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偏心
在一條岔路口,碰到了大伯父一家子。
陸瀚帶着妻子馮氏,以及二子二女走了過來,兩家人停下來寒暄了片刻,然後合為一隊,繼續向睦元堂進發。
陸瀚穿一身石青色圓領長袍,身量高挑,頷下蓄鬚,長得不若陸宸俊美,但也算得儀錶堂堂了,他笑容溫和親切,讓人如沐春風。陸家的人,除了幾個別有用心的,都很喜歡他。
前世大伯父累官至戶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她則貴為淑妃,兩人在家族中皆是舉足輕重,在宮中時常會面。對大伯父的老謀深算和隱忍腹黑,她知之甚詳,知道他才是這個家族的頂樑柱。
陸清嵐一介女子,很難涉足政治,想要改變家族覆滅的悲劇,還要着落在陸瀚的身上,所以一早就想好了要抱住大伯父這條金大腿。
小身子便在陸宸懷裏扭動起來,向陸瀚張開小手喊了一聲:“大伯父,抱!”
陸宸正和陸瀚說著今天紀氏入宮的事情,聽了就是一愣,有些無奈地道:“寶兒,不可淘氣。”又笑着給陸瀚賠不是:“大兄,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陸瀚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伸手把侄女接了過來,還打趣弟弟道:“怎麼,二弟是擔心我搶了你閨女不成?”心裏微微有些奇怪,這個侄女什麼時候這麼喜歡他了?
前世陸清嵐和這個大伯父並不親近,因為細說起來,陸瀚和陸清嵐並沒有太近的血緣關係。
說起來,長興侯府也是京城的一朵璀璨的奇葩。府中三位老爺,每人一個娘親。
原來長興侯府歷來子嗣不豐,自打陸抗爺爺那輩起,三代單傳。到了陸抗這一輩,十七歲娶江陰洛氏嫡女為妻,努力耕耘十三年還是顆粒無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眼看着就要斷子絕孫了,老侯爺夫妻兩個全都急紅了眼。
若沒有一個承繼家業的孩子,那麼連這長興侯的丹書鐵券也要被朝廷收回,老祖宗屍山血海打下的基業怎麼能斷送在他的手中,陸抗無奈,只得考慮過繼。
於是開了祠堂,年方五歲的陸瀚便成了陸抗的嗣子。陸瀚聰慧伶俐,讀書好,人也乖巧,一開始與祖父祖母俱相處融洽,若是陸抗一直無子,這兩人父慈子孝倒也能成為一段佳話。
哪知陸瀚過繼一年後,事情起了變化。一日洛氏身子不適,請了太醫一把脈,居然有喜了。祖父祖母自是欣喜若狂,此後祖母十月懷胎,生下一子,便是父親陸宸。
祖父祖母年過三旬才得到父親這一棵獨苗苗,自然溺愛無比,愛若珍寶。
這個時候,陸瀚的地位就有些尷尬了。本來長興侯府家大業大,多養這麼一個孩子,也不過多給他一口飯吃罷了。可按照時下的律法,嗣子的繼承權是要排在親生子前面的。也就是說,將來老侯爺作古之後,這偌大的長興侯府是要交到陸瀚手上的,即便陸宸是他的親生兒子,也沒有權力繼承侯府。
這潑天的富貴,祖輩辛苦打下的基業……即便祖父為人豁達,也深覺無法咽下這口氣。
自此以後,祖父對大伯父便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好在祖母是個通情達理的,大伯父在她膝下養了幾年,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祖母對大伯父百般周全照顧,又想方設法勸着祖父,大伯父這才能平安長大,成家立業。
也因此大伯父念着祖母的好,一直對陸宸和二房的子女頗多照顧。
不過好景不長,祖母生下父親之後,不過一年又為祖父生下一女,祖母畢竟年紀大了,生下大姑母的時候傷了身子,一年之後便扔下一對兒女去了。
祖父很快便續弦,娶鄂國公府嫡女為妻,便是繼祖母張氏。張氏一連生下三叔、二姑母、三姑母三個孩子。
長興侯府這關係,也真可算得上是剪不斷理還亂了。
陸宸只好失笑搖頭,道:“這孩子,讓我寵壞了……”
陸瀚則是毫不在意。他只覺得懷裏的小女娃軟綿綿肉墩墩,一雙清凌凌的大眼睛宛若天上最黑最亮的星子,陸瀚看得稀罕,圈着她小腰的手便不由緊了緊。
正要開口逗逗這個小侄女,陸清嵐忽然說了一句:“大伯父,寶兒有個秘密要告訴您!”
陸瀚一下來了興趣,“寶兒要和大伯父說什麼?”
小女娃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湊到陸瀚的耳邊道:“寶兒很喜歡大伯父呢!”
