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7 往事
我從辦公室跑出來后，跟宋佳音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然後就開車來到了后海。
將車停好，我百無聊賴的沿着河畔往前走。心裏其實是有些惱自己的，畢竟和我爸能團聚，我真的很開心，但我心裏一直都有一根桿秤，我可以原諒他們所有的陰謀和欺騙，因為我知道，和心中的大義比起來，和這天下的安寧比起來，被欺騙又算得了什麼呢？
就像我爸說的，在這世上，你能笑的開懷，吃飽飯穿暖衣，能在白天悠閑逛街，晚上燒烤擼串，是因為有人為你負重前行，而我也願意做這個負重前行的人，所以我能原諒他們的“算計”，但是，我無法容忍我爸和我爺爺包庇，縱容鍾情。
這世上最讓我耿耿於懷的事情，就是不能殺了鍾情，替我那些枉死的兄弟報仇。
身後一直有人遠遠地跟着，我也沒理會，只是安靜的朝前走去，然後，我一頭扎進了一家酒吧，找了個角落，背對舞台坐了下來。
舞台上有人在唱歌，我點了幾瓶酒，頹廢的窩在沙發上，聽着歌聲，喝着小酒，頭一陣陣發昏。我回想着這一路走來的艱辛。雖然再也不會重複這種艱難，雖然從此以後，我有了我爸的庇護，也許再走就是康庄大道，但是，那又如何呢？
前頭的風景再好，我的幾個好兄弟都看不到了，所以即便一路繁花又如何？那種着花的土壤里，摻雜的是那些為了我而犧牲的人的血，而我卻連仇都不能替他們報了，現在，諾言也死了。我感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不過是越走越孤獨，越活越失落。
也許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容易消極，我越想越覺得難過，不知不覺間，已經將酒全都灌進了肚子裏去，我趴在桌子上，握着空瓶子搖搖晃晃，喊着服務員，讓他給我再來幾瓶酒，然後，我就看到一道倩影在對面坐下。
我緩緩抬起頭，映入眼帘是一張熟悉的讓我有些驚訝的面容。
我指着她說：“你……鮑雯，你怎麼在這裏？”
鮑雯輕輕一笑，問道：“很驚訝吧？”
我坐正了身體，點了點頭，皺眉道：“你不該來這裏，你該知道，京城對你而言隨時可能變成一座囚籠，如果你不想我的努力白費的話，或者說不願意看到我反悔的話，那你就趕緊走，別在我的面前礙眼。”
一看到鮑雯那張臉，我就忍不住來氣，因為我看到她，就會想到鍾情，一想到鍾情，就會想到自己的無用。
鮑雯淡淡道：“要是把我送進監獄，能讓你的心情舒服一點的話，那你就送我進去吧。”
我心裏有些驚訝，抬頭看向她，她還是那麼削瘦，眼睛裏依然沒什麼神采，只是她天生麗質，坐在那裏。即便沒有化妝品的修飾，也依然漂亮的叫人移不開眼。她認真的看着我，像是在無聲訴說著對我的情感。
我們就這麼對視着，半響后，我突然笑了，懶羊羊的說：“你知道我不會那麼做的，所以走吧，你在這裏只會讓我更不舒服而已。”
鮑雯微微皺了皺眉，她說道：“陳名，你放心，我過來不是來找你不痛快的，只是……”
後面的話，她卻沒有說出口，只是輕輕淺淺，冷冷淡淡的，自嘲的笑着。
我看着鮑雯，心裏很不是滋味，她起身說道：“你大可不必對我那麼警惕防備，我……也不過只是想來看看你。剛才，你從我的小店門口路過，我看你失魂落魄，一時衝動才跟了上來，你放心，我這就走。”
我有些驚訝，沒想到她竟然選擇在皇城腳下開店，她可真是有夠囂張的，就不怕上頭對她發難？只是轉念一想，既然上面已經不計較了，想必也不會為難她，但是監管是少不了的，也許她正是因為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會活在別人的監視下，在哪裏都一樣，乾脆過來這裏了。
