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人生有時候很是弔詭,春風得意馬蹄輕,事事皆順意。而失意時則往往屋漏偏逢連夜雨,禍從來不單行。秦絕的消息從南邊傳來,一封封書信一封封令人絕望的壞消息,這些接踵而至幾乎要將顧衍譽擊垮。
她人生前十幾年從未有過這樣的窘境,父親和長姐被困宮中,兄長下落不明。
秦絕表示他已帶人四處打聽過都沒有顧衍銘和嚴柯的消息,只知道他們二人率小股兵力去了密林,此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令狐玉道:“如果人再找不回來消息就壓不住了,按我們原先的說法主帥即使病了至少也能出來露個臉的。”
顧衍譽心不在焉地磨着墨,顯然心中有事,“秦絕那裏怎麼說?”
“不到五天,他帶去的人手損失了將近一半,”令狐玉說,“那密林邪門得很,人進去就很難出來。”
“我知道了。”顧衍譽垂着頭,聲音很輕。令狐玉很了解她,她看起來專註而沉默的時候,多半不是在想事情,而是在發獃。
過了一會兒,顧衍譽的聲音悠悠響起來,“令狐,你說,如果一個人很怕欠另一個人的,這是為什麼呢?”
令狐玉心中瞭然,“這要分情況的,可能是討厭到不想與對方有任何瓜葛,也可能是因為……是喜歡了,因為喜歡,所以不忍心從對方那裏得到一丁點好處,好像占對方一絲一毫的便宜,都是對這份喜歡的褻瀆。”
顧衍譽怔了一怔,“竟然,是這樣么?”
令狐玉看了顧衍譽一眼,出去合上門的瞬間挑了挑眉。枉費他大好青年,風流浪子,還真給這殺千刀的小王八蛋做了老媽子,現在連情感問題都幫着解決上了。
戴珺早已在庄外候着他,令狐玉遠遠見了便施了個禮,“玉珩公子。”
戴珺點點頭,便急問道,“她,怎麼樣?”
令狐玉嘆道:“鞭長莫及,只能枯等消息。七王那裏,是沒有派兵去找人的意思了罷。”
戴珺默認了這個說法,顧衍銘和嚴柯失蹤之後,當地官員在七王的授意之下集體不作為,除了一小部分顧衍銘一手提拔上來的親兵,根本沒有人去到密林里尋找二人。顧衍譽所求助的秦絕那點江湖勢力,跟真正的朝廷訓練出的人比起來,還是有所欠缺,況且秦絕不過剛剛藉助顧家勢力收復了原有地盤,還在將養生息的時候。
戴珺沉默了片刻,“我會從中轉圜,有勞玉先生好生照看她。”令狐玉承他這一聲玉先生,有些惶恐地回之以禮。
事實上戴珺今早剛被戴大學士罵了出來,原因無他,戴珺想要藉助長老廷的甲士去西南尋覓顧衍銘。戴文嵩還是那張苦大仇深的臉,“甲士一旦派出,就是公然跟皇權對抗,這於理不合。”
“七王所做之事難道不是危害我慶國社稷之舉么?”
戴文嵩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在朝時日不短,也該看得出七王有治世之能。皇上已近暮年,而慶國,總需要人去管的。”
戴珺意欲爭辯,戴文嵩道,“長老廷和皇權分立已久,但只有一點共同,是二者分而不爭的根本,那就是慶國能夠千秋萬代延續下去。如果慶國只有在七王的執掌下才能安穩,長老廷也不會細究他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得到現在的位置。”
“他分明是個篡位者!”
