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回 杏園探花使

第三百九十六回 杏園探花使

第三百九十五回

高宜態度端正地向著在座諸位官員施了一禮,道了一聲見過大人,拂開衣袍下擺,坐在了大堂中央設的席位。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圓領長袍,襯得他風度翩翩。

秦英一瞬不瞬地緊緊盯着他,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始終不敢相信經過自己的那般提點,他還是被錄入了筆試的名單。

事實證明她手伸的還是不夠長,管不得明經科閱卷官員如何篩選人才。

明經科面試是由禮部尚書來主持的,他將有關高宜的州府資料拿出來念誦一遍,便把面試權完全交給了在座者。

因秦英是第一次做明經科的面試官,也不知自己應該問什麼不該問什麼,便一言不發地旁觀起了崇文館的主力,令狐學士開口問話。他涉及的範圍很是廣博,從河南道的特產風物,到孔孟之學的源流分支,簡直是無所不包。

歐陽大人這兩年在翰林院獃著,基本上已經把書禮經綸忘得差不多了,此番坐着只是給禮部充個場子。

吳大人和秦英一樣,在禮部任職的時間比較短,也沒有資格隨意發問,等令狐大人準備休息了,才見縫插針地說兩句,調劑氣氛用的口水話。

秦英納罕的是高宜回答相當謹慎,似乎早就打好了腹稿,臨上來還將腹稿默寫在了手上,雖然他語態流利而且目不斜視。

他強得讓秦英產生了畏懼之感。

一年前秦英出使高句麗,在鴨綠江畔就見過了蓋蘇文的阿耶淵太祚【注】,那是個渾身充滿了威壓的將領,崔皓幫秦英打聽到了,高句麗的半數軍權在他的手裏。秦英和他沒有過多的接觸,不過是宮宴上在對飲過一次酒。

猶記那人仰起面來,咕咚咽下北地辣酒的豪爽姿態。坦率真誠毫不做作,若不是身份地位相隔甚遠,秦英很想引以為深交。

如今有幸在長安見了他的兒子,秦英心裏時常感慨,有其父必有其子。

雖然蓋蘇文給秦英的印象是溫文爾雅、猶如美玉,可是他隱藏在其中的鋒芒,從來不可小覷。

秦英想不通他有一個軍權大佬的父親,為何放着絕好資源不利用,要轉到李唐來趟一下科舉的渾水。畢竟呆在高句麗的朝中慢慢熬資歷和官職,比在李唐要方便。他又不是一般的官二代,仕途應當無比順風順水。

就在秦英胡思亂想時,高宜短小精悍的面試已經完了。

她轉頭看向吳大人眨了眨眼,像是在詢問高宜是否通過面試。然而吳大人不曉得秦英不願讓高宜嶄露頭角,一邊笑一邊朝她豎起大拇指。秦英見狀很想晃晃他的袖子,叫他收回那半點不加掩蓋的欣賞之意。

高宜離席前,特意往秦英的方向看了一下,似乎很好奇她為何在這個重要場合不作不為。

記得在筆試的前一天晚上,她默認了自己要參加科舉的事,但已經坦明不會讓一個異邦人,登上李唐的金榜。

既然他憑着驚人的“運氣”,跨越了筆試的障礙,還有寥寥幾步便能實現所想,那麼擔任面試官的她,不可能在面試的緊要關頭讓他溜掉。

秦英回過神來,剛好和他四目相對,那一瞬她堅定了自己心念,也想出來了古怪問題刁難於他。

“且慢。我有個問題請教高舉人。”她的話語剛一落下,在座諸人的表情便精彩了起來。大家都知道高宜在考春闈之前一直暫住西華觀,和觀主秦英關係不淺。

將話說得更加清楚些,即是他由秦英罩着。

不明就理的外人,比如崇文館的令狐大人還有歐陽大人,以為秦英保舉了高宜入面試,還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準備親手將他提攜到金榜。

“李唐輿圖之東有半島,其上高句麗、新羅、百濟三國並立。若高句麗有揮師征伐李唐屬國新羅的企圖,你又身為李唐的某部侍郎,會建議陛下如何做?”

