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成王敗寇3

第53章 成王敗寇3

試過冬天跪在青石板上三個時辰嗎?

那日清晨,母后拉着她與嫡親六弟晏笙跪在折桂宮院內,請求……二皇子晏安放過楊家——母后的娘家。

晏傾眉宇間的驕傲天真被消磨掉,變得沉默寡言。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鼴鼠披風,但冷冰冰的無一絲熱氣。手指逐漸僵硬,膝蓋以下麻木冰冷,動一下便猶如針扎。

六弟軟軟的跪在她身邊,黛色長袍的領口處鑲着灰色松鼠毛,呼吸時噴出的白起在灰色皮毛上凝成水珠又變成薄冰。弟弟帶着點嬰兒肥的兩頰染上病態的紅暈,目光迷離,他生病了。

淡淡的灰色影子一開始乖乖的呆在晏傾西邊,然後從西邊游到前面又倏然變短跑到東邊。昨夜下了場小雪,青石板上還有殘留的薄雪,踩上時咯吱咯吱的響。稍不留神便會滑到,兩側種着常青的松柏,還能聽見葉上的白雪滑落在地的聲音,沉悶寂寥。

討厭冬天,要是每天都是夏天就好了。

晏傾手指緊緊縮起,目光空洞的盯着青石板上一處凹洞。到了夏天就不會這麼冷了,可以穿着輕薄透氣的夏服,可以讓晏安給她剝葡萄皮……他現在可是二皇子了,又不是她的狗,晏傾悶悶的想着。

母后跪在她左邊,一開始筆直的腰背開始彎曲,堅定的目光化作一杯苦澀的酒水。母后黑黢黢的眼珠茫然的左右望着,想要起身卻差點摔到在地,是二皇子折桂宮內一個叫寧長夏的太監扶起。

晏傾掙扎着起身,扶着母后在太監冷淡的神情里難堪的走出折桂宮。回到宮,六弟沒說一句話就暈倒,他身上滾燙的熱度能融化冰雪。母后叫侍女去請御醫,但太醫院所有的御醫都跑到折桂宮為二皇子診斷舊疾,沒有御醫會來。

晏傾緊握拳頭,下定決心去求晏安。無論他想對她做什麼,想怎麼報復她……都可以。只要別傷害母后與弟弟。

趁着母后照顧弟弟時,她溜出後殿,往折桂宮跑去。儘管有燈籠,但腳下漆黑一片,凜冽的寒風撕扯着鼴鼠披風,啪啪作響。夜色深沉,星星亮起,然後鐮刀形的月亮也升起來。

她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鼻子灌進冷光,酸澀刺痛,像要喘不過氣來。

……她咬牙,推開折桂宮的朱紅大門。

門內只有一人。

金色屋檐下,晏安手持一柄淺黃色的素色燈籠立在走廊上。

他穿着銀白色翠綠竹紋窄袖長袍,領口與袖子處鑲上柔軟的猞猁毛,身後披着厚重且柔軟的白狐披風,通身暈染在檐下紅色燈籠的緋色光暈中。

淡棕色的長發散下來,在發尾處繫着一條墨綠鏤空絲帶。琥珀色的眼眸帶着淺淺笑意,嘴角彎起的弧度溫暖的讓人不敢相信。他身姿清雋,見到晏傾時,緩步向她走來,淡淡一笑,恍若穿過漫天梨花,向人莞爾一笑。

“阿梨,”晏安走到晏傾兩步遠的地方,低聲溫柔的問,“要我做什麼?”

