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獵 豹 大 隊(上)
二月的c市依舊寒冷,陽光細碎而又婉約,彷彿羞澀的女子,刻意躲在雲層后,偶爾探出頭來親吻一下寧靜的大地。
在這樣寒冷的季節里,駐紮在c市郊外的獵豹特種大隊內,卻別有一翻熱鬧景象。就快過年了,特種兵們訓練的閑暇,正光着膀子、冒着滿身騰騰熱氣在操場上進行籃球比賽。
獵豹大隊首任大隊長金昊站在花壇邊,雙手環胸注視着那些活躍在賽場上的身影。作為中國陸軍最年輕的上校,三十歲剛出頭的他,已經為國家立下了赫赫戰功。他留着一頭十分整齊的短髮,黝黑的、稜角分明的臉上五官如同刀削斧劈般深刻,飛揚的劍眉下,一雙深邃的眸子閃爍着智慧與冷厲的光芒,挺直的鼻樑、緊抿的嘴唇,無不透露着神秘而危險的氣息。一身作訓服襯得他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高大身軀份外英武,卻又偏偏給人一種獵豹般的靈活感,就連他的代號也是“獵豹”。
一中隊長雷鳴接到籃球,他是個虎背熊腰的山東大漢,高亢有力的說話聲彷彿不是出自喉嚨而是發自胸膛,他抱着籃球在場地上大聲喊着,“金大,一起來吧。”
金昊向雷鳴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上場。
雷鳴抱着籃球不撒手,引起雙方隊員的不滿,有人乾脆直接撲上來搶球。雷鳴一邊躲避一邊笑罵著:“小猴崽子們,長本事了,是不是?”
站在金昊身後的警衛參謀程小鵬不太安分的扭動了一下,看着場內如火如荼的賽事,他早就心癢難搔了。
金昊沒有回頭,唇邊卻挑起一個似有若無的笑意:“去吧,放你半天假。”他的聲音低沉醇厚,有如一杯沉年的老酒,聞之令人幾欲沉醉。
“是,金大。”程小鵬高興的大聲答應着,邁開兩條長腿飛奔向場內,邊跑邊脫衣服,很快將自己脫成赤膊,露出肌肉塊塊突起的上身,他把作訓服往場邊草地上一扔,筆直衝進場內直撲籃球。雷鳴猝不及防間被他一把從手中搶走了球,登時大聲喊道:“混小子,下場也不說一聲!”
程小鵬哪管那一套,抱着球左衝右突,一連串的戰術動作聯合使用,完全破壞了籃球場上的規矩。雙方隊員笑罵著撲向他,就連場外觀戰的特種兵們也一哄而上,硬是把一場好端端的籃球比賽變成了一場亂鬨哄的橄欖球賽。
金昊莞爾一笑,轉身往訓練場方向走,剛走了幾步,身後傳來低沉中略帶磁性的聲音:“金昊,等等,找你談點事。”
金昊一回頭,就看見正向他快步走來的副大隊長陳劍峰。
陳劍峰邊走邊揚着手中一個文件夾:“咱們那一大批要翻譯的外軍資料總算有着落了,政委跑了十幾趟軍區,要下來一個引進特殊人才的名額。這是我和龍飛挑出來的幾名合適人選資料,最終要誰,等着你來定奪。”
陳劍峰跟金昊的身高差相彷彿,作為狙擊手出身的特種大隊副隊長,雖然代號“獵鷹”,但從他身上卻完全看不出與鷹有關的兇狠與銳利。他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代表,他永遠如同一塊溫潤的玉,屬於他的光芒是深藏於內而非形諸於外的。深邃悠遠的眼神,傳遞着從容不迫的鎮定;雍容自若的神采、豁達瀟洒的風度,讓男性的優雅與陽剛在華麗中釋放。在他身上有一份儒雅、飄逸而不失陽剛的氣質;有一份淡定、平穩中含着剛毅的魅力。
兩個人並肩緩行,金昊接過文件夾,慢慢的翻看着。在翻到第三個人的照片時,他忽然站住了。
陳劍峰藉著他的手側頭一看,照片上的女子有着一雙充滿靈氣的杏仁大眼,這雙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正對着看照片的人傾訴着什麼。他立刻淡淡的笑道:“這個叫林若蘭的女記者的確比較合適,幼年時就旅居德國,無論是口語、書面語還是專業用語,都一定比從外語學院學出來的要強得多。怎麼樣?你看中她了?”
