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同歸於盡
房中燭火點點,映照着烏木憑几前少女清艷絕美的容顏,她的面前,半攤着一卷竹簡。
公儀音轉頭看向窗外,露出優美如玉的脖頸,明滅的光影投射在側顏之上,愈發顯得她的神情有些縹緲而恍惚。
窗外層雲蔽月,清冷如許,彷彿人世間所有的疾苦和哀愁,都被這無邊的黑暗所吞噬。
她悠悠轉回目光,輕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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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門外響起清脆的扣門聲,緊接着傳來女婢清澈的聲音,“殿下,是婢子。”
“進來。”公儀音有些疲累地閉上了眼睛,耳中聽見房門開合聲響起。
“殿下又在看這些無用之書了。”女婢抱怨道,“天色已晚,殿下還是早日歇下吧。”
緊閉的雙目前亮了亮,聽這窸窣之聲,約莫是女婢將房中的燭火挑亮了些。
公儀音緩緩睜眼,疲累的目光看向她,“阿靈,夫郎還未回來么?”
那青衫女婢搖了搖頭,“駙馬郎傍晚時派了人回來傳話,說是衙中事務繁多,今晚怕是不能歸府了。”
真的只是事務繁多?還是……不想回來見她?公儀音微微嘆口氣,她和駙馬之間的冷戰,也不知何時才能休。
青衫女婢說完,微微頓了一刻,遲疑着道,“殿下,洵墨小郎還在門外候着,您看……?”
公儀音瑩白的雙手撫上額頭,卻撫不平額上的皺褶,她眉眼中滿是愁緒,輕嘆道,“罷了,喚他進來。”
“諾。”那喚作阿靈的女婢低頭行了禮,擔憂地看一眼憑几后帶着憂色的少女,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很快,門外便響起了一聲輕悠的呼喚聲,空靈而縹緲,讓這樣漆黑的夜,顯得愈發的寂寥。
“殿下,是奴,奴可否進來?”
“進來罷。”公儀音低聲應了,順手將几上的書簡疊好放到一側。
一陣馨香飄入鼻尖,甜膩溫厚,帶了一絲春日百花的氣息。緊接着,從門外轉入一個容貌艷麗的少年郎。少年郎身着一件緋色的寬袍大袖,腰間繫着翡翠玉帶,衣帶微微鬆開,露出胸前大片瑩潤潔白的肌膚。
少年郎清姿綽約,緩步而來,唇畔含着一縷笑意,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幾后的少女。
“洵墨,你怎的還不睡?”公儀音看向他,淡淡問道。
“殿下房中燈火未熄,奴睡不着。”他的目光,在几上的書簡上一掃,《疑獄集》三個小字映入眼帘,他知道這本書,是前朝人所著,被奉為刑獄斷案的圭臬。少年郎清亮的眸色黯了黯,低語道,“殿下又在看斷案的書簡了。”
公儀音淺淺一笑,眸中的憂傷神色卻並未清減半分。她抬起手,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瓷白的手腕來,在燈火下泛着玉般的光澤,看得少年心中一盪。
“扶我去榻上。”
少年低頭去攙她。
許是在地上的方榻上跪坐久了,起身時,公儀音的身形微晃了晃,柔軟的身子半倚在少年的臂彎中,然而很快,她便挺直了腰身,只餘一雙柔荑輕輕搭在少年同樣瑩白的腕上。
鼻端少女特有的馨香之氣隨之變淡,少年心中閃過一絲悵然。
公儀音走到窗邊竹榻上斜卧下來,又示意少年榻前的方榻上坐下,輕輕開口道,“洵墨,你來找我有何事?”
