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藺效進水榭時,父王正抱着他的繼弟——不到一歲的敏郎喂酥餅,小敏郎正高興着,亮晶晶的口水掛得老長,時不時就興奮地在父王腿上蹦跳兩下,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

崔氏在一旁輕聲細語地逗趣,哄着敏郎叫父王。

藺效望着眼前其樂融融的景象,不知怎麼的就想起小時候跟父母嬉戲的情景,記憶中的父親英武和煦,母親年輕明媚,一家三口是何等的安寧滿足。

如今母親早已化為一抔黃土,父親很快又有了新人,再過幾年,除了他這個當兒子的,還有誰能記得當年那位才絕長安的瀾王妃?

瀾王轉頭見藺效神色黯然,只當他連日趕回長安,身子乏累,便開口道:“我兒回來了,快坐下,喝些酒水解解乏。”

崔氏也斂了笑意看向藺效。

石青縐紗祥雲紋襕袍,漢白玉的腰帶,一身裝扮精緻華貴,沉靜的面孔如白璧般無瑕。

這是一個已漸漸褪去青澀的少年,如一塊經過琢磨的寶玉,正隱隱綻出讓人無法忽視的灼灼光彩。

崔氏忽覺得有些刺眼,握了握兒子敏郎的手,對藺效笑道:“大郎回來了,這些日子你父王沒少惦記你,這不,聽說你今日回來,推了各府的拜帖,一心要給你接風洗塵呢。”

藺效笑笑,道:“多謝父王和王妃掛懷。”行個禮,自行到下首坐下,不再多言。

瀾王感覺到兒子的客氣疏離,面色一黯,崔氏卻渾不在意,對坐在下首的一名少女招招手,笑道:“玲瓏,快過來給世子見禮。”

藺效早在進來時,就看到屋內多了一位面生的女子,想來就是崔氏的那位娘家侄女了,心中嫌惡,並未細看。

這時便見一位少女上前給自己行禮,十四五歲的年紀,身量纖細,瓜子臉,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面容倒比尋常女子都要嫵媚。

藺效冷笑,也難為崔氏了,上哪找來這麼一位絕色的“娘家侄女”。

女子也在靜靜地打量藺效,見他容顏雖如天工雕刻一般的俊美,卻絲毫沒有笑意,冷冰冰的,她抿嘴一笑道:“玲瓏給世子請安。頭先聽姑姑說世子跟王爺生得一個模子刻出來,今日一見,像倒是極像的,可王爺臉上總是帶着笑意,比世子可和藹多了。”

這是在調笑他?藺效淡淡地挑了挑眉,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女子來,姣好的容貌,慧黠中帶着天真的表情,不知怎的,竟讓他想起了山中遇到的那位少女。

瀾王見藺效神色冷淡,替玲瓏解圍道:“好你個玲瓏!本王本以為你見到世子會拘束,沒想到你竟連他都敢調笑。”

又看着藺效道:“大郎,玲瓏是愛說愛笑的性子,一向隨意慣了的,你莫要介意——按說你該叫玲瓏一聲表妹,她是你母妃的娘家侄女,原本住在幽州,前年父母不在了,兄嫂又寡待她,她便過來投奔你母妃了。日後你們好生相處。”

母妃?藺效被這兩個字刺得心中一澀,他的母妃只有一個,如今埋葬在長安城外的孤墳中,父親有了新人,連母親存在過的痕迹都要抹殺么?

最可笑的是父王一句都不問他的差事辦得怎麼樣,可曾遇到什麼波折,一回來就張羅着讓他認親戚,其殷勤熱切的程度幾乎要讓他產生懷疑,彷彿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才是父王的血肉摯親,他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越想越是心寒,失望到極致,臉上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這時崔氏笑道:“既然王爺都這麼說了,玲瓏,你也莫叫世子了,還是叫表哥吧,沒那麼生分。”

“正是這個理。”瀾王興緻頗高,“大郎,玲瓏日後便是你的表妹了,這孩子乖巧伶俐,身世又這般可憐,你須得好好待她。”

玲瓏聽得此話,忙大大方方地重新給藺效見禮,笑嘻嘻道:“玲瓏見過表哥。”

藺效不動聲色地望着眼前這八面玲瓏的女子,這才進府幾日?不但自己的乳娘對她頗為肯定,就連一向待人淡薄的父王都待她親昵如親女.......

這樣一場精心準備的認親宴,他如果無趣地說聲“不”,還怎麼玩得下去?

他忽然笑了笑,看着玲瓏道:“玲瓏——表妹。”

“啪啪啪——”小敏郎似是看到什麼高興的事,拍着小手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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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沁瑤從莽山下來,找到在山腳客棧等她的車夫,跳上馬車,一路回長安。

行到半路的時候,戴着幃帽的瞿沁瑤喚住車夫,道:“喂,師父,你還要扮到什麼時候?”