“……皇兄,”晏傾叫的有些勉強,“皇兄舊疾有什麼——你幹什麼!”她驚恐的瞪大眼睛,踉蹌的後退躲過晏安伸過來的手,卻在那雙眼睛的逼視下硬生生的釘在那裏。

這個時候的晏安揭下虛偽溫和的皇子面具,面無表情的凝視着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裏面充斥着澎湃的渴望與嗜血的殺戮——如同第一次見面時舔凈傷口滲出的鮮血。

他想……殺了她。

晏傾如墜冰窟,她只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就算再膽大妄為也會害怕。從來沒有人這麼明目張胆、毫無顧忌的對她釋放出殺意。

他是真的想殺她。

見晏傾被嚇到,晏安收起殺意。“別動,”晏安琥珀色的眼睛閃着光,輕柔小聲的說,“阿梨的披風帶子鬆了都不知道,……沒有我,阿梨可怎麼辦。”

晏安眉眼柔和,笑容溫柔乾淨。

……好像剛才那個想殺了她的人不存在似的。

晏傾心臟劇烈的砰砰跳着,眼睜睜的看着晏安走近她,彼此之間的距離近到能數清睫毛。

他微微彎腰,修長有力的手指伸到晏傾脖頸處,指尖繞過黑色金絲的披風帶子,動作靈活的挽出兩個漂亮的蝴蝶結,末了,晏安蹲下-身,小心仔細的捋平晏傾披風下擺的皺褶。

晏傾狐疑的看着他,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晏安起身,不容置疑的攬住晏傾肩膀,提起燈籠,帶着他走進內殿。每經過一個地方,他都要仔細的介紹一番。

折桂宮裏點了許多淡黃色蠟燭,層層帷幔中,橘黃色的燭光輕輕搖曳着,拉扯出無數淡灰色的影子,那似耐心蟄伏的灰色影子蠢蠢欲動的伏在晏傾腳下,似乎只要晏安一聲令下,便會將晏傾整個淹沒。

室內燒着地龍,熱氣升騰。晏傾心裏像裝了只小貓,被撓的微癢發疼的。她提心弔膽的坐在撥地床上,手指緊張的拽着床單上的白色柔軟毛皮,局促的四處望着。

晏安脫下白狐披風,銀白色長袍上翠綠竹紋在燭光下變換光澤。他走到檀木圓桌旁,拿起紫茶壺,白氣隨着淡黃色的茶水流入白瓷茶杯里,淡淡的清香縈繞鼻尖。

“皇……皇兄,”晏傾鼓起勇氣說,“我需要御醫,你能——”

“——好啊,”背對着她的晏安說,“無論阿梨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的,畢竟,我可是阿梨的狗。”

晏傾起身,藉著鵝黃色床帳的遮擋,尷尬的說道,“皇兄在說什麼啊,我那時候是不懂事,以前的事是我不對,皇兄,可以不計較嗎?”

晏安握緊紫茶壺,燭光打在他臉上,投射出一道暗色的影子。

“阿梨是不想要我這條狗了嗎?”他指尖把玩着小巧玲瓏的茶杯,垂下眼睫,嗓音輕柔,“阿梨總是這樣啊,隨隨便便就讓人當你的狗,又簡簡單單丟掉變成家養寵物的狗,阿梨,想過被丟掉的狗的心情嗎?”

“哈,皇兄在說什麼啊,”晏傾惱羞成怒的諷刺道,“皇兄難道還想再當我的狗嗎?不就是你這個狗背叛主人嗎!”她眼睛漲漲的,喉嚨哽住,“是你要背叛的,現在居然說這些話。”

“因為主人太粗心了啊,”晏安側頭,笑容溫柔,語氣不解的回答,“因為主人態度隨意,對自己養的狗很粗心,根本不在乎狗害怕恐懼的心情,狗也會生氣的啊。你說,是不是,我的主人。”

“生氣?”晏傾嗤笑,壓下酸澀的感覺,“不是寵物嗎,討好自己的主人本來就是寵物的任務,誰管它生不生氣。”

背叛就是背叛,哪有那麼多的理由。

“唔,是這樣啊,”晏安似乎贊同的說。他放下茶壺,低頭不語,長長的淡棕色長發垂下來擋住他的臉,看不清神色。

燭光搖晃,那暗處的影子趁機壯大自己的身軀,游到重重帷幔後面。晏傾覺得有些發冷,她抱住胳膊,疑惑的看着不再說話的晏安,遲疑的走近他,伸出手。

——晏安猛然攥住晏傾伸出的手指。

他攥的那麼緊,像要將那根手指活活的扯下來。

“阿梨,”晏安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如火,嘴角的笑意乾淨純粹,“阿梨,不是想求我放過楊家嗎,吶,御醫好像都回家了,皇后的命令也不太管用啊,你那個發燒的弟弟會怎麼樣呢?”