那緋衣少年猶豫了一會才似鼓足勇氣,結結巴巴道,“奴……奴想伺候殿下就寢。”
公儀音悠然清淡的目光在他面上一頓,眼前的洵墨容貌俊美,眼中波光婉轉,睫毛卷翹濃密,一雙紅唇瑩潤嬌艷,似張非張,是個姿容不俗的好少年。
然而公儀音的腦中,卻不期然浮現出另一張清冷如霜的面龐。
她輕嘆,看向少年漆黑如點墨的眼眸,“洵墨,你若是不喜這重華帝姬府的生活,我可以讓你離開。也許……你更喜歡阿姊那裏罷?在我府里,着實是委屈你了。”
聽到前半句時,少年急急便想開口,然而再聽到後面那句,少年的臉色卻突然變得煞白,瞳孔猛然一縮。
瞧見他臉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公儀音輕輕勾了勾唇,語聲愈發淡渺起來,“洵墨,我雖驕縱,卻並不傻。你一入府,我便知你是阿姊派來的。洵墨,洵墨,這個墨字,可是因駙馬的名字而改?”她的駙馬,姓秦名默。
而洵墨,最初不過是她的阿姊昭華帝姬派來監視她的罷了。
“殿下……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少年一臉凄惶,哀戚地看着公儀音。
公儀音唇邊的笑意消散了些,淡淡地睨着面前少年的面容,“洵墨,世人皆知你是我重華帝姬的入幕之賓,而我卻從未碰過你,你的心裏,定是怨我的吧?”所謂入幕之賓,不過是好聽些的叫法,世人對於洵墨這種人,都鄙夷地稱之為面首。
少年急急搖頭,衣領處愈發晃開了些,露出陰影下精緻的鎖骨,他從榻上起身,匍匐在地,抬眼迷離而惶然的看着榻上的公儀音,“奴不怨殿下,奴亦不願離開殿下。”
“洵墨,你終歸是阿姊的人。”
“奴從未做過對不起殿下的事,從前沒有,以後亦不會,奴只想留在府中好好伺候殿下。”他語速飛快地說完這話,見公儀音面上神情似有所鬆動,一咬牙又道,“殿下,您要了奴吧!”
公儀音面上的表情冷了些,“洵墨,你進府第一日我就同你說得清清楚楚,你會在帝姬府安穩地生活下去,但我不會碰你。我現在還是這話,若你不願意,便自請離去罷!”
少年直了身子,雙膝跪地,語調提高了些,神情中頗有些憤然,“殿下,駙馬有什麼好?值得您這般掏心掏肺地對他?他常常夜不歸宿,您便常常等到天明。他是延尉寺卿,您便找來斷案刑典的書簡看。可駙馬呢?他可有半分看到了您對他的好?!奴知道,您在府中養這麼多郎君,不過是為了氣駙馬罷了!可奴不甘心!”
公儀音面容倏地垮了下來,寒刃般的目光朝少年射去,語聲中含了一絲凍人的清寒,“洵墨,你逾矩了!你既然這般心大,明日我就讓人將你送回阿姊府中。”
清俊少年將憋在心中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索性不吐不快,“殿下,他秦氏九郎的名聲不過是眾人捧出來的,他這般冷清冷心之人,根本就不值得殿下敬重愛慕。殿下,奴對您才是真心的!”
公儀音一聽這話,頓時動了氣,“騰”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哀婉少年,冷冰冰道,“出去!”
