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幽情
寧蝶走到拍攝的片場,張頭探腦地看了一陣,來往的人都在為拍戲準備,她倒沒發現是誰找她。
林萊玉剛好她的戲份拍完,走過來拍着寧蝶的肩膀道:“送票的人走了。”
“送什麼票?”
林萊玉道:“《梁祝》今晚的首映,我們兩都有份。”
這是喜事,寧蝶露出笑容,“晚上幾點?袁鸞姐姐肯定也在,說不定還能看見封秀秀和她的未婚夫。”
“得,封秀秀就算了,”林萊玉忙着把耳環摘下來,她是一身舞女的大紅色舞服,搭配的圓環耳飾大得誇張,戴久了令人不舒適。
寧蝶用胳膊肘撞她,“你還答應吃她的喜酒呢。”
“我又沒說其他話,”林萊玉好笑地拍寧蝶的後背一掌,“剛才送票的過來,我還特意多要了一張,怎麼樣?晚上帶不帶你的那位?”
瞧她擠眉弄眼,寧蝶羞道:“明知故問。”
林萊玉哈哈大笑,讓寧蝶陪着她去化妝間換衣服,言歸正色,說道,“今天你拍戲時候我感覺周邊不對勁,你這女主的地位坐得不穩,要小心有人算計。”
寧蝶點頭,“我知道的,防人之心我還是有的。”
“以前我拍戲,所聞所見的事多着,在衣服里藏繡花針,往鞋子裏放釘子,各種害人的小手段都有人使過。”
寧蝶聽之,笑道:“那我以後穿衣服穿鞋子,還都得檢查一遍。”
說著推門進化妝室,那兩位在嘰嘰喳喳的女子見人進來,立即收攏嘴不說話。
寧蝶當是沒看見,拉開椅子坐上。
休息時間要結束了,那兩人相繼出門,最後一位不忘“無意”地撞上寧蝶的椅子,將寧蝶椅子背上搭着的皮包帶落。
包里零零碎碎的東西掉落一地,那女子捂嘴一笑,道聲抱歉就要走。
“撿起來!”寧蝶拉住她袖子,臉上表情嚴肅。
女子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難道就不用撿嗎?”寧蝶頗為不愉快,她雖性子軟些,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對方雙手抱臂,露出挑釁的本性,冷笑道:“我要是不撿呢?”
時間彷彿靜止,氣氛冷固了幾秒鐘,寧蝶站起來,直視她,一字一句地威脅:“我不想把這點小事鬧到導演面前。”
考慮到寧蝶畢竟是女主角身份,鬧到導演面前去,她吃虧討不着好,那女子不甘地蹲下身撿東西,整理完放用力放寧蝶的化妝桌上。
“這下我可以走了吧?”說完不等寧蝶答覆,女子恨恨地咬牙。
轉身和女伴摔門離開。
林萊玉妝也不補了,連忙地起身道:“寧蝶,可還好?”
寧蝶搖搖頭,坐回椅子上,她看着面前的鏡子裏照映出她一張疲態的臉,“我不是生氣,劇組裏面不滿我的人很多,今日是她們,明日又會是別人欺到我頭上來,我若不對抗,在劇組裏的日子難過。”
林萊玉示意理解,“沒想到鳳彩兒身為魅晨一姐,心胸不如名聲大氣,她要是不對你示下馬威,那些人不可能趕着欺負你,你處境也不會這麼難。”
寧蝶勉強笑着答,“走一步算一步。”
下午沒有她和鳳彩兒對戲的場景,各自相安,輪到劇組吃晚飯的時間,寧蝶是和大家一起領盒飯。
鳳彩兒在外人面前向來極少弄特殊化,她吃不習慣劇組的大眾餐,自己用保溫盒帶飯來劇組,交給助理保管。
片場是整齊歸一吃飯聲和小聲的交談聲,這時鳳彩兒突然對自己的助理質問道:“我的飯盒在哪?”
那助理體型微胖,長得圓滾親切,劇組裏的人都喊她胖姐,真名倒鮮少有人提起,胖姐現在漲紅着臉說不出話,鳳彩兒再次厲聲問:“你一句找不到就完事了?接下來我還有廣告要拍,你是打算餓死我嗎?”