金昊卻沒有立即說話,他盯着林若蘭的照片端詳良久,似乎正在記憶里搜索着什麼,就連一貫不輕易表露感情的眼神也流露出絲絲奇異的莫測高深。
陳劍峰微帶愕然的看着這位生死與共的搭檔,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搭檔這樣的眼神。
只是過了短短的二十幾秒之後,金昊恢復了慣常的冰冷眼神,他合上文件夾遞給陳劍峰:“就是她了。作為特殊人才引進的本科生,可以等同軍校畢業待遇,請示軍區,給她個中尉軍銜。”
“好。我馬上和龍飛一起去軍區,爭取在年前把一切辦妥,過了這個年,我親自去請她。”
“我和你一起去。”金昊說完舉步向訓練場走去,陳劍峰注視着他高大魁梧的背影,眼神由驚愕不解漸漸變為若有所思。
……
大年初五,街上沒幾個行人,顯得份外冷清,太陽象一個冰盤般高懸天空,陽光投射在人們身上,也沒有幾分熱度,反而更襯出氣候的寒冷。
林若蘭象往常一樣在清晨六點起床,每天晨跑一小時是她十年如一日的慣例。晨跑之後吃過早餐,把房間大略打掃一遍后,時鐘已經指向上午九點。
坐到寫字枱前,她又忍不住打開了日記本,扉頁里夾着一張剪報,記不清是第多少次了,她輕輕地撫摸着剪報上那張模糊的照片,儘管很模糊,但仍然不難看出照片上是一位軍人,多麼挺拔的軍人!多麼英俊的男人!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優秀的人啊!修長俊朗,是力量和光芒的源泉。
她像是中了魔魘一樣,一遍一遍地輕撫着剪報。
思緒不由得飄回到1998年那場史無前例的大洪水——
那時她是志願者,他是抗洪搶險部隊的指揮官。在長江大堤上,她看到了這個出色得難以形容的男人。
太出色了,讓她忍不住低下頭,無法遏抑住心中那種讓她份外難受的自卑感。
是的,自卑。
他太出色,而她差得太遠,遠到讓她沒有站在他身邊的勇氣,與他並立,只能被他的光芒徹底吞噬。
林若蘭信着筆,在手邊的稿紙上任意遊走着:
想他的感覺真好
微笑的嘴角露出一絲甜蜜
相思勝於相見
長久而長眠
相見只是一瞬
相思如長流水
源源,淳淳
別有一番味道
想他的感覺真好
心裏有份惦記與牽挂
七色的陽光愈加絢爛
敲門聲響起,林若蘭有些詫異,自從三年前父母相繼去世后,除了她自己以外,這個家就不曾再有其他人進過門。
匆忙合上日記本,卻忘了放在旁邊的詩稿。
從門鏡里看到的人讓她不由自主的驚呆了,天啊,她不會是在做夢吧?剛才還在看他的照片,此刻本人卻已站在她的門外。她靠在房門上,有一瞬間的失神。
門外的人並沒有因為她的不應答而氣餒,繼續着之前的節奏,不急不徐的敲着。
努力剋制着不斷狂跳的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短暫的失神之後恢復了慣常的平靜,輕緩地打開大門,安靜地看着門外的不速之客。
他比三年前更為成熟和出色,比她記憶中那個他更為卓爾不群!“金昊。”林若蘭迅速瞟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原來,他的名字叫金昊。林若蘭有些發怔,猛然想起不知哪位知名作家說過:一個敢去日天的男人,必定是個真正的英雄豪傑。
金昊也正在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純粹以男人的眼光欣賞着她,“很美!”他在心底暗贊了一聲。這個柔弱女子身上有一種氣韻,那是一種極為動人的氣韻,彷彿天地間的鐘靈秀逸同時匯聚於她一人身上,宛如寧靜夜空中一輪澄澈的圓月,宛如炎熱夏日一縷撲面的微風,宛如青藏高原終年不化的積雪,宛如秋日天空中舒展的白雲,宛如料峭早春第一朵綻放的鮮花。
那麼優雅,那麼從容,那麼綽約。
“林若蘭小姐,我們來自c軍區,這是我們的軍官證。可以進去說話嗎?”金昊說話了,他的聲音低沉醇厚,雖然是問句,卻含着不容辯駁的威嚴。
林若蘭沒有去接他遞過來的軍官證,她側過身子讓開門口,做了個請的動作。
小小的客廳收拾的乾淨雅緻,充滿溫馨的家的氣氛,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幽香縈繞鼻端,令人忍不住想要深吸一口氣,把這泌人心脾的味道永遠留在肺腑之間。兩個男人忍不住心中同時一動,覺得有一種睽違以久的家的感覺從心底浮出。
“抱歉,剛才在門外不方便說明,我和金昊來自獵豹特種大隊。”陳劍峰的笑容就象溫暖宜人的冬日陽光般親切自然。
“特種大隊?”林若蘭訝異的重複一句,“請坐。”她指着沙發邀請兩位客人落座。
“我去泡茶,請稍等。”她禮貌的微笑一下,轉身去廚房的里取茶杯。
待她端着茶杯回到客廳時,卻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她的詩稿此刻正在金昊手中!他低頭看着詩稿,唇邊有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若蘭的臉開始發燒了,急忙衝過去從他手中搶回稿紙,三下兩下撕成碎片。
陳劍峰濃眉一挑,雙手環胸,饒有興味地注視着這一幕。他十八歲考入軍校那天就認識金昊,十二年在槍林彈雨里共同進退的經歷讓他百分之百肯定,以金昊的敏捷身手,別說是林若蘭這樣一個沒經過任何訓練的弱女子,就是換成了他也不能如此輕易地搶走那張紙,除非是——金昊有意為之。
