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六章 協定
?晚飯之後程馳依約來到房間,抬手剛要敲房門想起被別人看到了不好,哪兒有男主人進自己房間還要敲門的。於是抬起的手放低了些,左右看看無人,極輕極快地敲了兩下。
屋裏的田妙華只淡淡說了聲:“進來吧。”
程馳推門而進,見田妙華坐在卧房裏她新添置的書桌旁,桌上放着的是家裏田地的地契和賬冊。
本來在田妙華進門之前,賬冊這種東西還是應該他這個當家的親自來管。但辭官時麻煩諸多,皇帝雖為了好聚好散日後好留個情面而賜了宅子和良田,但實話說誰又願意放一個用着正順的良將走呢。
加上一些其他的人事糾纏,他很長一段時間未能離開京城,只讓玉嬤嬤帶着其他人先回來。於是這田契和賬冊他只是在交接的時候經了一下手,隨後就交給玉嬤嬤暫管,自己又趕回京城去處理一些後續事物。
後來他人是回來了,但遷戶落戶的事情需要忙的也不少,加上沈老將軍夫婦一直在催着他成親,一忙起來這些事情也就擱着了。
何況他是個武將,真·武將。當武將之前是正正經經的莊戶人家,從來沒當過地主。
所以讓他種田他可以扛着鋤頭就下地,但要讓他算賬收租子,他還真有點愁。
他是不知道沈夫人替他相看親事的時候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當他聽說這姑娘給人當過賬房的時候,心裏覺得家裏有個會管賬的人挺好的。
如果不是看到田妙華本人之後覺得她不適合在他身邊生活,這賬本也是時候交給她了。
田妙華此時已經拆了頭上的珠釵,入夜之後為了舒適,她在內室都是素顏穿着一身襦裙。看着不比白日裏精緻,但安逸閑適的風情卻是越發撩人。
她坐在桌前抬頭對程馳笑笑,伸手略一示一旁的椅子,“坐。”
她那笑容笑得人喉嚨發緊,甜甜的說不出是膩是齁,總是讓程馳如此深刻的體會到“嬌妻”二字。
只可惜這嬌妻是他的,卻又不是他的。
他努力擺出一副尋常姿態在田妙華對面坐下來,不想讓她看出他的複雜心思。
畢竟這裏是內室,畢竟眼前的人只穿了一件輕飄飄的齊胸襦裙。要說他一點也不在意禮數那是假的,但要說在意,昨晚兩人也算睡在一個屋檐下也看過她這身裝扮,現在在意是不是晚了點。
還有妙華姑娘你為什麼可以這麼一點都不在意?
田妙華曰:齊胸襦裙很尋常啊,到底要在意什麼?
——難為程馳一個曾經淳樸的莊稼漢子,入了軍中又常年不見女人,只能說兩人的觀念和見識還是很不同的。(.求書)
好在沒有太多時間去給他糾結這些問題,他剛一坐下田妙華就稍稍把田契和賬冊往他面前推了推,道:“這是玉嬤嬤今日給我的,你要拿回去自己管,還是我來管?”
田妙華在程馳心裏的位置的確有些複雜,他就好像一直把她托在手上不知道該往哪兒擺。但這些賬冊他本來就是想給她管的,就是如今也沒有對她有什麼不信任,唯一擔心的只是兩人這樣的關係還讓人家辛苦管賬會不會太厚臉皮了。
這個遲疑幾乎也只有一剎那,他還是良好的認識了自己對管賬這種事的不擅長,以及從田妙華的口氣中並沒有聽出她不願意管的意思,就厚着臉皮頷首笑一下道:“若是不麻煩的話,就請你代管一陣吧。”
這個結果也正是田妙華想要的,她便把賬冊又收回自己這邊——
“那我便不客氣了。你可以放心,這些東西在我手上管着,自然會把帳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將來我離開的時候你再尋個賬房先生來核對,不會給你出任何問題的。”
程馳點點頭算是應着她的話,但他心裏還真沒怎麼在意。原本他辭官之前所想的不過只是回鄉來過點耕耕種種的生活,根本沒想過自己會突然當上地主大戶。
所以租子也好賬本也好他都沒有上心,只要一家人吃得飽穿得暖生活無憂也就夠了。
田妙華見他應下,略收了那副淺笑嫣然的模樣,擺出正經神色道:“只不過有些事情我們要說在前頭,我在這裏替你管家管賬可不是白管的——既是你悔婚在前,那我便是要拿些補償走的。”
程馳略怔了怔,他之前固然沒想過太多,但被田妙華一提也附和道:“那是自然,如我之前所言,聘禮不必退嫁妝也由你帶走,還要其他什麼你開口就是,只要我有的都可以補償給你。”
田妙華素手輕輕一揮打斷他,“我不要你的東西。聘禮和嫁妝是自然的,其他你自己的家產你便自己留着。但是從我管賬之日起到我離開之時,我的衣食開銷自然是由你出,便當是我管家管賬的工錢。而不管是租子還是田裏賺回來的其他收入,有多少我們都三七分。你三我七,我的那份將來作為補償我都要帶走,可以么?”
