝瑟面色青,“難道大當家沒吃早飯?”
“哦,好像是沒吃——”旁邊觀戰的孟三石突然一拍腦門,一指卯金刀座位旁的一大桶米飯,恍然道。
“我勒個去!”
郝瑟頓時大急,急忙在懷裏一陣亂掏:“老子的默寫的詩冊呢?老子明明貼身帶着的——啊!有了!”
郝瑟死魚眼一亮,從懷裏抽出一本皺巴巴的冊子,手忙腳亂翻開一頁,扯着嗓門吼念道:“大當家,聽好了!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抬頭一看,卯金刀旋身如暴,烈風勁急,以摧拉枯朽之勢旋攻狂掃,屍天清凌空轉折,身子扶搖來去,躲避勁風,幾乎被逼入絕境。
“呸呸呸,這句不好!換一句!”郝瑟急忙低頭一陣亂翻,“對對對,這句,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
抬眼再一瞅,卯金刀旋風激蕩,飛塵震響中,所及之處桌椅被旋成碎片,漫天衝出,全場匪徒抱頭鼠竄。
屍天清簪木筷早已被風壓擊碎,一頭長狂亂舞動,隨着飛退身形飄蕩半空,似殘柳迎風,十分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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