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爹怎麼就沒用了?要是爹你真的沒用,怎麼能讓我住上了這青磚瓦房?”郁偆故作開心的道。
郁爹臉上笑笑,盯着郁偆的腕子不說話。
外頭的人,說是趕着回去賣西瓜,喝了口水就要走,留也留不住。
郁偆舅舅帶著兒子進來看了看郁爹,又留下些錢,說是給郁偆壓驚。
等人都走了,劉氏關緊了門,跟沒事人似的,洗着郁偆沒洗完的衣服。
郁偆搬了張小板凳,坐在一旁,幫她媽漂衣服。
“媽……”郁偆停頓了一下,想了會兒才道:“素姨昨天跟我說了一件事,我覺得挺好的,也能解決大伯那邊兒的算計。素姨說有……”
郁偆將田素有門路讓她去做宮女的事,含含糊糊地說了出來。
劉氏一愣,衣服也不洗了,失神地道:“這家怎麼就成了這樣呢?”
家裏的頂樑柱倒了,劉氏能繼續維持着生計,已是不易。可再不易,也不能改變,這家中的愈發艱難的情況。
兒女漸漸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劉氏也不是沒有發現。事情一樁連着一樁,讓人沒個停歇。有時劉氏都想算了,能過就過,不能過了,還能怎麼著?
劉氏強打起精神,低着頭,將衣服洗了,又埋頭進了灶間,準備將她男人要喝的葯煮上,竟是將郁偆當成了透明人。
剛在灶間生了火,劉氏的眼睛被那細細的煙火一熏,連忙拿袖子擦了擦。
郁偆在她媽邊上站了站,嘴裏一個字也吐露不出,只好回房裏繼續做她的通草花。
到了傍晚,郁佳懷裏揣了個小袋子回來,裏頭是他這些日子賺的錢,整整二十個銅板。
這些錢,原本都被郁佳藏了起來,如今既然家裏人都知道了,自然要拿回來,讓自己媽收着。
一家人除了郁爹躺着,其他人都拿着碗筷坐在桌邊,靜悄悄地吃着飯食。
“咚!”
劉氏將手裏的碗往桌上一放,道:“阿侑,今天阿佳和你妹妹都和我說了點事兒,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郁侑慢慢地放下碗筷,嚼了兩下嘴裏的食物,咽下后才將他的事說了出來。
原本在一旁捧着碗默默吃飯的郁爹聽了,也是一愣。
這二兒子在書鋪做夥計,沾了點墨水,認得幾個字,他們心裏自是高興,可要真去下功夫讀書,他們又感到害怕。
他們這樣的人家,哪兒供得起啊!
“學費的事情你們不用擔心,我去先生家做工,那位先生同意我在一旁聽聽,沒有師徒的名分,倒還能省些錢。”
郁佳在一旁直哼哼,合著只有他在前幾年花了家裏的“大錢”。
劉氏這一回倒是沒有哭,這些日子她也哭的夠多了,再哭也有點兒不像樣。
看着三個孩子,劉氏滿心凄惶。明明還都是孩子,卻生生地被逼成了大人。
劉氏虛弱的問道:“書鋪那裏的那份工怎麼辦?咱們得了掌柜的幫助,總不好……”
郁侑道:“去那位先生家裏做工,還是掌柜做的中人。我頭三個月的工錢,都給掌柜,之後的才讓我得。”
“一個個都成了事了才說出來,還說什麼說!”
郁侑一個軲轆就跪在里地上,冷靜地說道:“那頭包吃住,也能減輕點家裏的負擔,不簽什麼賣身的文書。”郁侑特強調。
郁爹本就因為那一碗一碗的苦汁子沒了胃口,這會兒聽了這些,更覺無力。
“原本……我和你們的媽商量着,讓你們兩個做哥哥的,回鄉下和你們舅舅種地去。我和你媽帶着阿偆,繼續在城裏過活。可沒想到……”
沒想到孩子都那麼有主意。
更沒想到,孩子們的心思,竟是半點兒都拗不回來。
大兒子不去學木匠了,出去賣力氣賺錢。
二兒子做的更絕,都央求着人將事情辦好了,做父母的由怎麼能去拆台。
至於小女兒……
“哆,哆,哆……”外頭想起了敲門聲。
“郁家嫂子在家嗎?”是田素的聲音。
就算今天郁偆不和她媽說那事,田素也是要上門來說的,只是田素遇上了尷尬事,所以才等天暗了才上門。
三個孩子爭搶着收拾碗筷,誰也不想在這屋裏頭多待。
劉氏和田素麵對面坐着,一旁還躺着郁爹,一時間三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到底是劉氏先開了口:“你這臉上是怎麼樣?”
