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世子這是要做什麼?”看到跪在屋子中間被五花大綁的玲瓏,崔氏又驚又怒,“好端端地為何這般折辱玲瓏?你胡鬧也該有個度!”
瀾王的睡意也消散得一乾二淨:“荒唐!”他轉頭看向崔氏身旁的李嬤嬤們,“你們幾個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給表小姐鬆綁。”
藺效淡淡看一眼蜂擁上前的李嬤嬤等人,李嬤嬤被藺效眼中的寒意所懾,怯生生地一頓。
“父王。”藺效不慌不忙地對瀾王行了個禮,“兒子從不無事生非,實是如今瀾王府混進了邪佞之人,若不及早去除,恐危及父王的貴體,還請父王聽兒子詳稟。”
瀾王面露遲疑,崔氏的嗓音卻陡然拔高:“世子的意思是我的外甥女是邪佞?”
藺效眼角都懶得掃崔氏一下,走至桌前,將沁瑤帶進來的包袱打開,玲瓏偷眼一望,不出她所料,裏面果然裝着醉香閣的半杯酒水和幾塊點心,她暗笑一聲,偷偷鬆了一口氣。
“你可認得這些酒食?”藺效沒有漏看玲瓏的表情變化,他眼中的玩味加深,像是捕獵的獵人,在惡意地欣賞獵物徒勞的掙扎。
玲瓏泫然欲泣:“王爺,姑姑,玲瓏今日跟世子出去看花燈,半路遇到一位阿瑤妹妹,後來表哥便帶我們去醉香閣看變文,醉香閣的海棠酒很香,點心也好吃,可惜後來阿瑤妹妹不舒服,我們連一出變文都未聽完,便各自回了府。”她轉頭直直看向沁瑤,“阿瑤妹妹,你當時自稱頭痛,要回盧國公府,為何此時會跟表哥在一起?“
瀾王和崔氏這時才注意到屋子裏多了個面生的小道上,崔氏狐疑地上下打量沁瑤一番,開口道:“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處?”
沁瑤無聲一笑,玲瓏姑娘確實不簡單,不過三言兩語,便成功將箭靶子轉移到了她身上。
她從容地理了理道袍,幾步上前,對瀾王和崔氏恭敬行禮道:“貧道道號元真,是青雲觀清虛子道長的俗家弟子,幾日前,世子說府中有些不妥,欲請家師前來查看,因家師不在長安,觀中事務暫由貧道代為主持,貧道便跟隨世子來了瀾王府。事急從權,未曾事先請示王爺王妃,還請兩位殿下莫要怪罪。”
瀾王雖然不像長安城其他天潢貴胄那麼熱衷僧道,但青雲子的大名他以往也有所耳聞,見這小道士說得有紋有路,態度又持重守禮,疑慮便消了大半。
藺效隱隱對沁瑤流露出讚賞,接話對瀾王道:“今夜在醉香閣時,玲瓏趁兒子不備,分別在兒子和元真道長的酒水中下了蠱毒,幸得元真道長早就有所察覺,玲瓏才不至於得逞。”他說著,對沁瑤做了個請的手勢。
沁瑤點頭,將包袱中的點心取出,放到那裝老鼠的小籠子中。
那老鼠頗大,幾下便將那小塊點心吃凈。
眾人斂氣屏息,緊張地看向那老鼠。初始時,老鼠並無異常,甚至還精神頭十足地玩起了自己的尾巴,半柱香過去,老鼠陡然躁動起來,先是拿爪子撥動自己的耳朵,繼而吱吱亂叫,胡亂地抓動自己的胸腹,幾下抽搐,飽滿的鼠身迅速枯萎下去,轉眼間便只剩一個乾枯的鼠屍。
眼前景象聞所未聞,崔氏駭得用帕子捂住嘴乾嘔起來,瀾王也驚懼地看向沁瑤,“這——”
沁瑤躬身:“回稟王爺,這蠱毒稱為長相守,是為雙性蠱,媚蠱可以蠱惑想要媚惑的男子,毒蠱可以毒害想除去的人,是極為陰狠的天下奇蠱。如您所見,這點心中放的是毒蠱,而世子那杯酒中是媚蠱。老鼠體小,故而蠱毒發作得快,若施在人身上,需得一日一夜方能起效,”
瀾王自小宮闈中長大,對女子狐媚惑主的手段屢見不鮮,但沒想到有朝一日這手段竟被人拿來對付自己的兒子,他勃然大怒,對玲瓏的憐惜瞬間轉為憎惡:“你竟敢用蠱來媚惑世子,你好大的膽子!”
“王爺且息怒,”崔氏忙替玲瓏辯解,“單聽這道姑的一面之詞,又怎能做得准?她好好的一個女兒家扮作道士,處處透着古怪,說不定是從哪冒出來的騙子!”
她怒目看向沁瑤:“你可有證據證明是玲瓏放的蠱毒?若沒有,為何空口白牙地污衊玲瓏?”