鳳彩兒的男經紀人和其他幾位演員趕着上前安慰,有的討好着道:“鳳姐您就屈就嘗一下劇組的盒飯,餓壞了身體,粉絲跟着多擔心。”
因與鳳彩兒關係微妙,寧蝶這個時候絕不會去湊熱鬧,她吃完飯,把盒子放到餐盤指點的存放地點,和導演交代下班,便一起和林萊玉去化妝室換劇服。
她沒想到會在片場的入口處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青竹般的挺拔和清冽,竟是陳壕過來接她。
“哎呦,哎呦,”林萊玉沖寧蝶甩手帕,“這關係親密的,都趕着來接你下班了。”
寧蝶和陳壕對視,紛紛垂下頭,寧蝶是臉紅了,她不知陳壕會不會被打趣得不好意思。
“來的正好,一共三張票,去看電影!”林萊玉拍拍大衣的口袋,“我請你們坐車,可別客氣。”
寧蝶自然地挽上陳壕的胳膊,跟在林萊玉的後頭,她沖陳壕淺笑,“還不謝謝林妹妹。”
“哦?”陳壕默契地笑道,“是哪個林妹妹?”
一語雙關,林萊玉挽起袖子作勢要捶陳壕一拳,“你們兩個合著伙取笑人!”
“好啦,別打別打,”寧蝶笑着拉開她,林萊玉氣得笑道:“你還沒進他家的門,就如此維護你未來的夫君,以後我可是要受你冷落了。”
寧蝶臉色緋紅,嗔怪地瞪林萊玉:“胡說什麼呢?”
“我又沒說錯,”林萊玉扭頭對陳壕道,“你說,你以後是不是要娶我們家寧蝶?”
天邊晚霞紅得燦爛,堆砌在河邊兩岸,映紅江上水,陳壕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他生的眉清目秀,與生俱來有種老成的氣質,林萊玉當他是話少,沒有急着追問,反而推了一把寧蝶,把她推入陳壕懷裏。
寧蝶穩住身子后,笑罵林萊玉:“你這人真是,最不正經。”
她仰頭望了一眼陳壕,陳壕始終是淡笑着,明明隔着這般近,可她總覺得是那般地遠,心底頹然地升起一絲失落。
指定的‘九月’電影院到了,查了票子三人陸續進去,魅晨公司請了不少人媒體和影評人士,電影前面一二排都是坐着導演和演員,包廂留着給更貴重的來賓。
寧蝶的位置在第四排,正是演員和媒體的分水嶺位置,左右兩側分別坐着林萊玉和陳壕。
現在電影院都有女招待,負責給客人端茶遞瓜子零嘴,俱是容貌出色的佳麗,魅晨公司想必和九月電影院早有商量,提前給了女招待小費,無需看電影的時候讓客人再付。
電影很快開始,照明燈關了,只留有大屏幕上的光芒,悠揚的古琴樂響起,等到林萊玉出場的時候,林萊玉忍不住地抱住寧蝶的胳膊,道,“我這還是第一次參加首映,這麼多熟人在,我倒抹不開臉。”
寧蝶笑道:“你還有害羞的時候?”
“討厭!”林萊玉鬆開她,注意力又回到大屏幕上。
《梁祝》雖說是家喻戶曉的民間故事,讓人對電影情節發展降低期待值,但因拍攝的風景如畫,幾位演員表演火候拿捏得當,故事細節處的處理十分用心,這部電影瞬間賞心悅目。
“小姐,你又在為梁山伯傷心?”