田素摸了摸臉,道:“昨兒晚上摸黑幹活,不小心摔了一跤。”
劉氏扯了扯嘴角不再問,這田素什麼都好,就是嫁的男人不大好。那男人不僅喜歡喝酒,喝多了還愛打人,田素那一臉的青青紫紫,說是自己摔的,劉氏說什麼也不信。
言歸正傳,田素道明了來意,接下里的對話倒也順暢了不少。
田素的那位好友崔司籍,年紀比田素還要大那麼幾歲。只是人在深宮,留不下後人,百年之後無人祭掃有些凄涼。
崔司籍兩年前當上了司籍,便想着收個徒弟,好等百年之後,有人能念着她,為她上柱香。
只是本朝規定,宮女二十五歲便可歸家奉養父母,以全孝道。
雖說到了年歲出宮的宮女只是少數,可外頭有個家在心裏惦記着,崔司籍到底覺得不放心。
挑來挑去好些時候,崔司籍一直都沒有挑到個稱心的。
再者,宮人五年一選,有時唯恐勞民傷財還會延後,粗粗算來都有六年不曾選宮人。這些年下來,好的早就被挑完了,哪兒輪得到崔司籍。
崔司籍盼啊盼,好不容易中宮降下了旨意,明年要在民間採選宮女,自是欣喜非常,便領了差事,盡心準備起來。
田素能和崔司籍相遇也是偶然,只是遇上了,那便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當聽聞田素有一女的時候,崔司機就想着,能不能將那女兒帶入宮廷,等到了年歲,便帶着好友的女兒一起出宮。
到時候,也好與好友做個伴,一齊終老。
只是,哪裏有樣樣都好的事,田素便是從那宮裏出來的,宮裏的那些日子,田素都不願去回想,又哪裏肯讓自己的女兒,再去經歷一番。
崔司籍今天一提就被回絕,便沒有強求。崔司籍會看中李娟,多半是因為田素,想着有那麼一層關係,怎麼也比旁人來的親近。
崔司籍原先滿心滿意地中意李娟,如今不能成事,自然要另外找個人。
都說第一眼的印象最重要,崔司籍今天一見郁偆,就覺得眼裏舒服。
郁家家境不算好,真要說起來還有些窮困。
郁偆長得也不算好,頭髮枯黃,個頭瘦小,因為缺乏營養,小臉白里泛黃,嘴唇上的血色也是淡淡的。在見慣了美人的崔司籍看來,也只能算個普通。
但許是經過一世,郁偆總透出股與別人不同的精神氣來,不似別的鄉下小民一般,有着一股畏縮勁兒。一雙眼睛黑黝黝的,帶着幾分靈氣,一看就是個可塑之才。
田素也知道郁家的境況,她又算是看着郁偆長大的,聽出了好友的話音,自然願意在裏頭牽線搭橋。
“就算選不上也沒什麼,當今仁慈的很,等着送回來的時候,還能帶上幾身衣服,以及一些銀兩布匹。你們做爹媽的要是願意,不說十成十,這事九成九也能辦成。到時候成了,可就有二十多兩銀子送到家來,你們也能……”田素勉強地笑着,扯得泛青的臉龐疼。
“行了……”郁爹打斷道:“讓我們再想想,這到底是大事。”
劉氏起身道:“我送送你,天就要黑了,我得趕緊打水洗臉。”
郁家的房子就那麼點,就算說的再小聲,可這家裏只要是長耳朵的,還都是聽見了。
郁偆的兩個哥哥,倒是想挺直了腰板,對着田素說上一聲:‘他們是不會賣妹妹的,更不會讓妹妹離開的!’可現實里,到底是容不得他們說這一句。
做爹媽的,心裏也捨不得,只是隨着家中米缸漸漸見底,一家五口人以可見的速度消瘦下來,也只能是忍痛做出了決定。