禮部尚書摸着鬍子沉吟不語,心道她考較的問題不倫不類,寫到進士科的卷子考時事見解還差不多,如今拋給高宜這個明經科第一的人,委實藏着故意叫他出醜的禍心。這個秦英……當真唯恐天下不亂啊。

高宜站起來走了三步,此時被她遲來的話語硬生生拉回了原位,他低着頭想了很久拱手答道:“請纓歸去,潛高句麗,殺主自立。”

秦英聽罷心中一凜。上輩子她被關在大理寺獄即將受死時,隱約聽獄卒說過候君集和李靖要帶兵東行,因為起戰事了。

她不會想到自己隨意問的這個問題,在十年之後會變成真實,更不會想到,高宜如今這麼說的,十年以後也是這麼做的。

“你……”禮部尚書捋鬍子的手指不停顫抖着,一下子卡在了糾結的絲絡中。

也不知這個你字在指誰,歐陽大人連忙朝左席首位看了看,見禮部尚書恨鐵不成鋼似的瞪秦英,俯身施禮一拜才道:“尚書大人莫氣,這是秦英和高舉人的異想天開罷了。”

令狐大人和吳大人也隨之附和起來。

“秦英她不知分寸深淺。”

“想來秦英她是為避嫌,就往偏僻的方向里鑽牛角尖兒。”

高宜在禮部尚書的咳嗽聲中緩緩抬頭,衝著秦英勾着微笑,唇無聲開合,做出了她看不太分明的口型:你確實是個會下狠手的,但我總會比你更狠。

事後秦英被剝奪了面試官職權,木偶一般戳在大堂上,她心裏琢磨着高宜給她對的口型,也就沒有去顧及來來往往的舉子,誰得了大人們的稱讚。

下了大堂她往禮部尚書手裏的花名冊瞄了一眼,看到高宜的名字旁邊打了圈和叉。

三月初二放榜時,貢院的那片空地,被人圍堵地水泄不通。秦英去了西華觀後院,推開高宜的房門。看他施施然地捧着一本道書看,坐在他的對面冷冷道:“恭喜新晉探花郎。”

【注】這個地方和史實不符。淵太祚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不過為了讓女主開金手指,將他拿出來溜溜。再說出使高句麗的人不是秦英,而是長孫師。反正是個演義故事,就不要太較真了。

第三百九十六回

高宜彷彿不知這間屋子,唯一的不知不速之客便是她,放下了道書擱在腿上,抬眸看着秦英眨了眨眼才驚訝道:“秦大人心裏明明不虞,為何還要強顏歡笑?”

這種被人玩弄於鼓掌,而且無論如何自己都落於下風的感覺實在不妙。秦英臉色又難看了幾分,沒有理會他話語中再鮮明的調侃和戲謔,端坐道:“我有話問你。”

“秦大人但說無妨。”高宜的口吻很真摯,也對她用了敬稱。然而秦英能感覺到,自己還是被強行壓制的一方。

人生是一局不會可能復盤重來的棋。正所謂:一步錯,步步錯。高宜雖然和秦英一樣身在明處,但他所擁有的勢力還埋得甚深。他們的對弈交鋒,在秦英想起上輩子的事情沒有趁機將他一軍,就已經輸了這局棋。

“為何要選在我的西華觀,鬧出那個牽連頗多的泄題案子。”秦英沒有含糊其辭地和他擺**陣,開門見山地問起來。

她這麼問心裏其實沒底兒,不知他會不會將自己的企圖條分縷析地告訴自己。

高宜笑了笑,不過那淺淡的美姿容並不及眼底:“秦大人曾經給高句麗找了個麻煩。如今我代阿耶回敬於秦大人一個小小的麻煩。”

一年前秦英出使高句麗,在宮宴上和國主據理力爭,終於展了李唐國威,把前朝將士的屍骸要了回來。她的作為讓李唐君臣皆是揚眉吐氣,卻讓高句麗君臣頗覺打臉。

當時阿耶想要刺殺她。若不是因為他以李唐的一句俗話“兩國相交不斬來使”勸了阿耶,秦英不會毫髮無損大搖大擺地登上返程的船。

秦英成功勾起了他興味。他覺得這麼有趣的小兒被殺了實在可惜,等以後有機會了,自己一定要親自會會她,就是要殺也得自己來動手。

經過這些天的接觸,每當他對她有些膩味的時候,她都會有讓他意想不到的表現。

雖然忘年之交,但是棋逢對手。殺了還捨不得。

秦英當然不知上輩子李承乾的偶像心裏算計着什麼,見他有問必答很好套話,便放開了膽子道:“為何不遠千里地來李唐考科舉,還考得這麼認真。難不成你想在李唐走出一條仕途?”