玲瓏掩袖哀哀哭泣,好不可憐:“不知玲瓏何事得罪了這位道姑,竟這般往玲瓏身上潑髒水,這等歹毒的蠱毒玲瓏以往聞所未聞,萬萬不敢認!”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藺效對常嶸使個眼色,常嶸會意,走開幾步,跟魏波合力將那黑色幕布裹着的物體移至屋中明亮處。
打開幕布,屋中原本若有若無的腥腐味驟然加重。幕布內是一具早已辨不出面目的屍體,屍身每一處都浮腫潰爛,口鼻的部分甚至爛出了黑黑的窟窿,正往外溢着屍水。
瀾王面色大變,崔氏及李嬤嬤等人更是駭得神魂俱散,一時間人人避之不及,屋內嘔吐聲此起彼伏。
藺效等眾人吐的差不多了,從魏波手中接過一封信件,展開來,上面是一副女子畫像,女子面容清秀,姿色只算得中等。
“你該認識這畫像上的女子吧?”藺效冷冷地看向玲瓏。
早在那幕布屍首昭之於眾時,玲瓏便已知道大勢已去,見到這畫像,她更是面色灰白,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藺效收回視線,將畫像呈給瀾王:“早在玲瓏剛進府時,兒子便曾照着她的模樣畫了畫像,派魏波拿着去幽州打探,幽州崔府自然是問不出什麼,輾轉問到崔家一個遠房同族時,才終於打探出了一個子丑寅卯。”
他說著,不經意看一眼面色鐵青的崔氏:“那位同族是崔府大老爺的堂弟,叫崔景生,因是旁支,家中境況窘迫,父母早亡,只有一個妹妹——便是崔玲瓏。崔景生娶妻后,妻子與妹妹不睦,連帶着崔景生也愈發看妹妹不順眼,夫妻倆不時地寡待她。“
“崔景生隔壁住着一戶朱姓人家,一場瘟疫奪走了當家夫婦的性命,只剩一對祖孫相依為命,祖母年老昏聵,帶着孫女朱綺兒守着薄產過日,家中比崔家還要艱難,可稱得上家徒四壁。”
“朱綺兒與崔玲瓏年齡相仿,時有往來,因性子相投,兩人還結拜了姐妹。“
“有一日,長安城中有一位貴人傳來消息,說要從崔氏族中挑選一位年未及笄的女子,召至長安做瀾王世子的貴妾。崔景生得到消息,打起了自家妹妹的主意,時不時到崔家大老爺面前舉薦崔玲瓏。”
“那位貴人藉著歸寧,從長安特意回了一趟幽州,在娘家哥哥——崔家大老爺的協助下,親自挑選崔氏族中的適齡女子,左挑右選,只有崔玲瓏一人年未及笄,相貌也還算入得了眼——”
瀾王聽到這,意味不明地轉頭看一眼崔氏,崔氏本就面色難看,瀾王這一眼更是看得她如坐針氈。
“正當崔家緊鑼密鼓地教習妹妹琴棋書畫時,崔玲瓏卻忽然一夜暴斃,崔景生攀龍附鳳的算盤驟然泡湯,他心有不甘,不為妹妹的死傷心,只恨錯過了驟然富貴的機會,成日裏長吁短嘆,性子涼薄如斯,委實讓人寒心。”
“正在崔景生心灰意冷的時候,那朱綺兒卻忽然毛遂自薦,說只要崔景生不介懷,她願意李代桃僵,扮作崔玲瓏去長安。朱綺兒本就比崔玲瓏生得貌美,若去了長安,十有八九會得到世子的歡心,崔景生喜出望外,當下便引着朱綺兒去見那位長安貴人。”
“長安貴人見到朱綺兒的絕色,早已意動,又聽到朱綺兒願意扮作崔玲瓏,哪還有不願意的,派人教習朱綺兒數月,便命人將朱綺兒接去長安。如今想來,也許那貴人要的只是一個願意聽她擺佈的美貌女子,至於是不是真的姓崔,她根本不會介意。”
“你簡直荒唐!”瀾王怒意愈盛,猛地一拍桌案,怒目看向崔氏,滿屋下人噤若寒蟬,崔氏白着臉緊緊咬住下唇,一方鮫帕死死地在指間絞來絞去,哪還說得出話。
沁瑤偷偷看一眼面色自若的藺效,真是好謀算,布了這麼久的局,看似查的是朱綺兒,實則處心積慮,一步一步直指崔氏。
她出身小門小戶,對豪門世家的恩怨以往只是耳聞,從未親歷,這一回,藺效兵不血刃,便將崔氏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實實在在讓她大開了一回眼界。
“可憐那崔玲瓏,活着時被家人當作工具,就連被人害死都無人追查她的死因,那兇手僥倖逃過一劫,自以為從此可以代替崔玲瓏安享榮華,可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終於讓有心之人查到了當日真相。”
藺效說著,緩步走到那屍首近前,吩咐魏波在屍首的頸后緩緩抽出一根銀針。
那銀針長約半尺,針身沾滿烏黑的血跡,在昏黃的燈光下透着幽暗的光,說不出的可怖。
藺效用帕子托住銀針,起身冷冷看向早已面無人色的玲瓏:“朱綺兒,這根銀針你可還認得?”
銀針近前,鼻端忽沁入一縷玲瓏生前最愛的桂花香,朱綺兒心神俱震,駭得忙將頭偏至一旁,不敢再看。
“你所住的幽州城大大小小共有三間鐵鋪,你特意找了一家離你家最遠的鐵鋪,畫了銀針的樣子令你祖母前去訂製,那鐵匠至今仍記得你年邁昏聾的祖母,親自畫出了她的畫像。“他說著,從魏波手中接過另一幅畫卷,輕輕一抖,展開畫像,畫上儼然畫著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嫗。
“事到如今,你可還有什麼話說?”
藺效垂眸看向朱綺兒,眼神鄙薄,彷彿在看一灘腳下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