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第013章

013

看起來,當務之急是幫二夫人查清楚真相,但是事發突然,全無頭緒,需得抽絲剝繭,怕要耗費一段時日。

並且,這種事情,不能聲張,一來是對查證無益,二來是對二夫人沒有好處。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人們都是一樣,事情沒落到自己頭上,都會這樣認為,聽說之後,大多會質疑二夫人的品行。

斟酌出輕重之後,裴羽有了打算,認真地看向蕭錯,“今日到正廳理事的時候,我會敲打各處的管事,讓她們謹言慎行,不得捕風捉影、胡言亂語。正房的人自不必說,我不會容着誰忙中添亂。”頓了頓,又道,“外院、別院那邊,要請侯爺費心。”

蕭錯頷首,滿意的一笑。

裴羽繼續分析,“之後就是二弟妹那邊。她已然亂了方寸,聽以前話里的意思,成國公府那邊慣於做法事、道場驅邪。嗯……”她蹙了蹙眉,“我覺着是有害無益,那樣等同於承認府里有鬼怪。況且我小時候看過做法事、道場,那可不是讓人心裏鬆快的情形。二弟妹本就受了驚嚇,不能再百上加斤。”說著,她立場已轉為堅定,“不行不行,我得好好兒跟她說說,胡來的話,沒病也要折騰出病。”

不准誰把府里弄得烏煙瘴氣是對的,但她的理由全不在他意料之中,是從細微處為人着想的善良,亦是孩子心性所致。蕭錯摸了摸鼻尖,到底是沒忍住,笑了。

裴羽纖長的睫毛忽閃着,眼神困惑,“我說的不對嗎?”

“對。”蕭錯頷首,笑意更濃,“你這樣動之以情也好。二弟妹若是信那些亂七八糟的,就讓她回娘家去折騰——告訴她,這是我的意思。二弟回來之後,我也會跟他提一提。”

“好。”裴羽應下之後,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曉得你是這態度,這會兒卻沒想起來。”

“你呢?”蕭錯問她,“看這意思,也不相信那些?”

“大多時候不信。”裴羽照實說道,“比起那些,更難應對的是裝神弄鬼的人。”真有妖魔鬼怪,人又真遇到的話,選擇餘地太小,只得聽天由命。

“懂的倒是不少。”她第二句,是蕭錯完全認同的。

裴羽斜睇着他,小聲嘀咕:“我只是遇到你就笨得不行。”該明白的事理,長輩都曾悉心教導過。

蕭錯又何嘗沒留意到這一點,頗覺有趣。遇到意外不慌亂,反應沉穩而敏捷——她這些長處,在他面前一樣都沒有。

待得相處時日久一些,她應該就會適應,在他面前變得隨意自在。萬一總是如此……想到她種種可愛、有趣的小模樣,他牽唇微笑,那也不是壞事。

到此刻,蕭錯想明白了一件事:曾與自己較勁,根本是多餘。公是公,私是私,劃分清楚就好,她又已允諾,不會幹涉他在府門外的事。

怎麼想,她都是讓他很省心的小妻子。私底下的孩子氣,他有何資格不包容?

念頭飛快閃過,蕭錯溫聲道:“喚人擺飯吧。”

“好。”

兩人一同用過早膳,如意神采奕奕進門來,黏在蕭錯身邊。蕭錯去外院的時候,它自然是亦步亦趨。

蕭錯進到書房,喝完益明煎好的湯藥,派出足夠的人手,將什剎海別院原封不動地看護起來。再多的,不需做。眼下不知原由,連根本的懷疑、猜測也無,無從着手。

最重要的是,他需要知曉蕭銳明確的態度、打算,若是根本不用他介入,再好不過。

隨後,蕭錯喚來管家、管事,將府邸內外一樁樁事情交代下去。

留在內宅的裴羽也不清閑,正色交代周媽媽、半夏、木香,管好正房的人的嘴,不準私下議論二夫人的事。

三個人聽了,雖然心裏都是七上八下,面上卻是不敢流露分毫,恭敬領命,出門召集齊一眾丫鬟婆子,聲色俱厲地訓話,眾人齊齊稱是。等到裴羽到了正廳,吩咐各處管事媽媽的時候,也是這情形。

這情形,不開眼的是因為懼怕蕭錯,明智的則是擔心飯碗不保。

能留在裴府當差的人,明智的居多。

裴羽這個侯夫人,對待下人的態度一向溫和,但並不代表沒有管制人的手腕。

她一向秉承着一個原則:不論何事,照規矩來。有些事,她是事先打好招呼,立下規矩;有些事,她是循着裴府舊例行事。

主持中饋的日子已久,她怎麼可能沒遇見過油滑或混賬的下人,每次都是恪守着原則,從不破例。有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或是託人講情,她一概不予理會。