程馳這就很不解了,雖然他對管賬的事不太清楚,但是從小種田,也知道那些租子換成銀錢在富裕人家眼裏當真不算多少。這樣還要分什麼三七,就是全給她都行啊,反正家裏還有他積攢的俸祿,又有他和大鵬兩個壯勞力根本不愁生活。
這樣想着他便直說道:“那既是你辛苦收的帳,你全帶走就可以了,不必分給我。”
——就是全拿出來,這點補償也實在寒磣啊。若不是田妙華自己提的,他實在覺得沒臉。
田妙華見他這麼好說話心情也順遂,便又恢復了笑意道:“好歹是你家的田,將來若忙起來也少不得要請你幫些忙,就當是酬勞也好,我就不客氣地再多拿一份,我們二八分。”
程馳是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這麼點租子錢還三七二八分的那麼清楚,那份較真勁兒都讓他覺得有些可愛。
他臉上不自覺地帶着笑,一副怎麼樣都好都隨你的神情應着:“好,你說了算。”
田妙華臉上的笑容重又甜美起來,心情不錯地收起賬冊和田契,一面說道:“田契我也許用得着,暫時就先收在我這裏,以後再還你。”
程馳沒有半點不放心地繼續點頭,“好。”
撇開其他的不說,單為了田妙華臉上這甜得化到心裏的笑容,他彷彿,也,願意,奉上田產……?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點奇怪,程馳趕緊繃住臉端正思想——他只是因為愧疚,這只是為了補償!
真是一看到田妙華的笑容,好好個人腦子都被荼毒傻了。
田妙華可不知道這些,她離開水榭又離開娘家這兩日總算不用時不時的被人提點她已然是個老姑娘,心情暫時放鬆下來就忘記了收斂,連自己笑起來有毒這回事也忘在腦後。
“那我明日就先去轉轉瞧瞧佃戶的情況,剛當了新東家,就稍微表表意思給佃戶降降租子如何?”
她沒打算告訴程馳賬房先生作假撈好處的事,既然賬房先生之前是打點過關係的,把這件事情擺明出來必然要牽連到官衙里的某些人。事情一來變得麻煩,二來賬房先生被辭了他也知道有人會重新看賬,這會兒怕是早就跑了。
所以她只是很自然地跟程馳提一下降租子的事,程馳不知內情只覺田妙華實在有趣,他一個莊戶出身的當然贊成給辛苦種地營生的佃戶降租子,但這些租子不都是田妙華要帶走的補償嗎,她還自己主動要求降低不覺得虧?
對着這樣一個有趣又難懂的女子他是真心覺得她哪兒哪兒都好,哪兒哪兒都挑不出不好,“田地的事情都不用問我,你做主就好。”
有這樣一個事事由着她的男人,田妙華開始覺得這件婚事也不是那麼糟了。
就算被悔婚,就算長久不了,可至少她在這裏的這段日子是自在的,沒有人念着她,想幹嘛就幹嘛,就當做是給自己放大假來休息一段時日的也好。
不過程馳話鋒一轉,卻問:“可是,明日我們不是該回門嗎?”
“啊?”田妙華一愣,乾脆把這事兒給忘記了。
她略想了一下道:“不要緊的,我娘先前也說了,這回門坐着轎子一來一回顛簸太久當天也趕不及,就不必拘泥那些虛禮了。”
雖是岳母這樣說了,但本來田妙華是續弦很多事情就已經讓程馳覺得很虧欠她了,所以就算是有路途遠這種理由程馳還是在猶豫。
田妙華自己心裏清楚的知道這門婚事維持不了多久,哪兒敢回去當面面對田家娘,一想到娘肯定得拉着她謝天謝地祖宗保佑,還有爹握着程馳的手老淚縱橫無語凝噎的誇張模樣,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
她乾脆不留情面地直言道:“橫豎我們將來也是要一拍兩散的,你是要當著他們的面睜眼說瞎話,還是跟他們實話實說?我們兩人既有約定在前,想你也應當是說不出口的——”
——這要是說了,程馳也就不必活着走出她家的門了。真的她爹娘是吃素的嗎?一兩三四個將軍分分鐘剁碎了埋到她家後花園去。
她略過那些話繼續道:“若你現在在我爹娘面前表現得太好討了他們歡心,將來我們分開的時候不是更傷他們的心嗎?這婚事既然都不作數了,還講什麼禮數。還是明日一早我寫封書信,你找人並着禮品快馬送過去也就是了。”
這樣一說程馳也是無言以對,他本來也沒什麼臉對此事發表意見,只能由着田妙華說了算。
看見程馳面帶愧疚地點頭,田妙華好整以暇地道:“若你真覺得對不起我,就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就是被人悔婚,我也總得弄個明白。”
程馳眉頭微微蹙起沉默片刻,田妙華倒也沒覺得會這麼容易就問出來,不過就是想為難他一下。看着程馳的臉色變來變去,半晌才憋出一句:“這件事我不能說。”
田妙華就待笑不笑地盯着他看,直看得程馳坐不住了,只覺得再被她盯一會兒自己就會什麼都藏不住全部都說出來。內心裏天人交戰正激,眼前田妙華卻忽而一笑,突然得差點晃了他的眼。
“話既說完了,你該回去了。”——今晚他可是睡書房,不是睡這裏的。
程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的話,雖然話都說完了他也不是想賴着不走,只是突然間好像被下逐客令一樣,真是莫名的淡淡憂愁。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書房去了。”
程馳怕田妙華在生氣,可是她臉上又看不出不高興的樣子,暗暗嘆氣,難懂。
未免自己多說多錯,他只能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