林若蘭發現自己已經陷入窘境,金昊任由她搶走了詩稿,卻沒有後退的意思。她等於是自己衝進了金昊的懷裏!此刻,金昊正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兩人的距離甚至近到了呼吸相聞的程度,強烈的男性氣息和溫暖的男性體溫衝擊着她的感官,她的心臟擂鼓般狂跳起來,一瞬間,竟沒有力量後退半步。
“對不起,我很抱歉。不該亂翻你的稿件。”金昊輕聲說道,注視着她露出一個微笑。他是一個強悍冷酷的男人,即使在安全的環境,仍具有強大的侵略性。但是,他也善於收斂那種令人不安的氣息,當他極其難得的露出一個微笑時,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會放下戒心。
林若蘭瞪着眼睛看着他,心中警鐘大作,不斷地警告着眼前這男人是一個玩曖昧的高手。她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在巨痛下蹬蹬兩步退到了安全的距離。金昊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困惑,雖然消失地極快,卻沒有逃過林若蘭的眼睛。
陳劍峰乾咳了一聲,金昊唇邊笑意不減,也向後退開了一步。
“林若蘭小姐,漢族,現年22歲,本科學歷。四歲至十六歲間,隨父母旅居德國法蘭克福,父親是中國駐法蘭克福領事館參贊,在那裏你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會說一口非常流利的德語和法語。回國後於五年前考入四川大學新聞系,同時雙修外國語,於三年前加入中國共|產|黨,一年前以雙學士學位畢業,現在是省報見習記者,由於你的表現良好,所以報社總編已經決定提前為你轉正。”陳劍峰如數家珍地重複着林若蘭的簡歷,“以上是你的個人簡歷,有錯誤嗎?”
“為什麼調查我?”林若蘭的聲音微微帶出些尖銳,不管是誰在發現自己被陌生人調查的一清二楚的時候,都難免會心生不滿。
“請先不要生氣。”陳劍峰微笑,低沉的男性嗓音回蕩在室內。“我剛才說過了,我們來自獵豹特戰大隊,我們需要你成為我們的一員。”
“你們?這怎麼可能?我什麼也不會。”林若蘭的表情好象是聽到了本世紀最荒唐的謊言。
“你會!”金昊注視着她的眼睛,“你流利的法語和德語就是我們現在最需要的幫助,林小姐,請幫助我們!”
“我能做什麼?”
“我們有大批軍事資料需要翻譯。”
林若蘭點點頭,匆忙的避開視線,像是眼裏藏了秘密,而他的注視就有着洞悉她眼裏秘密的能力。“這個好辦,把資料給我,我可以翻譯。”
陳劍峰搖頭,單刀直入地說:“這不行,那些都是絕密材料,否則,我們大可以去外語學院找人幫忙。林小姐,請你加入我們。”
林若蘭沉默了,加入他們意味着參軍,從來沒有想過的一件事突然就擺在眼前,等她抉擇,她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從長窗投射進室內的淡淡日光隨着時間在緩緩挪移着,窗外,傳來風過樹梢的輕微嘩嘩聲,起風了。
兩個男人交換了一眼神,緊緊抿了抿嘴唇,金昊開口了:“林小姐,我們確實非常非常需要你的幫助,但也可以體諒你的心情,所以我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無論你是否同意,今天的事情都請你保守秘密。”他向林若蘭告辭。
臨走的時候他向林若蘭伸出右手,林若蘭握住了他粗糙溫暖的大手,那手掌幾乎是她的兩倍大,上面佈滿了因千百萬次訓練而生出的厚厚硬繭,那手有力的彷彿能托起整片藍天。
兩個男人告辭出門,剛坐進車裏,陳劍峰就帶着責備的語氣問道:“你剛才搗什麼鬼?”
金昊一哂,“她太鎮靜了,與她的年齡不符。”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只是要打亂她的陣腳吧?”陳劍峰斜睨着他,“差不多行了,那是個好女孩。”
金昊不語,眼前忽然浮現出那雙隱藏在長長的睫毛下的杏仁大眼,那是一雙充滿靈氣的眼睛,瞳仁清澈地好似藍寶石碎片散落在黑水銀中一般,澄澈明凈的令見者沉迷,他的心中好像有什麼正在淺淺地浮上來。
……
三天,林若蘭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想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為什麼活着?法國牧師納德amp;#8226;;蘭塞姆在他墓碑上刻了一句話:‘假如時光可以倒流,世界上將有一半的人可以成為偉人。’她不想在死之前重複這句話,等到老得不能動的時候,回想一生只是在混日子,沒有一點自己可以自豪的事情,當了一輩子的造糞機器,這樣生活和豬有什麼區別!
第三天,林若蘭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的家收拾了一遍,按照陳劍峰給她留下的電話號碼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自己的選擇。然後,她平靜地鎖閉門窗,頭也不回地提着行李走向約定地點。
來接她的是金昊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