陸瀚聽了這般的童言童語,饒是他城府深沉,也不由心中一暖。也在陸清嵐的耳邊說了一句:“大伯父也喜歡寶兒呢!”
須臾到了睦元堂。
才到了正院,就聽見屋子裏傳來女孩家撒嬌說話的聲音,以及老太太張氏爽朗的大笑聲。
小丫頭一溜煙進去給老太太報信,待老太太叫進了,眾人這才按照長幼順序依次進了老太太的正房。
陸清嵐抬頭向上看,見張氏坐在正中的羅漢榻上,三老爺陸曄、三太太趙氏一左一右坐於梨花木大椅上。四少爺陸文宣、五姑娘陸清蓉十分乖巧地立在趙氏身後,四姑娘陸清茵則坐於老太太身邊,也不知說了什麼,逗得老太太笑聲不斷。
張氏規矩大,陸瀚帶頭,眾人一起跪下給老太太磕頭行了大禮,這才起身。老太太身邊可沒有晚輩們的座位,大房二房進來之後,三房諸人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唯獨四姑娘陸清茵被老太太摟在懷裏,沒有起身,自然也沒人敢挑她的理。
老太太的目光在陸瀚身上淡淡掃過,隨即停在陸宸的身上,“都免禮吧。”態度還算溫和。
打壓大房,拉攏二房。一向是老太太和三房的既定策略。
張氏為人本就驕矜,自己的兒子屈居嗣子之後,就像在她心裏橫了一根刺一樣,對陸瀚是百般看不順眼。有她在中間攪合,陸瀚雖然年過四旬,卻至今仍未被立為侯府世子。
等眾人一一禮畢,三房的人這才上前和大房、二房相互見禮。
老太太先是問了問紀氏進宮的情形,紀氏恭謹地說了,老太太聽了也不過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老太太轉頭對陸宸道:“剛才聽到老三說起,你在東山書院所制時文,得到南山先生的誇讚,可是真的?”南山先生乃是東山書院山長,在士林中威望極高,能得他一句“甚好”的評價,幾可斷言,陸宸下一科必中舉無疑。
陸宸起身道:“老太太過譽了,不過是兒子運氣好,做不得數的。”
趙氏有些酸溜溜地道:“看來咱們侯府過不多久便要多出一位舉人老爺來了。”說著不由狠狠瞪了丈夫陸曄一眼。
陸宸還算是浪子回頭,陸曄卻完全不是讀書的那塊料,老太太督促得十分嚴厲,他卻完全讀不進書去,一連考了數次童試,到現在還沒撈到一個秀才,連老太太在內,全家人也都明白了他怕是不適合科舉這條路了。
陸宸對這位時常挑事,攪屎棍一般的趙氏沒有絲毫好感,就淡淡應了一句:“三嬸嬸說笑了。”也就沒了下文。
趙氏的目光卻飄向了紀氏,見她目光溫柔地看着陸宸,眼中滿是崇拜。趙氏眼中的酸意幾乎要漫出眼眶了。她出身平涼侯府,自小就是個掐尖要強的,大房一向夾着尾巴做人,這攀比的勁頭就全向著紀氏這個二嫂來了。
比容貌吧,她自覺容貌出眾,紀氏卻偏偏壓過她一頭;比子女吧,紀氏進門便懷孕,雖說頭胎生了女兒,但很快便誕下嫡子,她卻折騰了七八年也僅僅生下一個女兒;比丈夫吧,陸宸溫柔體貼,非但與紀氏相敬如賓,而且潔身自好,不要說姨娘,連個通房都沒有。他丈夫呢,看得那樣嚴,他還是三不五時地出去偷個腥!如今陸宸眼看着中舉,老侯爺便可以為他運作官職了,自己的丈夫卻還是個白身。
憑什麼所有的好事都叫她佔盡了?趙氏差點把手裏的帕子揉壞了。
老太太心裏也不大爽快,不過面子上還是要過的去的:“這些年老二確是進益了。很好很好!”對着幾個孫子教訓道:“我大齊朝歷來重文輕武,你等幾個記住了,若仗着祖宗餘蔭,做個富家翁容易,可若想入閣拜相,位極人臣,便只有讀書科舉這一條正途。切莫學那些個眼皮子淺的,以為生在公卿之家便萬事無憂了!以後,你等要多向你二叔討教!”
幾個孫兒全都點頭受教。
陸清嵐卻暗中撇嘴,她爹陸宸不過一個秀才,得了南山先生幾句誇獎,這舉人能不能中還兩說呢,而眼前現成的就坐了一位兩榜進士,她卻隻字不提!陸瀚十四歲中秀才,十七歲中舉人,未及弱冠便金榜題名,中了二甲第二名的好名次,擢選了庶吉士,乃是京師首屈一指的大才子。若論讀書的能耐,父親拍馬也及不上人家。
老太太一心想要把爵位奪回來給了三房,這才處處打壓大房,讓人不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