“可他身體裏流着聶家皇室的血。”
那青衫少年不再說話,終於知道了權力的重要和命運的無奈。戴文嵩看向兒子的眼裏有點悲憫,“如果你真想要做什麼,等你有足夠力量從我手中接過執劍之權再說吧。”
又兩天過去。
朝中傳出顧衍銘得了熱症不治已久的消息。
顧衍譽眼下勢不如人,沒法正面跟七王對抗,只能四處搜羅人馬去到西南,人力財力不計回報地投進去,但一點都沒有顧衍銘的消息。她終於支撐不下去,大病一場。
這一場病來勢洶洶,像是身體從前欠下的債要一次向她討回來似的。七王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她白着一張臉沒有一點活氣的樣子,彼時她正跟杜衡掰着指頭說話,“嗯,開春以來病着的日子居然比好着的日子多,我這莊子裏最不閑的恐怕就是杜大夫了。”
杜衡被她氣得臉也有些白,“屬下寧願整天閑着。”
顧衍譽沒正形地放下碗沖他一笑,“太苦了,不想吃。”杜衡欲板起臉來勸諫幾句,卻順着她沒什麼溫度的眼光,看到了七王爺。
七王錦衣玉帶,走路帶着風,他本想來看看顧衍譽還要折騰出什麼么蛾子,進了府卻見她一副凄慘模樣。顧衍譽既不問好也不說其他的,只噙着點刻薄的笑意望向他,七王咬牙切齒,“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倔得讓人想殺人。”
顧衍譽惡劣地笑起來,“義父太看得起我了,真不至於。顧衍譽活着是個不成器的人,死了最多算個艷屍。你放着光明正大做皇帝的機會不要,這樣枉費心機害我父兄,一點不值得。”
七王怒極,揮開杜衡,衝過來就要掐她。杜衡平時動作慢半拍,此刻卻不敢怠慢地爬起來,要上前掰開七王的手,卻被顧衍譽一個凌厲眼神嚇開了。
杜衡不知道顧衍譽到底想做什麼,只好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兩人。
七王手上越收越緊,顧衍譽臉色都有些變,嘴角那點嘲諷笑意卻沒消失,惹得七王更恨。在杜衡以為他要掐死顧衍譽的時候,七王卻埋頭在她頸側嗅了嗅,眼裏寫着欲色。
說時遲那時快,顧衍譽從枕頭底下抽出匕首來,七王以為她要傷自己,下意識退了一步。沒想到顧衍譽眼都不眨,在自己手腕上劃了一道,血肉翻出來,呈現凜冽的紅。
七王驚怒交加,“你!……”
顧衍譽還是笑,“義父不用躲,我這匕首打從藏起來的那天起,就是為了殺自己的。要是真有一天有一個人把我逼到這地步,我就自己動手,好歹死得乾脆一點。”
七王在原地青着臉看了她許久,最後甩手出去了,“那就耗着吧,看你能倔到什麼時候。”
他走了之後顧衍譽輕輕笑了,“當然是我死的那天吶,可我沒那麼容易死。”
她又輕車熟路摸出早已藏好的傷葯灑上去,疼得齜牙咧嘴。杜衡已經看得有點懵了,顧衍譽出言,“杜大夫,您好歹過來給我包紮一下啊。”杜衡這才失了魂似的走過去。
七王前腳走,戴珺後腳過來,他得到消息起就緊趕慢趕,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顧衍譽手腕上口子彷彿在戳他的心。
“你先前說不要我的同情,可事到如今起我卻想再問你一次,願不願意嫁與我?”
顧衍譽坐在床上,沒什麼力氣,抬着眼看他,語氣悠悠的,話說出來卻有點咄咄逼人,“那你喜歡我么?”
戴珺卻猶豫了,他自詡是個聰明人,卻不知道顧衍譽問這話到底是什麼心思。他想顧衍譽把自己折騰到如今這個份上,無非是因為心繫嚴柯,不願屈從他人。她喜歡的那個人尚且生死未卜,戴珺不知道自己這時候出來表心意又算什麼。
顧衍譽把他這猶豫看在眼裏,自以為了解了,於是笑着搖搖頭,“多謝玉珩公子費心,顧家這渾水就不拖你進來了。”
顧衍譽盯了戴珺離開的背影許久。召了令狐玉過來,“你說如果不好意思要對方一點好處,是因為喜歡。那要是突然又好意思了呢?”
令狐玉想了想,“大概是不想那麼輕易結束,欠上一點,將來才好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