在我想着這些的時候，鮑雯已經離開了，我突然想到，我會不會對她太殘忍了點。只是一想到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我又冷下心腸，尋思我沒殺了她已經算仁慈的了，她做的那些事，根本不能因為她對我的深情，而被磨滅掉。
正想着，身後的舞台上響起熟悉的聲音，是鮑雯的聲音，她低聲說道：“感謝老闆願意讓我上來唱歌，我這一生，做了太多的錯事，執迷不悟，固執霸道，因此錯失一生所愛，也害了很多人，我想我的餘生再長，也長不過我的內疚。”
我轉過身去，看到她站在舞台上，四周的客人都朝她投去好奇的目光，而她的目光穿過眾人，定定的落在我的臉上。
音樂響起，她緩緩閉上眼睛，緩緩唱了起來：“昨天今天過去不再回來，紅顏落下色彩變蒼白。從前直到現在，愛還在，願去等你漂泊，天雲外。”
“痛愛，讓人悲哀。在世上，命運不能更改。放開，不能再相愛，難道這是上天的安排。”
“情人離去永遠不回來，無言無語嘆息愛不再。”
“雖然花會零落，但會重開。恍如隔世的愛，在白雲外。”
“痛愛，讓人悲哀。在世上，命運不能更改。”
“放開，不能再相愛。難道這是上天的安排……”
“痛愛。讓人悲哀。在世上，命運不能更改。”
“放開，不能再相愛。難道這是上天的安排……”
低沉的嗓音，似乎與生俱來帶着數不盡的哀傷，即便她沒有任何歌唱的技巧，但這首歌的最動情之處，恰恰就是她純粹的情感。
我看着這個眼神中盛滿了傷痛的女人，腦海中關於我們之間的一幕幕如電影一般回放，我不禁問自己，我有沒有愛過她？想到我們扮演夫妻時，她對我的那些關心和痴戀，想到她為了我。對我妹的傾心付出和幫助，我想，大概有那麼一刻，我真的有對她動心吧，而且在剛認識的時候，我也想過要好好和她過一輩子。
只不過人生永遠都是多變的，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音樂聲停下，所有人都鼓起掌來，鮑雯看着我，說道：“我知道你無法原諒我，我會用餘生為你祝福，祝你幸福，永遠活在我心裏的陳先生。”
她說完就轉身離開了酒吧，而其他人都看着我，有人鼓動我趕緊把她追回來，有人說這麼漂亮的女人，即便犯錯也要原諒啊，總之，說什麼的都有，我知道這裏是待不下去了，於是乾脆付了錢離開了酒吧。
鮑雯早已經被人來人往的遊客給淹沒，我也沒有試圖去人群中尋找她的影子，而是繼續沿着街道閑逛。胳膊突然被人挽住，我偏過臉來，就見宋佳音攬着我的胳膊，問道：“感覺怎麼樣？”
“什麼？”我興緻缺缺的問道。
宋佳音說：“保溫給你唱歌，你是什麼感覺？”
原來她一直都在。
我淡淡道：“你別多想，我沒什麼感覺，你知道的，如果我還想跟她有什麼的話，也就不會這麼對她了。”
宋佳音淡淡道：“我知道，我也不是懷疑你，我只是真的很想知道，當她向你剖白自己內心的時候，你有沒有意識到，你能原諒她是因為什麼？”
我說：“當然是因為我欠陳姨的。還有就是我妹欠她的，我想這些你應該都知道。”
宋佳音點了點頭說：“我當然知道這些，我只是想你明白，就好像你有理由放鮑雯一馬，老爺子和陳叔叔也有足夠的理由放鍾情一把。”
我皺了皺眉，很想讓她不要再說了，但我終究沒有打斷她的話，她繼續說道：“你也知道，如果阿姨當初沒有為了掩護你而‘掐死’他，他也就不會受那麼多苦，走這麼多歪路，所以。對他們而言，這是一生的虧欠，他們過不去這道坎，所以只能硬着頭皮去阻止你。”
“他們的要求也不高，只是想要鍾情活着而已。據我所知，鍾情被送到了一個地方，只有他一個人住在那裏，一個人做飯，一個人找食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這一輩子都會這麼過，除非他自殺。”
頓了頓，她看着我說：“我問過了，如果他真的沒出息的選擇自殺，老爺子和陳叔不會再阻攔他，這就是他的命運。”
我聽到之後，心裏特別驚訝，我以為他們救走了那個垃圾，會好好的保護他，給他溫暖，給他充滿陽光的生活，讓他洗心革面，然後上演一場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戲碼。
