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二十四章
馬車出了庭澤大道拐進一條小巷子。榮安王拉着夏無霜下車,拿扳指跟農家換了兩身衣服,喬裝打扮了一番。
王府是斷然不能回去了,為今之計是先混出帝都,再設法與心腹部下聯繫,重新凝聚力量,東山再起。而且有夏無霜在,燕楚易也不敢拿他怎樣!
榮安王心裏盤算着,瞥一眼身旁靜坐的夏無霜,幽深的眸子裏忽然閃現一絲溫柔,低聲問:“餓了么?”
夏無霜抬頭看他一眼,神色從容,淡淡道:“你知道我最恨什麼嗎?我最後別人拿我當作威脅楚易的工具,所以這一次,在你拿我威脅楚易之前,我一定先結束自己。”
榮安王不料她說出如此強硬的話,眉頭微微一動,驀地低聲說了一句:“我並不想要你死。”頓了一頓,他緩緩轉身望向窗外,身上輕狂的氣息蕩然無存,“所以,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奪取皇帝,抓了你,只是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並不是只有他,我……也不想你死。”他遲疑着說出口,神色淡漠,完全不見了昔日的狂放不羈,似乎每一句都是掙扎着說出口。
無霜微微一怔,有傷感的氣息在空氣中氤氳,她的嘴唇動了動,終於忍不住脫口道:“請你讓我走吧,讓我回到他身邊去,我很怕再也見不到他……我快要死了……榮安王心裏一震,彷彿被什麼刺到,眸中漸漸凝聚起邪惡的氣息,殘忍道:“如此,我更不能讓你走。”
憑什麼權利地位江山美人都是他燕楚易一個人的?
他和燕楚易同是燕氏子孫。憑什麼就該他做皇帝?
“夏無霜,我絕不會讓你回到他身邊!”他忽然惡狠狠說了一句,心中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意。
無霜心裏一涼。臉色漸漸蒼白,白皙的面容有絕望地笑意一閃而過。坦然沉默。
榮安王瞥見她的神色,心滿意足地笑起來,安慰:“你忘了,我有血龍丹,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回他身邊有什麼用?他也救不了你。”
“誰也救不了我。”無霜神色淡漠,眼角眉梢有哀傷地氣息。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好像隨時會死一樣,她的心口一天比一天疼,就好像有尖利地冰刺在裏面一樣。她想念楚易,想念他溫暖厚實的懷抱,溫柔低沉的言語,威嚴俊雅的笑意……在這最後的時刻,她開始瘋狂地想念。
榮安王沒有再說什麼。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們出城吧,出了城再吃東西。”
無霜微微一笑。彷彿放開了一切,有洒脫高雅的氣息流露出來。白皙的面容仿若天山雪蓮。在城門口徘徊了許久。直到天色暗下來,都沒有想到出城的法子。榮安王暗暗焦急。忽然有一戶奔喪的人家從面前經過,披麻戴孝,好不凄涼。經過城門口,官兵盤問異常仔細,然而棺木只微微開了一條縫,官兵們立刻眉頭蹙起,捂着鼻子吆喝:“走吧,走吧。”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屍體腐爛了。
榮安王眸中陡然閃過一絲光芒,心中有了盤算。
官兵們整整搜查了一日都有些倦怠了,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幾個官兵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不遠處,三四個男女披麻戴孝推着棺木走來。大鬍子官兵忍不住啐罵起來:“他媽的,今天真晦氣,儘是奔喪的。”
罵歸罵,官兵們還是不得不盡職檢查,盤問了半天沒什麼問題,又打開棺木檢查,惡臭熏得人作嘔,大鬍子一揮手,沒好氣道:“趕緊走吧。”待幾人走遠,官兵又開始罵起來,只覺得觸霉頭。
出了城,到了一處荒郊,榮安王和夏無霜才從棺木中出來,夏無霜的手腳都被綁着,嘴裏塞着布條。榮安王打發了幾個假裝奔喪的乞丐,替夏無霜鬆了繩子。
聞到身上沾染地氣味,夏無霜不由蹙起眉頭。
榮安王看她一眼,淡淡道:“先忍忍吧,一會兒找戶農家住下,到時再洗。”
夏無霜不語,靜靜跟在他旁邊。
偏僻的荒郊,極少有住戶,大約走了一個時辰,才看到一棟極其簡陋的小屋子。屋子地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婦,大約是很少有來客的原因,夫婦倆極為熱情。
無霜洗了個熱水澡,晚上和女主人擠睡在一起,只覺得非常不習慣,怎麼也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吵醒了女主人。
半夜地時候忽然渾身發冷,心口疼得跟刀絞一樣,實在忍不住,無霜輕輕推醒女主人。
“姑娘,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啊?”中年女人睡眼惺忪,低聲問道。
無霜抱着身子,遲疑問:“請問有炭盆么?我有些冷。”
中年婦人忍不住輕輕一笑:“像我們這樣地人家哪裏用得起碳,冬天的時候也就砍些柴火取暖。”中年婦人見夏無霜冷地直打哆嗦,不禁疑惑,“姑娘是病了吧?這個月份怎麼冷成這樣?”
無霜微微一笑:“自小的病,治不好的,不礙事。”
中年婦人釋懷:“那我給你拿床被子。”
“謝謝。”
幾乎是一夜沒睡,早上才緩過勁來,無霜喝了一些稀飯又繼續趕路。
到市集的時候榮安王買了一輛馬車,這會子速度快了很多,第二天到了一個叫平陽鎮的地方,無霜忍不住問榮安王:“你準備去哪裏?”
榮安王微微一笑,眸中是自信滿滿的光芒:“朝廷應許邪教三年內朝廷兵馬不過溧江,你說還有什麼地方比艷都更適合重整旗鼓?”
