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戴今天追妻了嗎
那灰袍少年人正是喬裝打扮的顧衍譽。她此刻臉上看不出一點原來的形容,是鐵了心不要讓人認出來了。
居斯彥停下來:“你當真不跟我走?”
顧衍譽搖頭:“你這樣一雙眼睛到哪裏能瞞得住,我若跟着你,不出兩日就要被追上了。”
居斯彥看她這模樣實在有些新鮮,忍不住打趣:“你這一走,戴府那位肯定要上火的。”
顧衍譽想對他笑一笑,卻實在不是很有心情,那個笑容還沒勾起得圓滿就已經消散了。
居斯彥原本是牽好馬已經要走,看她這幅模樣卻邁不出那一步了,“罷了,就陪你喝一壺茶我再上路。”
顧衍譽渾渾噩噩地被他引着走到路邊一個茶棚里坐下。
她喝了一口冷茶下去,連嫌棄這茶水苦澀都忘了,“從前真的是我自負,以為事事都能順遂如我心意發展。這事給了我迎頭一棒,倒讓我想明白很多。我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強大,萬事皆在掌控。”
“所以你就落荒而逃了?”
顧衍譽沒有否認:“如果此時戴珺出現在我眼前,我肯定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同他說話。其他人我也管不了,我可以帶走我的姐姐和侄子,卻沒辦法帶走慶國的新帝和太后。”
居斯彥略帶複雜地揉了揉她的頭,“看來你是不擔心他們了。”
顧衍譽哼哼了一聲:“當初我託庇於戴珺就是倚仗了長老廷的權勢,現在他既然是執劍者,聶錦也當了皇帝,保護他們周全,是戴珺分內之事。我回去又有何用,我如果真的有用,就不至於把事情都弄得這麼糟糕。”
居斯彥很擅長扮演傾聽者的角色,他知道顧衍譽此刻最需要不是寬慰,而是讓她把心裏那些多得快要爆炸的情緒找到出口,所以他問“那你後悔么?”
“說不上,”顧衍譽想了想,“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後悔就不必了。唯有一件事——當初我為了讓嚴柯有機會出征,禍水西引,致使夷人找到可乘之機。現在戰事一起,生靈塗炭,這事我脫不了干係。”
顧衍譽跟他說,她要去西南。畢竟陵陽城裏局勢混亂,想要穩定下來沒有一時半刻是不可能的,而西南戰事,事關人命,卻一刻都拖延不得。慶*隊在顧衍銘失蹤宣佈死亡之後,軍心大散,新頂上的官員也難以力挽狂瀾。一路都快被夷人攻破關隘,進到中原來了。
居斯彥眼中暗含讚許之意:“哎,雖然心眼多了一點還經常鑽牛角尖,但到底不是個壞人。”
顧衍譽精準地拋了一個白眼過去。
這邊在戴府,氣氛卻是完全不一樣。
老皇帝臨死前沒忘記認可了戴珺作為繼任執劍者的身份,順道把聶錦交到了他手裏。戴珺在政途可謂是春風得意,是他突然發現顧衍譽就這麼從他生活里消失了。
屋裏所有的東西都沒有人動過,人卻不在了,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侍女嘉艾也不見蹤影。
他再去在水一方看,發現那裏已經人去樓空。沒人知道這一整個莊子的人是怎麼消失的,好像是一夜之間,那些曾經存在的人和事就都憑空蒸發了。
安瀾早先被派去西南尋找顧衍銘未歸,如今新跟着戴珺接手長老廷任務的人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叫慎准。雖然這幫人大多數都很沉默寡言,但是慎准在這一群當中,寡言得格外厲害一些。
他站在戴珺面前,面無表情吐出兩個字來,“沒有。”
戴珺:“那就出城去找,從官道走。”
另一邊的小茶棚里,居斯彥問她,“你好好的,為什麼不走官道,道路四通八達,他不知道你目的地是何處,未必就會找到你。”
顧衍譽擺手,“他太了解我了,我這麼個憊懶的人,官道上才有驛館和酒樓,他一定算定我離不開這些地方。走官道是等着人來擒我呢。”
居斯彥笑,“那你這一路可要多吃苦頭了。”
顧衍譽好像不在意似的:“該經歷的想跑也跑不掉啊。”
慎准得了戴珺指示,正要離開,戴珺叫住他,“慢着,官道你讓其他人去。自行帶些人手去陵陽近郊的小路上,找到為止。”
慎準點頭。
他這一走,戴珺才像被抽空力氣似的,一隻手撐住桌角不讓自己倒下,眼睛失焦,出了一會兒神。
從老皇帝駕崩至今,不過短短數日,所發生的一切卻是那麼沒有真實感。他摩挲着兩人居室里,屬於顧衍譽的東西,慢慢坐下來。
她當時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心裏是怎麼想的呢?