說罷,再也不看他,廣袖輕拂,轉身欲朝內殿走去。
身後的少年一臉絕望地癱軟在地,腦中只剩一個念頭,他不能讓殿下離開!殿下如今已惱了他,明日必會將送他回昭華帝姬府中。他不想離開殿下,再者,昭華帝姬若發現他愛上了殿下,他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少年神色怔怔,掙扎着從地上站了起來。
公儀音聽得身後傳來一陣響動,下一刻,她覺得腰間一緊,有一雙大手纏了上來。
“放肆!”公儀音扭頭怒喝,掙扎着想要逃脫出去。
少年的手卻越箍越緊,急促的呼吸噴洒在公儀音的頸邊,很快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
“洵墨!你再不放手,我就……”話音未落,公儀音尖巧的下顎卻被一隻修長的手猛地抬起,緊接着,有冰涼的唇覆了上來。
公儀音腦中一片空白,瞪大着雙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雙目通紅駭人的少年郎,他臉色扭曲,再也不復往日的清雅俊美。
公儀音嘴上一用力,咬破了他的唇。少年吃痛,箍着她腰肢的手一松,公儀音趁機掙脫了他的懷抱朝門外奔去,口中大聲疾呼。
慌亂中,她踩到自己裙擺的下裾,腳步朝前踉蹌了一下,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身後的少年卻已追了上來。
見公儀音要逃,少年已近癲狂,一把抄起旁邊一支快要燃盡的燭台,另一隻手搭上公儀音的肩膀,用力將她的身子掰了過來。
公儀音還未反應過來,便覺腹部一陣疼痛。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了頭,那裏,鋒利的燭台一分不偏地刺了進去,有汩汩而艷紅的鮮血流出,染紅了她素白色的衣裳。
公儀音忍着劇痛,抬頭看向那發狂的少年。少年眸色赤紅,唇邊一縷詭異的笑容,見日思夜想的美麗少女望向自己,他用一種輕輕的,近乎呢喃的溫柔語氣在她耳畔道,“阿音,我殺了你,再殺了我自己,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
“不要!”
尖利而驚惶的叫聲響起,榻上的少女猛然從夢中驚醒,一把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衾騰地坐了起來。她低頭朝腹部瞧去,那裏一切如常,沒有燭台,也沒有鮮血。然而,身體裏似乎還殘留着隱隱的痛意。
少女大口喘息了一會,長長地吐盡一口濁氣,這才慢慢舉起衣袖擦去自己額上滲出的汗珠。
又做噩夢了!
重生快大半個月了,她依舊時不時地會夢到自己前世被人刺死的場景。那般逼真,逼真到她以為自己又經歷了一次。
門外傳來一陣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從門后露出一個女婢窈窕的身影。
她急急走到公儀音身邊,語聲急促而清脆,“殿下,您又做噩夢了?”
公儀音愣愣地瞧着面前年少的女婢。
她是阿靈,在夢中出現過的阿靈。然而此時面前的阿靈,並無夢中那樣憂愁入骨的神色,一雙圓圓而濕潤的大眼睛,總是散發著歡悅而欣喜的神情。
自己便因她這樣天真而純粹的眼神,當初才在諸多宮中女婢中一眼相中了她。
這樣的她,什麼時候變得像夢中那般哀婉而小心?是在自己尚了駙馬之後吧。
自己過得不開心,連帶着身邊的阿靈和阿素也成日憂愁起來。
見公儀音怔怔地看着她,阿靈面色一急,“殿下,您可是夢魘了?婢子去為您請個太醫來瞧瞧。”
“不必了。”公儀音神色懨懨,環顧一圈四周,憶起自己現在身處何處。重華宮——她從前的住所。
南齊當今皇帝公儀煥對這個排行第七的女兒甚為疼愛,就算如今公儀音早已出宮建府另住,仍舊會時不時召公儀音進宮小聚片刻。
今日陪皇帝用過午膳后,公儀音覺得有些睏乏,這才沒有急着回帝姬府,而是在重華宮小憩了片刻。不料剛淺淺入睡,又做了那樣的噩夢。
她回了神,看向阿靈,“阿靈,準備歸府罷。”
“諾。”阿靈輕聲應了,轉身走到門口剛準備退下準備,卻撞到門外急急走進來的一人。
是另一位青衫女婢,容貌亦是清麗,身量比阿靈要稍稍高一些。鼻尖泛出細小而晶瑩的汗珠,看來走得十分急促。
“阿素?何故這般慌張?”公儀音詫異望去。
那喚作阿素的女婢來不及行禮,用手扶着門框,粗粗喘了口氣急惶不安道,“殿下,出事了,長秋宮的雲水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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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魏晉時期的宮殿資料較難找,文中的宮殿名,大多數參照漢朝宮殿再結合上作者君的創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