沒想到他們卻是這麼對待鍾情的，一時間，我心裏各種不是滋味。
宋佳音說道:“他們其實也沒有刻意包庇他，相反的，他們很清楚他犯了多深的錯誤，而他們只是想讓他活着而已。可是，誰知道漫長的孤獨的活着，會不會比直接死去來的更痛苦呢？”
我點了點頭，深以為然的說：“你說的不錯，如果是我，我想我寧願死也不願意這麼活着。可他們那麼努力的救鍾情，難道就是為了讓鍾情受折磨？”
宋佳音嘆了口氣說：“如果換做你是陳叔，你是希望他好好的活着，還是想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去？何況。以後的事情不好說，也許過了十年，二十年，他真的變了，改了，想清楚了，然後尋求一個機會為自己贖罪，你覺得你會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我沒有說話，宋佳音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等着我的答案。我無奈的苦笑着說：“如果我是他們，我會……”
這一刻，我突然明白我爸和我爺爺兩個人，那麼努力的想要留住鍾情的命，只是想要給他們的內疚找一個救贖，他們其實知道這麼做毫無意義，但他們就是無法眼睜睜的看着那個混蛋死去。
所以，其實鍾情活着對他們而言，是欣慰也是折磨。
我停下腳步，宋佳音定定的看着我，說：“我知道即便他們有千萬個理由，你也依然不會輕易原諒他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太自責太內疚，你就當是在用另一種方式懲罰那傢伙好了。不然，憑什麼因為鍾情那個混蛋，就要你們全家都受折磨？”
這最後一句話狠狠地擊中了我的心臟，我攥了攥拳頭，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他憑什麼讓我們所有人都不愉快，如果他知道我因為他而一直都很痛苦，應該會很高興，可我不會讓他滿意的。”
宋佳音見我想開了，鬆了口氣，她抱住我，這舉動引起四周早就覬覦她美貌的遊客們一陣激動，她卻不管不顧。柔聲說道：“陳名，答應我，不要再因為別人自我折磨了好嗎？你要做的是好好生活，快快樂樂的生活，否則就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我緊緊摟着她，感覺心裏特別的暖。
此時，遠處清風徐來，近處水波蕩漾，我抱着我的全世界，將所有的浮躁與不安，仇恨與埋怨掃去。
宋佳音輕輕拍着我的後背，柔聲說道：“咱們回去，好不好？”
我說：“好，我也是該回去了，我得收拾一下回南津，諾言還在等着我呢。”
宋佳音說：“我陪你一起去。”
“好。”
我鬆開宋佳音，抬手輕輕摸了摸她漂亮的臉蛋，她眉眼彎彎的沖我笑，眼睛裏流淌的深情，仿若荷塘月色般美好。
我說：“好，我們一起去，從今以後，無論經歷什麼，我都不會再讓你跑出來找我，我會一直牽着你的手，快樂也好，難過也好，絕不鬆開。”
宋佳音笑着說：“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
宋佳音看了一圈四周竊竊私語，一臉八卦的遊客們，和我十指相扣，說道：“想好了，那我們就趕緊走吧，這個時候，陳叔和衛阿姨應該見面了，難道你不想見證你父母重逢的驚喜時刻嗎？”
我點了點頭，說：“我想啊，做夢都想，只不過我剛才對我爸說了那麼重的話，我怕……”
不等我說完，宋佳音就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她說：“是他們對不起你在先。說實話，我在發現了守佛叔就是陳叔的時候，心裏也是有怒氣的，我覺得你對他們發個脾氣也沒什麼，人非草木，有情緒才正常，別說只是發個脾氣了。你就是真的跟他們斷了關係，也沒有人會指責你。”