反過來,下人情有可原的過失,她只是敲打兩句。

在如今,對於裴羽而言,這是最省心的管家之道,她與蕭府的下人只是主僕而無情分,凡事越簡單越好。等到日子過得舒心自在,便要在各處安排自己的心腹,做到對內宅事宜了如指掌。到那時,再逐步調整一下處事的方式、態度。

裴羽照常示下之前,先命半夏去請顧大夫過來一趟,給二夫人把把脈開個安神的方子,又命周媽媽、木香拿上對牌,去看看聽風閣正屋短缺哪些物件兒,帶上二夫人的大丫鬟到庫房挑選。

整個上午,主僕四個都沒得片刻清閑。

裴羽不由得想到薔薇、澤蘭,兩個人這幾日都不在府中。薔薇去看望母親劉氏,澤蘭則是兄長娶媳婦,她都給了五日的假。算算日子,過一兩日才能回來。

午間,蕭錯有客,在書房用膳。

下午,裴羽得知二夫人服了寧神的湯藥又睡下了,便坐在東次間的大炕上打絡子。沒有如意陪着,室內顯得分外安靜,這件事情上,她有點兒嫉妒蕭錯。

用黑色、金色的絲線打好絡子,剛把戒指繫上去,半夏進門來稟:“管家帶着兩名丫鬟過來了。”

裴羽連忙把戒指放進荷包,轉到廳堂。

管家躬身行禮,道:“這是從外面調回來的兩名丫鬟。”

裴羽頷首,見兩個女孩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眼睛都特別明亮有神,問道:“安排怎樣的差事更妥當些?”她不知道兩個人的斤兩,亦從不小覷管家的能力,擔心委屈了她們。

管家笑道:“只要能日夜留在聽風閣當差即可,二等、三等或是粗使的小丫鬟都好。”

裴羽一笑,“明白了。”這件事有必要知會二夫人,到時候提一提管家的意思就好。

管家告退。

裴羽問兩個女孩子:“你們叫什麼名字?”

兩個人屈膝行禮,先後恭聲答道:

“奴婢甘藍。”

“奴婢水香。”

裴羽賞了幾個銀錁子,喚半夏給二人安排差事。

申時剛過,二夫人過來了,氣色轉好,神色很是不自在。

裴羽攜她到西次間說話,茶點上來之後,遣了服侍在室內的丫鬟。

二夫人愈發地不好意思,“睡醒一覺,想想早間的慌亂狼狽,真是無地自容。尤其大嫂被我擾得不得清凈,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

“言重了。”裴羽見她神色清明,很是高興,“正想着過去找你說說話呢。”

二夫人神色一緩,“醒來有一陣子了。我讓白梅去娘家傳話,只說是提早搬過來——我娘要是知道昨晚的事,少不得要請和尚老道的來府里鬧騰,惹得侯爺發火就糟了。”

裴羽聞言心頭一松,對二夫人生出幾分好感,欣賞她能這麼快就清醒、鎮定下來,先一步阻止了不必要的紛擾。

二夫人啜了口茶,又道:“房裏增加了不少人手,我已見過,打了賞——是為此,到此時才過來。下人好答對,大嫂這邊卻要生出諸多不便。感激的話我就不說了,日後我儘力幫襯着你。”頓了頓,不好意思地笑了,“最起碼,會盡全力不再給你添亂。”

裴羽不由失笑,“說來說去,都是見外的話。這些都是我的分內事,不需掛懷,正好,我也有幾件事要跟你說說。”

“嗯。”二夫人點頭,身形微微前傾,是洗耳恭聽的意態。

裴羽將一些事情的安排、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這些我都該與你商量一下。”二夫人要是不配合,自亂陣腳的話,她怎麼做都是白忙活。

二夫人思忖片刻,將聽到的一切完全消化之後,正色點頭,“我當然要遵從侯爺和大嫂的安排,從本心講,我也是這個意思。娘家都知道我不信這些,如今我要是為了這個燒香拜佛……那可真是丟人丟到了家。”她誠摯地看着裴羽,“這件事,不管二爺何時回來,我都想請你和侯爺幫忙,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又解釋,“我自來畏懼侯爺,見到他怕是連話都說不清楚,要煩請你轉告侯爺。”

“我會的。”裴羽頷首應下,又委婉地道,“只是,最清楚昨晚情形的人,只你一個。侯爺若是不知原委——”

“我知道,我知道。”二夫人遲疑地道,“昨晚的事,你不忌諱聽一聽吧?”