晏傾咬着嘴唇,胸口燃氣憤怒的火焰,她剛要說話。晏安就上前幾步捂住她的嘴,靠近耳邊,說話時的熱氣噴進耳蝸內,痒痒的。“阿梨,會為狗而感到後悔痛苦嗎?會的吧,我一定會讓阿梨懷着這份濃烈的情緒直至死亡。”

晏安突然放下捂住的手,拽着她的胳膊,推到門外。

“皇妹,”門內的晏安眉眼彎起,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純潔的笑,“皇兄騙你的,其實御醫在為皇兄診完舊疾后便去了母后的明泰殿,這時候回去,皇妹應該就能看到了,天色已晚,皇妹還請回宮吧。”

不等晏傾反應過來,晏安快速的關上宮門。

晏傾愣愣的看着窗紙上印出的黑色剪影,抿起嘴角,下頜繃緊。她扯掉披風,扔在地上,轉身飛奔而去。

明明是他先背叛的,錯的是他!

……晏傾固執己見的這麼認為。

在這個冬日的晚上,晏安那時的表情、語氣、動作在晏傾心裏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迹。就算她不承認,心裏也深深的印着對他的恐懼與憤怒。

六弟的病沒有得到及時的治療,當御醫來到,身體裏的火也燒到了腦袋,弟弟從此變成了痴痴傻傻的獃子。父皇最終也沒有成功廢掉母后,母後知道后,沒有笑也沒有哭,只呆坐在六弟的床前,摸着弟弟柔軟的黑髮,眼神幽森。

他們兩人不再見面,一次也沒有。晏傾躲着他,晏安……似乎也在躲她。但關於二皇子的消息在這宮中卻從不停止。

父皇對那個寵妃的愛好像移到了冷落多時的晏安身上,親自帶在身邊教養,給他最好的東西。

不知是不是報應,在與晏安生活在一起后,父皇的身體就日漸衰弱,撐了五年,終於在晏傾十五歲時死去,臨終前只讓晏安侍候在旁,遺囑寫的皇位繼承人當然是……二皇子晏安。

登基后的封號為成德帝,他的報復來的很快,所有以前得罪過他的宮妃朝臣全部凄慘死去,株連九族。他任命寧長夏為東廠督主,專為他監視朝臣,探聽消息。

就算母后不說,她也知道,母后終日惶恐於晏安的報復。

等了好久,呵,沒想到報應在她身上。

及笄禮時,母後言及為她招駙馬,晏傾低眉回答,‘全憑母后做主。’在琉璃珠簾後面見到那位趙家郎,模樣英俊,氣質高潔,門第、人品、樣貌皆與她相配。

可……為何無一絲喜悅?

晚上,晏傾躺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她揉着太陽穴,感慨果酒喝多了也會醉。月色朦朧,春風吹過,窗邊的竹葉便隨之沙沙作響。

晏傾下巴抵在手背上,眺望着遠處八角涼亭,高低起伏的牆角挖了一條淺河,淡淡的乳白色水汽如輕薄鮫紗罩在上面,幾隻夜鶯在夜間婉轉啼叫。她久違的多了點月夜遊玩的興緻,說做就做,找到煙灰色綉綠萼梅的披風,她繫上,跳過窗檯,偷偷跑出去。

月光很亮,晏傾熄滅蠟燭,心情平靜。走到玉靈宮的牆角,她想到這裏的梨花開的最美,便推門進去。

簌簌下落的如雪梨花中,一道欣長清瘦的人影站在花雨中。

聽到動靜。

他轉身,淺淺一笑,似踏月而歸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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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嬌戀愛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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