郁偆本就不胖的身體,直接瘦成了一把柴禾,臉頰略微凹陷。
但就算過得再苦,郁爹的傷還在繼續治療,葯也沒有斷過。
既然做出了決定,就再也沒有反悔的道理。
兩邊通了氣,就此定下來,郁偆和家人也只有一百多天的團圓日子好過了。
崔司籍雖不能常出宮,但對郁偆還算上心,拿了些銀錢給郁偆的爹媽,又置辦了幾身過得去的衣服給郁偆。
再多的,便沒有了。
田素這中人做的也盡心,一頭向崔司籍說了不少郁偆的好話,一頭又教導着郁偆,好讓郁偆能順利入選。
從和田素的交談中,郁偆也知道了為什麼,那位崔司籍要費盡心機的,找一個能給她養老的人。
期間,郁大伯那一家又來鬧了幾次,狠話放了一堆,最絕的,說是要斷絕關係,郁偆的那位奶奶要不認郁爹這個兒子。郁爹聽了這狠心的話,當天晚上就起了高熱,迷迷糊糊昏睡了兩天才醒過來。
經了這件事,郁偆越發不想在家裏獃著,只想早點進宮裏去,也好讓她的爹媽少受點騷擾。就因為她是個女的,所以在別人眼裏,她和能隨意買賣的貨物沒有一絲差別,而阻止這樁“買賣”的郁偆爹媽,在別人眼裏倒是成了怪人。
郁偆有時喪氣地想想,既然都是做下人奴才,那為什麼不去做這世上最尊貴的人的下人奴才。
今年天冷,十月中旬就下了一場大雪,也讓郁家的日子過得越發艱難。
十一月的時候,劉氏的哥哥嫂嫂帶着媽來走親戚,順便也捎了些東西。郁偆的姥姥本姓許,是個識字的老太太,郁家兄妹的名字,全是這位老太太取的。
這位極有見識的老太太,聽了她女兒女婿說的,要將郁偆送宮裏的事,直說是好事。
“咱們阿偆這樣的好的孩子,就該出去見識見識。那離巢的鳥兒可不管雌雄,那都是要展翅高飛的。你們也別覺得生在正月初一有多精貴,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這天下可有不少和那廟裏的菩薩同一天出生的呢,也不見得,那些人也都生了一幅菩薩心腸不是?還是要看個人的造化。”
這話聽着有幾分埋汰的意思,可也是大實話,也只有這樣的話,才能讓做父母的安下心。
這個年,一家五口窩在自家的小家裏,簡單地過了過,也沒回鄉下去。
等到了上元節的時候,郁爹已經能下地走動,可街面上也漸漸傳出,宮裏要選宮女的消息。
郁偆了解之後,才知道這個朝代對於選秀方面的政策十分寬鬆,若是女兒家的父母不願意,便不會讓人骨肉分離。
其實,像郁偆這樣的人家,那些宮裏出來的公公嬤嬤還不一定看得上,可不知怎麼的,入了二月,還沒等郁偆爹媽將女兒送過去,倒是此地保甲拿着冊子,引着公公嬤嬤,一家一家的過來看人。
如今只是粗粗地看相貌,郁偆很容易的就被選中,帶上了車。
之前雖有準備,可真見着女兒要離開了,劉氏還是忍不住痛哭,郁爹更是癱坐在地上,捶着青磚石。
進了大車,郁偆見到不少女孩,年齡有和郁偆一般的,也有十三四歲的,更有比郁偆還小的。
郁偆後來才知道,因為有那二十五歲就能出宮的規矩,宮裏特意挑選年紀小,親緣尚且淺薄的,只為了能將那些姑娘,牢牢地鎖在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