無霜聞言只覺得心裏一涼,這一生恐怕再也見不到楚易了。
一路都是走小道,到處都有官府通緝。有時候在偏僻的村寨一避就是半個月,到艷都已經是兩個月之後。
天氣漸漸轉涼,風起了。吹起漫天的黃葉,兜兜轉轉的飄落。天際地流雲浮浮沉沉地飄蕩。不時有雁群飛過。
黃花樹下,鋪了一層薄薄的殘花落葉。一襲白衣的女子站在滿地地落葉上,烏黑的長發宛如墨玉婉轉垂直腰際,空地眸子望着遠方,忽然一陣秋風吹來。揚起她絲絲縷縷的長發。
榮安王走出房間驀然看到這一幕,竟有些怔了,只是遠遠站着,看着那一襲白衣勝雪,幽深的眸中是無限的痴迷。
無霜忽然慢慢蹲下身子,用手拂去地上的落葉,露出細沙地地面。她撿起一旁乾枯的樹枝,一筆一筆在地上畫起來。
堅毅的臉龐,明朗的眸子。筆挺的鼻樑……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絕美的笑顏,在秋風裏緩緩地,緩緩地綻放。彷彿被感染了一樣。榮安王也不自覺地微微一笑,桀驁的五官柔和起來。遠遠看着她的長發她地衣帶在風裏劃出好看的弧度。
驀然。她畫畫的手停住,臉上漸漸湧起痛苦地神色。有淚水從眼角沁出,淌過她白皙的面容,滴落在畫中男子地唇邊,迅速地混入泥沙中。
“楚易,楚易……”她喃喃念出聲,心裏地苦澀有如波濤洶湧。
風中,她的長發飄搖,單薄地身子彷彿能被風吹走一樣。她的臉上猶然掛着淚痕,似乎聽到身後有輕微的異動,無霜慌忙回過頭去看,只有落葉在風中飛旋。
榮安王悄然隱身在樹后,微微閉了閉眼眸,心裏有一絲莫名的疼痛一閃而過。
又一陣風吹過,無霜不由顫抖起來,只覺得全身籠罩起一層寒意,嘴唇也慢慢變得青紫。她想起身進屋,然而一個站立不穩竟重重載倒在地面,手肘突然傳來鑽心的劇痛。殷紅的血透過衣料迅速蔓延,她沒有辦法顧及,整個身子一瞬間彷彿被凍入冰窖,讓她忍不住全身顫抖。
神智恍惚之間,她忽然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想來應是體內的寒毒發作了。
熬了那麼久終於到盡頭了么?
看到夏無霜突發的狀況,榮安王心裏一驚,一個箭步衝到夏無霜面前,從地上抱起她:“你怎麼了?”
她的全身冰冷,彷彿結了一層冰,眉梢漸漸覆上一層白霜,顫抖着說不出一句話,意識也漸漸模糊。
“寒毒。”榮安王臉色驚變,慌忙尋找血龍丹,然而找遍身上每一處也沒有找到。
應該是忘在帝都王府了。
榮安王的眸子劇烈變幻着,忽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緊緊抱起懷中的女子,衝進屋子裏,慌亂地生火,用被子將她緊緊裹住。然而寒氣穿透被子侵出來,她眉間的寒霜越發凝固。
“楚易……”懷裏的女子忽然微弱地嘆息,白皙的面容有冰寒的氣息。
榮安王心中一痛,眉頭微微蹙起。
“我快要……死了么?”夏無霜掙扎着,喃喃問出一句話。
榮安王猛然一震,忽然有一種強烈的不安,脫口道:“你不會死。”彷彿一瞬間做了什麼決定,榮安王驀地大聲呼喊:“玉紅,玉紅……”
“爺,有什麼吩咐?”玉紅聞聲趕來,十三四歲的樣子,是榮安王在艷都買來的丫鬟。
“照顧好她,我七日後回來。”榮安王急急吩咐,低頭看一眼夏無霜,眸中是桀驁不馴的堅毅氣息。
他既然能夠從帝都出來就定然能夠回去將葯取來。
這一刻他只是憑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他輕狂的性格和慌亂的心智讓他來不及思考更多,如果知道自己有去無回,也許,即便是看着夏無霜死,他也不會回帝都取葯。又或者,他心裏明白那樣做的危險,只是不願意看着她死。
“夫人……”玉紅顫顫地喊了一聲,看到夏無霜冰寒的面容,心裏陡然驚了一下。
無霜艱難地睜開眼睛,感覺到生命的氣息在一點一點流出體內,她的心忽然劇烈疼痛起來。
她不能死在這裏啊……楚易還在等她回去。
“玉紅……”無霜伸出手去,彷彿突然有一股意念注入身體,讓她的神智突然清醒了許多。
“夫人,您怎麼了?”玉紅握住夏無霜的手,徹骨的冰冷讓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去……璞羅教,找輕雲教主,把……這個給她。”夏無霜從頭髮上解下銀色髮帶交給玉紅。
注意到夏無霜眉間的寒霜不住凝結,玉紅完全呆住了,只害怕夏無霜活不過下一刻,急匆匆接過玉帶往外衝去。
無霜的意識漸漸渙散,腦海里不斷回放着各種幻影,花海中快樂奔跑的女孩,天際的浮雲,明朗的笑……
所有的一切都支撐着她不能死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的呼吸越發微弱。
虛空裏忽然浮出一張俊逸不凡的臉,用堅毅的聲音對她一字一句道:“霜兒,你我夫妻,同心同意,同行同止,生死不離……”
楚易,是楚易的聲音!
他來接她回去了么?
無霜急切地想撲進他的懷裏,然而只是一眨眼,那張熟悉的臉便消失在虛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