裴羽忙道:“自然不會。”她好奇得很,正盼着親耳聆聽呢。

二夫人放下心來,說起昨晚那噩夢一般的經歷:“昨晚是白梅值夜。這丫頭一向睡得沉,我平日根本不指望她能盡心服侍,只是找個能出氣的作伴罷了。我這幾日睡得不安穩,夜間總是在寢室的炕桌上留一盞燈。

“我翻來覆去很久,過了子時才入睡。後來,不知怎的,忽然醒來,沒來由的害怕。索性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想繼續睡。

“過了一陣子,我聽到很奇怪的腳步聲,感覺是有人從外間往裏走,到了門裏停下來,半晌沒動靜。

“我悶得厲害,又怕得厲害,仗着膽子翻身起來,問是誰。

“沒人搭腔。

“我用腳踢了睡在床榻板上的白梅好幾下,她也沒醒,咕噥了幾句。

“不管怎樣,我好歹聽到了人的聲音,膽子大了點兒,便越過白梅,撥開了床帳,往門口看去。”

說到這裏,二夫人眼中流露出恐懼。

裴羽心裏嗖嗖的冒涼氣,端起茶盞,啜了口茶,輕聲道:“之後,你看到了那個人,是么?”

“是。”二夫人抿了抿唇,也端起了茶盞,雙手捧着,“那個人,是我年幼時就認識的一個閨秀——兵部右侍郎之女閔採薇,我出嫁前一年,她患重病離世。我對她最深的印象,是她喜歡穿青色衣裙,右唇角上方有一顆紅痣,米粒大小。人不在世已久,又只是泛泛之交……

“以至於,昨晚我盯着她看了許久,才記起她是誰,才開始害怕。

“她就一直站在那兒,穿着青色衣裙,面無表情,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二夫人打了個寒顫,過了好一陣子才能繼續說話,“我恐懼得要發瘋,偏生說不出話動不得,後來暈了過去。待得醒來,便命人備車,不顧天色趕了過來。”

裴羽蹙了眉。這種事真是要命。

二夫人長長地透了口氣,總算是講完了。若是可以,她情願吃一劑妙藥,忘掉這件事。

裴羽輕聲道:“知道那個人是誰就好辦些,我會一字不落地告訴侯爺,讓他想想法子。”又見二夫人面色很差,忙建議道,“你快些回房歇息,心裏不踏實的話,多留幾個人在身邊。”

這不是逞強的時候,二夫人順從的點頭,起身離開。

裴羽斟酌片刻,喚來木香,讓她去外院看看蕭錯忙不忙。

木香稱是而去,過了一陣子來回話:“侯爺有客,仍在書房敘談,並且已吩咐益明,晚膳也在書房用。”

裴羽嘆息,“知道了。”

獨自用過晚膳,裴羽留在東次間做針線,一面等蕭錯回來,一面不自主地回想着二夫人所講起的經歷。一字一句,在她腦海里自動轉變成相應的情形。

越想越害怕。她想轉移心緒,偏生怎麼都做不到。

心煩意亂的時候,蕭錯終於回來了,卻是一開口就讓她沮喪不已:“我得出去一趟。”

裴羽緊張兮兮地問:“幾時回來?”

“說不好。”蕭錯微微揚眉,“有棘手的事?”

裴羽回道,“二弟妹來過一趟,跟我說了說經過。”

蕭錯明白過來,“所以——”

裴羽可憐巴巴地看着他,“你不能不出去么?事情很要緊么?你正病着呢……”

蕭錯颳了刮她的鼻尖,“有話直說。”

裴羽老老實實地告訴他:“我害怕。”他在正房就寢的日子,她絕不可能讓丫鬟到寢室值夜。而今晚他要是半夜才回來,這麼久,她獨自一個要怎麼過?一直盯着門口心驚肉跳么?喚丫鬟作伴的話,就等於承認自己也害怕——那麼,白日裏的吩咐不就成了笑話么?

蕭錯笑了,“要我怎樣?聽你說完再走?”

他想得美。這時候讓她再講述一遍,她恐怕會嚇得跳起來。“不。”裴羽怯怯地拉住他的衣袖,“你能不能不出去?”

被需要、被依賴的感覺,原來這麼好。蕭錯揚眉輕笑,“可有好處?”

裴羽想了想,從荷包里取出那枚戒指,給他戴在頸間,喜滋滋地道:“給你這個。”

蕭錯垂眸看一眼,“不是早就送我了?”

“……”裴羽真正的啼笑皆非起來,再次扯住他的衣袖,“那你說吧。”

他真想漫天要價,繼續逗逗她。

可是,那小模樣實在是可憐,算了。

他笑着落座,將她攬到懷裏,“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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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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