我歪着腦袋看着她，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守佛叔就是我爸的？”
宋佳音說：“其實我早就開始懷疑了，畢竟陸曉峰他們在咱們華夏來去自如，而且輕易的就能偽造身份，躲過追查，這怎麼想都有點怪怪的，不僅如此，那麼多人幫助你，上面卻沒有絲毫的懷疑，這怎麼都說不過去吧？所以，我開始懷疑起守佛叔的身份來。”
頓了頓，宋佳音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說道：“然後，我在舅舅家裝了一個新型竊聽器……”
我驚訝的看着宋佳音，問道：“你竟然朝我舅舅家裝竊聽器？”
宋佳音乾咳一聲，說道：“我這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我知道你舅常常和陳叔聯繫，所以只能出此下策，後來從他們的對話中，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然後我直接去找上面那位確認，那位這才將事情合盤脫出。”
“原來，當年陳叔在他好兄弟的掩護下，死裏逃生。只不過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幾乎全身癱瘓，內臟也有不同程度的受傷，躺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一年多才醒，而這一年多來，都是老爺子在他左右精心照料着的。”
“這是促使他們父子倆破冰的關鍵事件。陳叔醒來以後，大家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老爺子當時就想讓陳叔回去，但陳叔給拒絕了，因為當時華夏這邊上層關係有些亂，許多大家族都在廝殺鬥爭，而他已經被定位國家的叛徒。並且沒有任何證據為自己洗刷罪名，不僅如此，那個科研成果的一部分也消失不見。”
“加上考慮到自己回去，可能會給阿姨帶去危險，所以陳叔決定暫時按兵不動，默默找到當年的幕後黑手，洗清罪名再回來。誰知道那幕後黑手在阿姨生完孩子之後，突然就停手了，風平浪靜了二十幾年，直到你的身份被識破，才又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而陳叔在這二十多年間，已經和上頭這位接頭並且達成共識。也多虧了上頭這位英明，也肯相信陳叔，否則他的計劃也不會如此順利，他乃至整個組織的身份也不會掩飾的這麼天衣無縫，讓蘇仕浩無跡可尋。”
聽宋佳音說完這些，我才解開了壓在心頭的疑惑，我皺眉問道：“可那時候，上頭這位好像連候選人都不是吧？”
宋佳音淡淡道：“那又如何？他想爭，他有魄力有實力，又有家族的擁護和支持，想要坐上這個位子還不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何況，陳叔可幫了他不少忙，他立下的赫赫軍功里。都有陳叔濃墨重彩的一筆，所以他才很信任陳叔。”
我深吸一口氣，說道：“我還真是佩服這些人，一個個的簡直就是奧斯卡影帝，只是，如果不是他們這般賣力的演出，想必蘇仕浩也不會被揪出來吧，到那時候咱們華夏才危險呢。”
提起這事兒，宋佳音的神情嚴肅起來，她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如果放任蘇仕浩發展，咱們華夏的確會遇到不小的麻煩。事實上，蘇仕浩建立的那個教會，就是專門用來幫他洗錢的組織，他還藉此建立了龐大的商業帝國，然後利用賺來的錢，和好幾個國家的上層領導建立不清不楚的關係，他的目標，你現在應該清楚了吧？”
我深吸一口氣，說道：“你的意思是，他想要的是那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