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紈絝
陵陽城內,十里長街。街邊鋪面的裝飾還沒來得及拆下,空氣中隱隱還能聞到鞭炮過後硝石的味道,洋溢着喜慶之後的餘溫。一個褐色衣袍,頭戴斗笠的少年人,懷抱着自己的朴刀站在人群之中。他微微低着頭,被斗笠遮擋看不清面容,只露出輪廓分明的下頜和肌理好看的脖頸。陵陽城裏每天有各種各樣的人經過,他的出現跟這座浮華的城市比起來太微不足道了。除非有人有幸看到他那柄朴刀上的紋飾,才會產生一些不一樣的想法。
陵陽是慶國的都城,地處慶國版圖中心偏南。一天之前,鎮遠將軍顧衍銘從漠北歸來,老皇帝吩咐了聲勢浩大的接風儀仗。當時整個長街都是鼓樂的聲響,莊重又浩大。身着銀色鎧甲的顧衍銘騎着高頭大馬,人群在他的兩邊和身後發出歡呼。顧衍銘是太尉顧禹柏長子,他下面還有個妹妹顧衍慈在宮中為妃,為皇帝育有一子。顧衍銘在漠北的勝利使得老皇帝龍心大悅,日前給他妹妹顧衍慈加封了貴妃位,顧家一門榮寵更甚從前。選入宮中的世家女子若能得皇帝恩寵,便能給家族在前朝爭取利益,同樣,家族在朝堂得力,後宮中的女子也便有了倚仗,這是自古以來顛撲不破的道理。長子凱旋,次女晉陞,顧家風光一時無兩。
秦絕抱着自己的朴刀,緩步走到雕飾華麗的樓閣之前,抬頭看到眼前建築上龍飛鳳舞三個大字——“倚翠樓”。跟大多數的妓院一樣,“倚翠樓”也有一個一聽就是妓院的名字。來之前幫派里的老人吳三思跟他說,“顧家根基強大,到這一代更是鼎盛,少幫主若想解決眼前困境,必須要有所憑藉,而顧家會是一個很好的助力。”秦絕當時不太贊同,疑惑道,“自古以來江湖事江湖了,此番如果搭上朝廷的人,以後青幫還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吳三思早已料到他會這樣想,裝腔作勢捋了捋自己燒火時被燎得差不多的鬍子,循循善誘地說,“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善用助力才是成事的道理。只要俯仰無愧天地,又何必去糾結手段呢?”於是秦絕成功地被這個鬍子都不全的老不死忽悠,帶着幾個心腹,簡裝快馬,一路奔到了陵陽來。
他抱着義父留給他的那把朴刀,眸光冷凝地看着人群里那個明艷風流的小公子,不禁對吳三思的話生出更多的懷疑。吳三思要他來借顧家的力,而指的這個人既非位高權重的顧家家主顧禹柏,亦非聲威日顯的顧衍銘,而是顧家的三公子,顧衍譽。
作為顧家的一份子,顧衍譽同樣出名。怎麼個出名法呢,哦,一顆出名的老鼠屎。他是整個陵陽城裏乃至整個慶國都排得上號的紈絝子,生性風流,不務正業,整日跟着幾個狐朋狗黨鬥雞走馬,實打實一副敗家的樣子。最可恨這樣不成器的人偏偏生了一副靈秀動人的好皮相,長了一張雌雄莫辨的臉。
此刻顧衍譽衣衫不整,一隻腳上連靴子都不見蹤跡,他形容狼狽,面上卻風流不改,掛着笑意,大聲朝二樓開着的花窗喊話,“蓮姐姐,你若是想要定情信物,晶玉美石,只要說得上來的,我顧衍譽必然雙手奉上,便是要在下的心也都願意給了你。何必留着一隻配不成對的靴子徒做念想?”直白大膽的剖露心跡,讓圍觀的婦人少女都羞紅了臉,年長些的一半看他笑話一半嘆顧太尉的這個小兒子不成器。不過話說回來,但凡世家,總要出那麼一兩個現眼的混帳東西,給人茶餘飯後取笑,彷彿老天對其他人的補償似的。
花窗里隱約可見的姑娘,是陵陽城裏最好的歌姬。洛蓮一襲青色襖裙,明眸皓齒,欺霜賽雪,美艷不可方物。顧衍譽等了許久,終於見她踱到窗前來,眼裏剛染上喜色還沒來得及笑開,就看到洛蓮勾着唇角,露出一個半是譏誚半是促狹的淡笑來,緊接着她的侍女就把那隻靴子扔了下來。靴子落地,揚起煙塵半圈,人群里發出一陣鬨笑。
站在顧衍譽旁邊的高大男子先是一皺眉,許是覺得顧衍譽到底世家之後,被一個煙花女子欺負到這份上委實不太像話,然後瞧見顧衍譽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忍不住大笑起來,直到笑夠了才對顧衍譽說,“你知道她個性如此,卻偏生要次次這樣去撩她,這不是自找么?”另一個青衫的清貴公子負手而立,瞧了他半晌露出一點無奈的笑意來,隨後拾了那靴子過來遞給顧衍譽。
顧衍譽忙接過來道了聲謝,便大喇喇地坐在地上穿起鞋來,絲毫沒有教管嚴苛的世家出身的樣子。一邊穿還一邊跟剛才那個高大的華服公子說,“嚴兄此言差矣,既是佳人,自然是不能唐突的。世上美人難求,有些脾氣,再正常不過,”未說完便如痴似醉地笑起來,“有脾氣的,才有意思,若是像那木石之人,空有一副好皮相卻不會說笑不會生氣,又有什麼意思,蓮姐姐這樣的才叫活色生香呢。”這下連那清貴公子都忍不住笑意了,直說“燕安不愧是陵陽第一大情聖,見識果然不同凡響。”燕安,是顧衍譽的字。取的是《詩經》裏“慶既令居,韓姞燕譽”的意思,顧太尉當年取這名字的時候大致也是想這小兒子將來燕譽安樂,卻不想他安樂過了頭,變成一個紈絝敗家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