車夫驚得兩道花白的長眉高高揚起:“你…怎麼識破的?為師的易容術這般高明——”

瞿沁瑤似笑非笑地打斷他道:“你老人家身上的酒味這麼濃,還是我親手釀的綠蟻酒,我怎會認不出?我問你,離開長安前,你老人家為什麼哄騙我莽山裏的是一隻小妖,你可知道我差點就把命丟在那了?為什麼要這樣坑自己的徒弟。”

老頭兒臉上絲毫不見愧色,理直氣壯道:“我若不那麼說,你肯到莽山去嗎,再說了,你不是好端端的沒事嗎?妖你也收了,內丹你也得了,這會倒埋怨起師父來了。”

瞿沁瑤挑挑秀眉,道:“咱們可是說好了的,這內丹我得帶家去的,你老人家可不許耍賴。”

“給你給你!”老頭不忿道:“不就是一枚蛇妖的內丹嗎。”

想起什麼,又對瞿沁瑤怒目而視道:“為師問你,山中那位小郎君要贈你銀錢時,你為甚麼裝大方不肯要?你可知道為師每煉一枚還魂丹得多少本錢,有這麼白白送人的么?!“

見瞿沁瑤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他氣得連吹鬍子:”好!不說別的,你總該知道煉製還魂丹的那幾味藥材有多貴吧?就拿獨活來說,東市都漲到一串銅錢一兩了——“

老財迷!瞿沁瑤不齒地打斷師父的話:”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那小郎君好歹算救了我一命,我怎好意思跟他討要銀錢?“

老頭恨鐵不成鋼道:”不怪是官老爺家的千金小姐,半點都不知柴米貴!你可知道眼下這太平盛世,師父維持青雲觀維持得多麼不易?十天半月都攬不來一樁生意不說,連畫符鎮宅的人都比往年要少———唉,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為師倒是也想“有所為有所不為”呢,但觀裏頭上上下下幾十號人答應嗎?“

瞿沁瑤最怕師父跟她大吐維持道觀的苦水,絮叨起來三天三夜都收不住,她忙轉移話題道:“好啊!原來師父你早就偷偷上了山,那為何我收妖的時候不出來幫我?“

老頭兒哼一聲,道:“你身上帶着咱們觀里的鎮觀之寶噬魂鈴,又在我門下受教了這麼些年,要還降不住那妖怪,也別說是我清虛子的徒弟了。”

瞿沁瑤臉一紅,帶着撒嬌的意味道:“但那蛇妖是很厲害嘛。”挽着師父的胳膊扭股糖似的耍無賴,心裏又是慚愧又是感動,知道師父一定是對她放心不下,這才不辭辛苦一路從長安跟着她上了莽山的。

她想起藺效,好奇地問老頭:“師父,你可知道那小郎君的寶劍是何來歷,怎麼那麼厲害?比起咱們的噬魂鈴都不遑多讓呢。”

老頭也頗為神往:“那把寶劍是皇家之物,自然不同尋常。”

見瞿沁瑤不解,他又解釋道:“若為師沒看錯,那把劍是本朝高祖皇帝征戰時無意中得的上古神劍,最是邪性,會自行挑選主人,非一般人所能駕馭。聽說傳到本朝時,先皇曾讓一眾皇室子弟觀摩此劍,幾十個孩子輪流試下來,只有瀾王世子拔出了此劍,先帝本就疼愛瀾王世子,便將此劍傳給了他。”

原來山中的那位郎君是瀾王世子,怪不得身邊有那麼多隨從,瞿沁瑤咂咂舌,拍師父馬屁道:“師父,你怎麼什麼都知道,真厲害。”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清虛子雖然明知道徒弟拿好聽的話哄着他,還是面露得色道:“想當年師父在長安城中聲名大噪時,沒少給那些世家豪門收拾爛攤子,就拿當年撫遠侯府一案來說,撫遠侯夫人打死了侯爺的一個通房丫鬟,那丫鬟化作厲鬼,在撫遠侯府鬧得厲害,侯府前前後後請了多少沽名釣譽的道士,都被那厲鬼給嚇跑了。到最後,還不是為師出馬將那厲鬼給收服了。嘿嘿,真要說起來,滿長安城就沒有為師不知道的豪門秘辛,別看這些人家外面鮮花着錦,內里污糟的事多着呢。“

瞿沁瑤的父親只是個太史令,不咸不淡的七品官,平日裏往來的人家都是差不多品階的文官,幾乎從未接觸過勛貴侯門,聽師父說的這般有趣,怎肯罷休,忙問:“還有哪些有趣的事?師父,你就給我多講講嘛。”

師徒倆一路聊着豪門八卦回了長安,清虛子將馬車停在瞿府大門口,對沁瑤說道:“進去吧,你頭一回單獨出遠門,你爹娘怕是擔心得連覺都睡不踏實,尤其是你那兇巴巴的娘,不定怎麼在罵為師呢,快些進去,莫再讓他們掛心。”

見瞿沁瑤戴着帷帽下車,他板著臉道:“這個時候倒知道戴帷帽了,進山的時候怎麼不戴?白白被那些小郎君給看見了,羞是不羞?”

瞿沁瑤嘟嘟嘴,辯解道:“原以為進凶山的時候不會撞見人,誰知道瀾王府那幫人是從哪冒出來的?”

一邊說,怕師父還要念叨,一溜煙地進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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