他們一起生活的這短暫歲月里,甚至沒有好好說過話,所有相處都好像是一場沉默的對峙。不得不面對彼此的時候,就有很多的逢場作戲和虛與委蛇。
但當然是有好光景的。
戴珺已經尋了巧匠,把那柄玉笛用金鑲好,比從前光華更甚,但這不能掩飾,這柄笛子曾經斷過的事實。他每回憶一次兩人之間可稱是甜蜜的回憶,就像給自己心口多添一道傷疤,如果自己曾經乞求過的她的那點回應是真的出於喜歡,又怎麼可能一言不發就離開呢?
不知坐了多久,天上流雲已經變了顏色。
宮裏才傳消息來,是聶錦要他過去一趟。到底是小孩子,即使得了這尊位,心底還是惶恐的。
戴珺看着披麻戴孝的男孩,他看起來像一隻倔強的小動物,強要裝出幾分聲勢來,眼底卻到底出賣了一點不自信。
聶錦眉眼間與顧衍譽的那點相似,讓他心底軟了一下。
聶錦盯着他:“你是執劍者,父王跟我說,你一定會保護好我,不允許讓任何人讓我陷入危險之中對不對?”
戴珺回答:“是的,只要你做個好皇帝。”
聶錦撅嘴:“我當然想要做一個好皇帝的。”
戴珺默許地點了點頭。聶錦雖然沒有由來的對這個名義上的小姑父有些抵觸,但他也知道,於公於私,此時朝野上下沒有人會比戴珺對他更忠誠的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枯坐了片刻,聶錦有些委屈地開口:“那你,可以幫我找回小姑姑么?”
戴珺一開口,嗓子是自己都訝異的生澀,“我也很想找回她。”
聶錦盯着地上,“她丟下我了,不想要我們了,對不對?”
“怎麼會這麼想,殿下是將來的皇帝,也是她的親人。”
“不是的,”聶錦有些泄氣地攀到高腳凳上坐下來,稍顯不安地玩着自己的手,“我知道小姑姑那個人,她一定是氣我們沒有跟她走。可是我已經按照她說的做了,卻不知道為什麼父王沒有要我跟他一起去,而是……”
戴珺突然覺得那個小皇帝有點可憐。
他當時當著戴珺的面,惡作劇似的去套顧衍譽話的時候,還是一個惡劣的孩童樣子,會為爭得親近之人的寵愛驕矜不已,但現在卻不得不強迫自己成熟起來。老皇帝留給他的,既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好處,也是一個最孤獨的位置。
戴珺不知道想要說服他還是說服自己,一遍遍重複着:“她會回來的,我會找到她。”
“好,”聶錦想了想,他臉上那點脆弱神情很快被自己掩蓋了下去,“那…如果你找到她,她不願意回來的話,你可以跟她說,是錦兒很想念她。”
戴珺心裏頗不是滋味,卻也只有說了一個好字。
她可以為任何人回來,卻唯獨不是自己。
與居斯彥分別之後,顧衍譽繞開了官道,向西南方向行去。
夜還不算深,但這裏人跡已罕。路不好走,牽馬反而寸步難行,要順着這山勢就得全靠腳程。顧衍譽行至半山,想着找一座荒村或者破廟休息都好,待天明再走出陵陽郊外,那時道路四通八達,她就可以買一匹馬去趕路。
說白了這都是要防着戴珺的人會找過來,顧衍譽沒什麼好怕的,她只是還不知道怎麼去面對戴珺。剛得知新帝是聶錦,而顧禹柏死在禁宮隨先帝同去的時候,內心被巨大的背叛感填充,她甚至回憶不起來是什麼支撐着自己迅速下令讓令狐玉帶着人轉移,又迅速從戴府偷跑了出來。近乎機械地做完了這一切,顧衍譽才稍得喘息之機。
現在緩上一口氣來,那些洶湧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幾乎要將她本來就不結實的身板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