他狀若深思地抵住了額頭,手擋住了他面上的大部分神色,留下的陰影有些傾斜,道:“想了解李唐的官制,也想感受兩國之異同。”

秦英點點頭,已經疏理明白了他的心思。從頭到尾不過是為了一股意氣。官二代的他不願受阿耶的庇護,便帶着一幫子人前來李唐,攪和朝局順帶試水了。

想完這些秦英嗤笑了一聲:“即使你身為新晉的探花郎,也還是從九品官員做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到頭。”

她覺得他十有**是腦子壞了。試問任何人若知道做官有捷徑,誰會寒窗苦讀十年考科舉?他不光反其道而行之,還能將自己的各種光環壓着,像個寒門弟子似的受苦。

努力和毅力加起來就是可怕的代名詞,側面表明了他不依仗阿耶也能闖出一片容身的天地。

不愧是十年以後,讓人仰之彌高的,執掌高句麗權柄的宰相。他本身就有這個能力,來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在秦英表面貶低、實則驚嘆他的當口,他也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秦大人從九品侍醫攀上五品郎中,只花了半年而已。着實是一切立志於仕途的人的楷模典範。”

秦英皺了一下眉頭,心道他還真是半點虧也不肯吃。和自己的肚量半斤八兩。

她將疑惑問出了大概,也沒空兒和他虛與委蛇了。匆匆拱手便做揮別之態。

念着未來有朝一日要和他同朝為官,秦英面上不得不粉飾太平。

高宜看着她裝腔作勢的彆扭模樣,忍住想笑的唇角,將自己的架子也端了起來。

在她離去沒有一會兒的功夫,西華觀門口便有大紅的喜報傳來。

高宜被一群小吏迎着的,跨上了通體雪色高頭大馬,和今年新科的狀元郎們一起同行在朱雀街。

禮部尚書本來很看好高宜,想將他扶為狀元,然而秦英在面試高宜的時候,問了刁鑽刻薄的問題,高宜的回答也過於偏激,這就讓贊成於反對的兩方僵持不下了。

吳大人小心翼翼道,今年明經科出了泄題案子,封狀元恐怕有失公允,不如空出狀元只排榜眼和探花之位。禮部尚書覺得有道理便如此做了。

秦英見狀力爭另一個卷子和人品都極佳的舉子為榜眼,高宜便被秦英施計擠在了第三。探花郎的名頭風流瀟洒,高宜對虛偽的位置不太在意,得到秦英提前報喜還挺高興的。

三月初三上巳節,是都人攜家帶口地到曲江遊玩的日子。新登金榜的各科頭籌者,要在曲江杏園赴宴。而長安城中的貴女們,則要換了新裝參加貴女宴。

高宜作為明經科的探花郎,自然被邀去了曲江之側的杏園宴。秦英作為河東裴家的遠房血脈,自然也被邀去了江畔設的貴女宴。

曲江遊人如織絡繹不絕,秦英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穿女裝時還會被高宜遇見。

貴女宴上沒有東主的說法,然而長孫娘子還是以善於周遊的做派,將所有貴女的言談都調動起來了。

簪花娘子被一群言笑晏晏的貴女們簇擁着,因八月初八的貴女宴,長孫娘子讓簪花娘子三番兩次地出風頭,看出了兩者關係不錯的貴女們便上趕着巴結她。

貴女宴周圍已經用素色的荼白帳子圍住了四周,免得被郎君衝撞了。

秦英和鄭如有好個月沒有相見了,久別重逢還是十分投機。

坐一起吃東西不小心吃多了,便一起出了圍幔散步遛食兒。

鄭家的家教很嚴,所有閨閣娘子出行頭上必然要戴了幕籬,鄭如看秦英偷懶不戴還催她趕緊戴上。

最後秦英哭笑不得地瞧着她把自己的頭面嚴嚴實實罩起來,一層垂掛的輕紗墜到了秦英腳踝。

在兩者路過杏園時,騎白馬的探花使出園摘花,馬鐙子勾住了秦英的幕籬一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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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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