——屏幕里寧蝶梳着丫鬟髮髻,穿一身紫羅蘭色的水袖裙登場。
這是她的出場台詞。
寧蝶臉蛋發熱,終於理解林萊玉剛才那份既羞澀又期待的心情。
“這小女子頗有幾分靈氣。”
她聽到身後有影評人誇讚,心裏雀躍,她偷偷地抬眼去看陳壕,陳壕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屏幕,像在看電影,又像什麼也沒看。
寧蝶默默地收回目光,半晌,她身側的陳壕道:“不錯,電影裏的你很好看。”
寧蝶眸子裏熄滅的光瞬間亮了。
“我先出去一趟,”他又接着道。
寧蝶以為他要去洗手間,偏過腿為他讓路。
再看了一會,到梁山伯下山,封秀秀對窗流淚,一位女招待員走到寧蝶這裏,彎下腰小聲道:“陳先生請您過去。”
“哪個陳先生?”寧蝶是一朝被蛇咬,警惕蹭蹭上冒。
女招待員公式化地笑道:“陳壕先生。”
陳壕找我需要招待傳話嗎?寧蝶有些疑惑,但還是說道:“麻煩你帶路了。”
電影院裏光線幽暗,寧蝶跟在女招待員後面,繞到樓上的包廂,說是樓上,其實更像是類似戲園裏二層看台的那種,只是裝飾得更西式化。
“就在這個包廂號了,”女招待員弓腰請着說道。
寧蝶和她道謝,推開門,樓上大屏幕幽幽暗暗的光芒照耀,包廂面對大屏幕的地方敞開,只有一到圍欄,兩側是紅色的幕簾,只要拉上幕簾,包廂里的情況外面是無法看見。
寧蝶進來的一瞬間,已是看清沙發上坐着的人是誰。
“你……你為什麼要用陳壕的名義喊我過來?”
“不用他的名義你會乖乖過來嗎?”霍丞指着身側的空位,要她坐下,“別緊張,我只是找你聊聊天,不會對你做什麼。”
為減輕寧蝶的防備,霍丞甚至抬了抬他那條受傷的左腿,“槍傷未愈。”
寧蝶想起那天槍擊的驚心動魄,是面前這個男人捨命救下的自己,她尋一個離霍丞最遠的角落入坐。
霍丞見此笑了笑,他今天穿的是深褐色的西服,歐倫的貴族風格,面前的茶几上擺了好幾瓶法國紅酒,他為自己倒上一杯,搖晃着高腳杯道:“看小報消息,聽說你要訂婚了?”
寧蝶摸不透他的情緒,她原本以為他會暴躁,像很多次對她無禮的蠻橫,沒想到他問的如此平靜,“是,他們報道的沒錯。”
“我是不是該說一聲恭喜,”霍丞為寧蝶倒酒一杯,“慶祝你尋得真愛?”
寧蝶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她大腦緊繃的神經鬆懈,想到可能是霍丞終於明白她和他之間是沒有可能,寧蝶覺得自己該高興,她露齒一笑,“謝謝。”
她雙手來回在大腿上慢搓,感覺心裏某一處地方,奇怪地傳來凌遲般的痛感。
她該高興的啊。
“有訂下日子嗎?”霍丞繼續問,把酒杯端到寧蝶的面前。
“啊?暫時沒有,”和他如此平和的談話,寧蝶倒是第一次。
“怎麼,不喝?擔心我下藥?”霍丞說著,把寧蝶手中遲遲沒有飲盡的紅酒拿過來一飲而盡。
寧蝶皺眉,道:“你有傷在身,少喝點酒。”
霍丞好似沒有聽見,“寧蝶,我會試圖忘記你。”
寧蝶沉默,把霍丞手裏的酒杯搶過來放桌上,“我去叫李皓先生進來。”
“叫他做什麼?”
“把這些收拾了。”
“醫生說適當飲酒促進血液流通,對傷勢有好處。”
寧蝶聽出霍丞在笑,這般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她語氣發怒:“這都是作賤自己的借口。”
“寧蝶,”霍丞一本正經地看着她,“為結束我這段感情,你不介意最後給個擁抱吧?”
寧蝶狐疑地打量他,光線太暗了,但霍丞的一雙眼睛明亮,有水光似的粼粼。
還來不及等她猶豫,她愣神的工夫,霍丞的擁抱便已經襲來。
只是單純地摟住她片刻,在寧蝶有抵觸前,他鬆開手,十分紳士地笑着說道:“謝謝,我知足了。”
寧蝶努力扯出一個笑臉,在醞釀說什麼安慰的詞彙,比如你會找到真心適合你並愛你的人,或者說以你的條件,找到合適的人並不難,這樣想着,寧蝶張唇,然而話未出口,霍丞突然神色冷峻,明亮的眼瞳緊縮,一貫冰冷的嗓音出現:
“可惜,這些都是假話。”
他的手掌直接扣上寧蝶的後腦勺,壓下身便是一個強制的深吻。
“請問霍先生在嗎?”
——包廂門推開,一襲青色中山裝的陳壕站在門口,他貿然的在此,進退不得。